两个容貌出众的少年人走在街上,其中一个好奇心十足,左看看右看看,好像看什么都新鲜,另一个则兴趣单一,两道清亮的目光,只扎在同伴脸上。
“阿洛,你看那个,那是剪纸花的吧?”江岁寒从现代世界穿来,在街头很少见这样手法高明的民间艺术,乍一看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是,师尊要是喜欢,我们过去看看。”人潮中,萧洛借着防走散的借口,悄悄牵上他的手,然后就不松开了,正大光明地拉着他朝剪纸摊走过去。
正在剪纸的是个老奶奶,看样子有六十多岁,满脸皱纹,满头银发,却是耳聪目明,手中一把尖头铁剪刀舞动如飞。
不多时,一只玉兔捣药的大红纸花就剪好了。
“哇,好厉害!”江岁寒被震撼到了,不懂那双手为什么可以那么灵活,在不借用任何灵力法术的帮助下,剪出这样精美的艺术品。
他满眼敬佩地看着那只纸花,问:“老人家,我能拿来看看吗?”
“当然可以。”老奶奶慈祥地点了点头,把纸花递给他。
江岁寒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像捧着一个绝世珍宝,拎起来上下左右地打量,见那胖乎乎的玉兔,两只前爪抱着一只木棰,在桂树下专心捣药,他直呼:“太传神了,您这手艺,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老奶奶谦虚了一句,凹陷的嘴巴笑得合不拢:“二位小公子面生得很,从前没见过,是新来的吗?”
“是。”江岁寒忙着欣赏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萧洛主动接过了搭话的任务,“我和师兄是附近修真门派的弟子,今日闲游,正好逛到了钱塘城中,两个时辰后就回去了。”
“喔,这样啊,可惜了。”老奶奶放下剪刀,叹了口气,明显有些失望。
萧洛问:“老人家,怎么了?”
“呵呵,没事。”老奶奶笑着摆了摆手,大喇喇地道,“我有个孙女,今年十七岁,是钱塘城数一数二的小美人,这两年我家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踏没了,我和她爷爷一直没看上合适的,今日一见小公子,觉得好生喜欢,谁知,却是位清修问道的小仙师。”
老奶奶眯起眼睛,满是喜爱地瞅着他:“小仙师,你们修道的人,介意找个凡间女子做道侣吗?”
人老了,最关心的就是子孙的终生大事,做媒相亲等话,张口就来,毫不害臊。
萧洛脸登时就红了:“您,您这……”
他紧张地看了看江岁寒,却见对方也在认真地看他,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我介意,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在我身边。
萧洛张了张嘴,胆怯地咽了回去,站正身姿,微微拘了一礼,婉拒道:“多谢老人家抬爱,只是我目前潜心修行,没想找道侣,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他偷眼去觑身边人的反应。
果然,江岁寒松了一口气。
幸好……萧洛庆幸地想着,谁家师尊也不希望弟子才刚十八就不好好修炼,跑去逍遥红尘,尤其他师尊,还是修无情道出身的。
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剪纸再好看再有意思,萧洛也不敢继续逗留了,被老人家硬塞着送了一副玉兔捣药纸花后,拉着江岁寒,慌慌张张地走了。
钱塘城小桥流水,古意盎然,一座穿城而过的小河边,七八个孩子正在嬉笑玩闹。
“魔头哪里走,看剑!”一个男孩扬着根树枝当剑,追着另一个男孩抽打,对方则像个丑角,穿得肮脏破烂,从怀中掏出一片木头牌子,怪声怪气叫,“臭道士,看本魔头使出天魔御令,杀你们个人仰马翻!”
拿树枝扮道士的孩子,大喊一声“呔”,站在桥下义正言辞:“魔头,你这些年来无恶不作,前日放出天魔死侍屠光一整个城池的百姓,你若活着,天都不容!今日本座就要杀了你正法,替天/行道!”
说着,他招呼着旁边候着的另外几个男孩:“一起上,杀灭魔头,为苍生除害!”
“得令!杀!”“杀,魔头,纳命来!”
一群小孩乌泱泱地冲上去了,手里各自拿着树枝做的剑,红纸做的符,那扮演魔头的小丑则嗷嗷乱嚎,扔了木头牌子,落荒而逃。
一旁,两三个穿戴可爱、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坐在小石凳上,拍着手不停叫好:“哈哈哈,凌霄真人万岁,凌霄真人万岁!”
噫,凌霄真人?江岁寒本是路过,没怎么注意这群小孩子过家家,但偶然听到苍穹派前掌门,也就是他师尊的道号,忍不住顿住脚步。
“阿洛,他们是在说我师尊吗?”
“嗯,确实是在歌颂师祖凌霄真人的事迹。”萧洛看他好奇,详细解释道,“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师尊那时可能还小,没有多大印象,由师祖率领的正道联盟,在苍南之野成功围堵了天魔北冥君,召下五雷正法大劫,令其灰飞烟灭。”
“……”江岁寒望着那群互相追打的小孩,浅茶色的眼瞳盈盈闪烁,“天魔北冥君,就是传说中那个执掌天魔御令,能号令六界邪魔的可怕人物?”
“是。”萧洛笑容有点无奈,“据说此魔在世多年,却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是正道诸门的一根心头刺,那日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放任手下的天魔死侍,把一整座城池屠戮干净,许是受了些伤,吸食生魂疗伤吧,反正最终被人间修真界发现了踪迹,倾几大门派之力,合围剿灭。”
那边,一群欺负人的小孩,终于把不知犯了何事,不得不扮做北冥君的同伴打倒,往他身上扔符纸,扔树枝,甚至拳打脚踢,口中叫着“魔头必死”,又跳又笑。
孩童纯真,欺凌起来也最是露骨。
江岁寒不愿再看,知道萧洛是天魔族,看了这些可能心情会不好,便牵着他手往前走去,岔开话题:“为师在山上养病那么久,好容易入世逛一次街,阿洛你看,那边围着那么多人,在干什么?”
前方,站着一片看热闹的人。
他拽着萧洛挤进来,立刻就被眼前的场景迷了眼——草堆里,卧着十几只刚满月的小奶猫,黑的白的黄的花的,叠在一起,你踩我,我踩你,挥舞着淡粉色的小爪子,朝围观的人们咪咪叫。
这是个木架子草草围成的射箭场,场外由几根粗麻绳隔开,场内相距十步、二十步一直到一百步不等的距离上,立有一个个画着小动物画像的靶子,距离越远的越好看,也越难射中。
江岁寒看了眼那摆场子的主人,身穿海黄青道袍,头戴黑色逍遥巾,背后背着把乌沉沉的桃木剑,是入世的茅山道士无疑了。
咦?修道者设的场子,倒有点意思。
射箭场边上,茅山道士坐在一张藤椅里,悠闲地打着一把羽毛扇,脚边立着个黄底黑字的牌子——
射箭赢灵兽,二十文钱一支箭,射中最中心的红圈算数,十步的靶子射中一次就够,二十步的靶子两次,以此类推,最远百步的那面靶,要接连射中十次,方能带走上面所画的灵兽。
已经有不少人在尝试了,只是城中百姓大多武功低微,就算有会射箭的,也做不到相隔几十步,精准射中红圈,只因箭矢价格确实不贵,又被仙灵幼兽养在家中镇邪消灾的噱头吸引,聚少成多,不过半个时辰,茅山道士怀中已经盆满钵满。
江岁寒眼红心热,兴奋地拽了拽萧洛的袖子:“阿洛阿洛,你看那个百步画像上的小猫咪多可爱,全身黑色,只有四个爪子是雪白的,传说中的乌云踏雪就是它了!”
萧洛望了望,虽然他更喜欢白猫一些,没觉得那乌云踏雪有多可爱,但既然师尊喜欢,那就是好看了。
“师尊稍等,弟子去给你射下来。”他说完,刚要去买箭,手就被江岁寒攥住了。
“阿洛,我要自己射。”浅碧衣服的少年兴高采烈,一双眼睛明亮剔透,仿佛映出满城灯火。
“好。”萧洛柔和地笑起来,抬手想摸摸他的头,但考虑一下,还是把这胆大包天的念头掐灭了。
他指指那摇扇道士的方向:“师尊,我去付钱给你取箭。”
一晚上都没人敢试的踏雪灵猫,居然被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给点了,卖灵兽的茅山道士揉了揉眼,强调:“小公子,不是射中十次就可以,要连着射中十次才行!中间不能断!还有你看那红圈,现在看着还行,退到百步外是很小很小的!”
“没问题。”萧洛掏出一钱碎银子,放到桌上,“这是二钱,给我十支箭就行。”
“嘿,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试。”茅山道士收了钱,看好戏似的给了他十支箭,笑眯眯地说,“小公子,要是失败了,还可以继续来试哦。”
萧洛笑笑,没说话,心想天下第一人藏雪圣君,可能会失败?那只小黑猫丑是丑了点,但灵气充溢,的确是只上品灵兽,区区二钱银子卖掉,算你倒霉。
他提着箭囊回到原点:“师尊,不多不少,十支。”
“好嘞。”江岁寒轻快地应了一声。
他易容成少年时的模样,好像不光外表变了,连内里的性格都不藏着了,不必再像在苍穹山上时,时时刻刻都得端着,不能失了圣君的体面。
江岁寒抽出一支箭,沉稳地架在弓弦上,凝神屏气,微歪着头,视线与准星合二为一,忽地一放手——
嗖!木箭飞掠而去,以白虹贯日之势,精准命中了百步外的红心小圈。
“好!”“漂亮!好箭法!”“小公子年纪不大,手上功夫倒是厉害!”围观人群爆发出一片叫好喝彩。
茅山道士摇扇子的手一停,怔怔地看着那靶心。
居然真的……射中了?
周围喧闹不堪,江岁寒却丝毫没受影响,他这人吧,平时偶尔会犯犯懒,可一旦认真起来,谁都别想打断,当下行云流水地架起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第十支箭。
此时,钱塘城主街上一大半的人都快被吸引过来了,都听说城中来了个百步穿杨的少年公子,长得还白净俊俏,像个玉雪一般的小神仙。
萧洛站在人群最前面,耳听着众人夸赞江岁寒的话,十分受用,好像别人口中的那小神仙,就是他的人似的。
嗯,是我师尊,自然也是我的人,师尊没有别的徒弟,我们彼此之间都是唯一。
萧洛这么想着,眼角弯出极温柔的弧度,像长风吹过浅草,留下水波般的痕迹。
不远处噗一声响,最后一箭正中红心,江岁寒将榆木短弓在腕上转了两圈,悠然而潇洒,朝那茅山道士抬了抬下巴:“老板,乌云踏雪是我的了?”
后者早就麻了,身体僵硬,面无表情,扇子也扔在一旁落灰,半晌,才强忍心疼地点头:“是,是你的了,稍等一下,这就给你抱去。”
茅山道士来到那草堆旁,指尖灵光一点打开结界,从一群毛茸茸里抱出一只通体漆黑,只有爪子洁白如雪的幼猫,转身慢吞吞地走回来,好似十分不舍。
“给,贫道说话算话,小公子既然箭技超群,这只乌云踏雪也合该是你的。”他顺着幼猫的毛抚了抚,不放心地询问,“它口味刁得很,不吃寻常猫粮饭食,非碧玉灵果不可,小公子,你可有把握养好它?”
“不过是碧玉灵果么。”江岁寒想了想清心殿后面那一整个仙灵果园,莞尔道,“它想吃,我顿顿喂它吃,不光是碧玉灵果,再高级的仙果也没问题。”
“哦?”茅山道士眉毛一动,明白这是遇着高人了,当下不再迟疑,顺溜地把幼猫交了过去,末了,很有点期待地问,“小公子,能不能给贫道留一个传音符文,日后贫道想小猫了,也好问问它近况如何?”
“当然可以。”江岁寒刚赢了小猫,春风得意,十分大方地写了一行符文。
茅山道士惊喜地收下了。
一盏茶后,待他抱着猫,和萧洛并肩走在灯火煌煌的街道上时,后者忍不住感慨:“师尊,我原以为那道士二钱银子卖了灵猫,是亏大了,谁知他竟凭一只小小猫儿,就要去了你的传音符文,这放在修真界,没个十万八万灵石拿不下来吧?”
江岁寒倒无所谓,只一门心思在新养的灵宠身上,手中揪着根灵气化出的狗尾草,专心致志逗小猫。
“管他呢,机缘到了,挡都挡不住,他能卖给我小洛,那就是有缘之人。”
对于小洛这个名字,萧洛颇有微词,忍了片刻,低声道:“师尊,一只黑色小丑猫,干嘛起这么个名字,起个别的不行吗,小洛,和我……”好像。
江岁寒扬起脸来,桃花眼里闪烁着狡黠,他捏了捏小猫脖子后黑亮的皮毛,道:“它哪里丑了?分明最漂亮了,眉眼精致,又穿着一身黑衣裳,和你好像。”
萧洛一怔,没答上话来。
江岁寒抬起小猫后腿,草草扫了一眼,郑重地和他说:“阿洛,为师的女儿,也就是你师妹,和你长得像,名字也像,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你,亲切得很,你不在山上的时候,它就陪我玩。”
“以后为师一个人在山上,也不会很孤单了。”
因为喜欢你,所以喜欢这只和你很像的猫。
萧洛走着走着,刻意落后了半步,藏在街边屋檐的阴影里,从脸颊到侧颈,漫上浅浅的绯红。
“阿洛,你怎么了?”江岁寒没看着人,回头去寻。
“弟子……”萧洛闪烁其词,一抬头,忽见前方高高的夜空中炸开一朵五彩的烟花,他眼睛一亮,一把拉起江岁寒的手,匆匆往那边跑去。
“师尊,西子湖边上在放烟花,走,我们过去看看!”
……
西子湖三面环山,水明如镜,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长而蜿蜒的湖中木桥上,摩肩接踵,站满了人。
今日钱塘城首富马员外五十大寿,在西子湖畔放三千烟花庆贺,整座城中万人空巷。
东风夜放花千树,风吹落,星如雨。
“借过,借过,这位大哥,麻烦给让个地方。”萧洛冲破重重阻碍,好容易挨到江岁寒跟前,从鼓囊囊的怀中取出一只油纸包,看了下完好无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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