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了一刻钟,莫问期和江阔总算出发。再磨蹭下去,恐怕无名剑又要悬在崔大人的颈侧。
马鞭一声,车马缓缓动了起来。
但是马车才走出一箭地,熟悉的暗器破空声隔着单薄的车帘响起。莫问期勒马回身,无名剑出鞘,他一个翻身上了车顶,将那些暗器尽数打落。
“不愧是无名剑。”叶千秋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树梢响起。
江阔一掀车帘,正对上不远处南吕的目光。
南吕立在马上,指尖还捏着一枚梅花镖,看向莫问期的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确认什么。
此处异动,崔敛那边才进门又带着侍卫蜂拥而出,见到熟悉的面孔一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南吕自然也看到了崔敛,调笑的目光在江阔、崔敛、莫问期三人之间转了一圈。
南吕:“没想到莫师兄这般心胸宽广,崔大人从前可是想买走江阔的,你倒还能和他打交道?”
莫问期不受他挑拨,手中的剑灵蛇一般,剑间一挑便将一枚飞刃甩到南吕脚下踩着的那匹马上。马腿被划伤,马儿嘶吼一声便狂奔起来,将南吕甩了下来。南吕一个侧翻落地,稳稳的站在原地,依旧噙着笑瞧着莫问期。
江阔:“南吕,你这立威的法子也选的太次了些。从前你和黄钟打不过莫问期,难不成如今死了一个黄钟,你独个便能单挑无名剑?”
提到黄钟是江阔故意的,见南吕面色有变,也算是彻底印证了宇文弈的说法。
但很快,南吕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先是对着崔敛施了一礼:“崔二公子,今日这事乃是我十二楼家事。江湖纷争,刀剑无眼,您还是进别院陪着夫人的好。”
说完他又看向江阔,笑中透出阴毒和诡异:“你说的不错,论单打独斗,我还是打不过的。但谁说我今日要单挑无名剑了呢?江阔,你终究是太单纯了,一方霸主怎么会单靠武功高低呢?”
他话刚说完,江阔心头就涌上不详的预感。
若不论武功高低,十二楼还有什么法子能叫莫问期没法抵挡?
其实,真要计较的话南吕武功连黄钟也不如,但是他能将人料理了,靠的是心智和狠毒。
等等!毒?
暮色四合,莫问期突然捂住丹田。他内息陡然一滞,丹田和心口突然爆发剧烈的疼痛,一口泛黑的血喷了出来。在南吕冷漠的眼神中,莫问期手握无名剑整个人超前栽倒,江阔呼吸一顿,忙伸手接住他。
“阿期!阿期!”
第43章 死生
十二楼秘药——半死生。
此毒为柳无眠独创,服用三日内,内功强悍者可运功逼毒,配以解毒汤剂内服即刻。虽说此举折损修为,需要一段时日康复,但此时毒未入骨,稍稍高明些的医者便能料理。但是三日之后,半死生之毒深入肺腑,即便碎骨断筋,放血拔毒,也无奈它何。
服下半死生的人白日里和常人无异,一旦入夜毒发便会武功尽丧,内息全摧。毒发可用药压制,否则半死生会顺着经脉摧折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三月为期,半死半生,最终经脉尽断,再无生机。
四围无声,南吕的人没有撤,江阔也清楚崔敛的家将和侍卫在他们面前不过草芥。但他现下别无选择,莫问期的状况很不好,而且“半死生”之毒尚且真假难辨。
“我知你不信我,我可以等到明日清晨。眼见为实,今夜熬过去你就知道真假了。”
江阔看向南吕,眼中第一次露出明晃晃的杀意,一如困兽。
可是,倒在他怀里的莫问期呼吸全然乱套,即便昏死过去也皱着眉,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江阔不再跟南吕费口舌功夫,直接抱着莫问期回到别院中。
崔敛虽不知十二楼内情,但看得出来莫问期的状况很不好,早已令医士待命。
诊脉,施针,医士每一针都极为小心。片刻后,莫问期的呼吸稳当了一些,医士面色却阴翳难看。他只是一个寻常医士,虽在金陵也被人称一句“圣手”,但对这种奇诡的毒实在是束手无策。
医士起身施礼:“江公子,恕老夫无能,这位公子所中之毒精妙异常,并非寻常医士能解的。”
江阔身形一晃,心底不断开始下落,半天才开口:“他现在状况如何?”
“内息全摧,虽已施针压制,但也只能缓解一二分。”医士无奈唏嘘,“若是后半夜再发作起来,只怕比现在的情形还要凶险。”
江阔:“能清醒过来吗?”
医士:“毒发时不能,要熬过这一阵去,只是······”
“只是什么?”
医士沉声道:“若是毒发后醒过来,只怕全身疼痛会加重,更加难忍。”
江阔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人,不过半柱香,已然汗湿了衣领,足见那毒的厉害。他何尝不知,到此时这般境地,南吕那样的性子只会步步谨慎小心。他拿定了主意,又从杭州便开始布局,绝不会只是虚张声势。
半死生,此等秘药必被他用在刀口上。
毒不假,南吕的话也是真的。
江阔心中万千思绪,狠咬了一下舌尖才开口:“还请继续施针为他止疼,若有药方也请一试,我有事要与他商量,能醒来一时片刻就足够了。”
“好。”医士应下,走到一边去写方子,又吩咐人去抓药熬药。
崔敛一直在门外没走,见人出来忙让身边的小厮跟上帮忙:“要用什么药尽管去库房取。”
“多谢你。”江阔不知何时走到门边,出声谢了崔敛。
崔敛见他面色不好便知道里面那人必然状况很差,看着江阔这般,他心里酸楚和无力夹杂在一起,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是富贵窝温柔乡里长大的丞相府二公子,见过人心鬼蜮,却不曾见过江湖风雨。他搅弄的朝堂势力,可以做到兵不血刃,观大厦于将崩。第一次动心,是在江阔拔刀的时候。暗夜月光,江阔将他护在身后,刀横身前,眸光亮得胜过刀光月色。
那时候,他仍以为自己只是如从前那般,一时兴起,看上了一副少见的皮囊。可弥足深陷是不动声色的,渐渐的,他眷恋那冷漠目光下藏着的亮,他想要那目光为自己停留。他在江阔身上窥见一隅江湖意气,那是他毕生不可能拥有的东西。真实的,生动的,不戴面具,没有目的,似乎永不会被束缚的心。
他喜欢江阔,喜欢那份他毕生难求的鲜活。
可他从来不是个拥有运气的人,那样的鲜活和他的人生格格不入。
崔敛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再抬头看江阔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坦然:“我说过的,我会帮你。”
“门外的人还在,一个都没走,别院里药材和很足,你放心。”
江阔点点头,却并没有松下那口气。两人隔着一道门槛站了一会儿,江阔突然迈步出来,走到崔敛跟前。
“崔氏在杭州是有产业的吧?”
崔敛点点头。
江阔压低声音:“明日,我们离开之后,请帮我给杭州传个消息,越快越好。”
这是江阔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
医士将莫问期扎成了一只刺猬,屋内点着草药熏香,又灌了两碗浓浓的药汁下去。医士不敢走,坐在桌边思索着药方,江阔守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着莫问期的状况。
三更,银针微微颤动,莫问期浑身一震,手指猛地蜷缩紧握,指甲划过床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别让他动,针还没起!”医士喊人压住他的手脚。
可莫问期力气很大,整个人像是在旱地上翻腾的濒死的鱼,几乎要将身上的人掀翻到床下。江阔想出手封他的穴道,满身银针无从下手,又因着那半死生不敢随便点穴。最后,江阔只好一声声喊着莫问期的名字,试图叫醒他,又撕了床单将他的手脚都绑在床上。
医士急忙起针,换了几个穴道,莫问期才算渐渐平息下去。
绑人的时候,江阔才发现莫问期的手掌上已经被自己的指甲刻出数道血痕,唇上也好几个齿印。江阔心疼地掰开他的双手为他上药,又仔细拿布条裹好。
做完这些后,莫问期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期,阿期?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江阔蹲在床榻边,急急地喊他名字。
莫问期点点头,没能出声。
江阔又喂了他一碗用来止疼的汤药,一边喂药,一边将半死生的事说给他听:“我才想,南吕是想通过你找到楚师父和柳无眠,他要的只是楼主令。”
半死生毒发的疼痛侵皮入骨,每一寸肌肤筋骨都宛如楔入毒钉,难以忍受。莫问期熬了半夜,虽有针灸和汤药压制,但还是耗费了太多气力。他艰难地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你呢?”
南吕设计陷害想必是杭州温泉庄上的那一夜,当时,江阔才是身受重伤的那个。
两个字,逼红了江阔的眼眶,他轻轻地笼住莫问期的手指,哑声道:“我没事,我没有中毒,医士诊过脉了。”
莫问期安了心。
“半死生是柳无眠自制,密不外传。这件事我想南吕并没有骗人,他已是走投无路,且恐怕他敢用敢说也是已经确保世上只有他和柳无眠知道解法。黄钟已死,他拿出这个杀招,应该就是为了找到楼主令。”
自交锋到现在,江阔差不多理清了思绪。
南吕并非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反而是别有用处。他一定要莫问期醒来,则是为了知道他们的底牌,他并不确定莫问期能不能找到他师祖清修的那个地方。
莫问期看出江阔想问什么,他几乎是用气声道:“不确定,你先骗。”
楚遥自来行踪莫测,所以,他的藏身之地也必然极为隐秘。在整个十二楼中,除去被带走的柳无眠,最有可能找到地方的就是莫问期。起码按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南吕是不知道的,那么莫问期说的“骗”确实是现在最稳妥的做法。
待到天明,莫问期的武功就会恢复,到那时,他们才有力一搏。
“好,我知道了,你睡吧,别担心。”江阔起身轻吻了一下莫问期的额头,才那么一下,莫问期又陷入昏睡。
一夜而已,竟如此漫长,天光乍现之时,莫问期才松开些眉头踏实睡了过去。江阔将他交托给医士,拿了水寒刀向外走去。崔府的护卫还在院外守着,见江阔出来,纷纷后撤让路。
院门打开,未能起行的车马上,南吕一行人正在上面歇脚。
对于这个结果,南吕一点儿都不意外,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解药。”江阔迎着晨光而立,水寒刀尚未出鞘,但他浑身上下都是杀气,瞧那架势恨不得将南吕千刀万剐。
南吕不怵,反倒跳下马车近前几步:“自然不能这么快给你,且那药也只在晚上毒发的时候能用。一到白天,莫师兄便依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莫师兄。”
江阔生平最恨暗箭伤人的,看他一眼都嫌脏,但此时不得不和他周旋:“那你要如何?”
南吕勾唇一笑:“江师弟也是个聪明的,这一夜没合眼想必早就猜到我要什么了。”
江阔正要开口,南吕抬手打断了他。
“江师弟,我不过是想让莫师兄引个路而已,毕竟师父还在楚师伯手上。我这个做弟子的,总不好放任不管。”南吕面上端的是一副担忧且无奈的模样,但江阔知道那背地里藏着怎样一副黑心肠,“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你们二人跟我上路即刻,只要你们识时务,莫师兄夜里自然不必受半死生的苦。”
江阔不想再看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转身就走。
南吕在他身后高声道:“辰时出发,江师弟可别迟了。”
第44章 故地
堂堂十二楼楼主二弟子,亲自给他们赶车。
执缰赶马,不过是为了牢牢攥住手里的那点胜算,南吕没有更新鲜的招了,才会出此下策。白日里的莫问期已恢复功力,但还有些虚弱,见了南吕勾唇一笑,讥讽不言而喻。南吕却视若无睹,也不下药,也不讨好,他知道莫问期和江阔不会跑的。
半死生之毒,如今世上只有他能解。
才离开杭州几日,荡荡悠悠又回到杭州地界。几日车行,南吕按照约定,每日入夜前都会给他们一粒丹药。再普通不过的药丸,没有特别的气味,入口也只是微苦,尝不出别的。药丸入腹,虽仍旧会丧失功力,但起码不会再疼。
“治标不治本,不过是拖延着。”莫问期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正在安营扎寨的队伍,南吕坐在火堆边上,手下人捧着一只信鸽正在汇报什么消息。
江阔探了探脉,依旧是半丝内息都探不到。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丸药,倒出两颗,又倒了一杯水过来。
这是崔敛府上那位医士的家传秘方,他自认解不了莫问期身上的毒,但医士总是会尽力一试。身上带着毒的人,虽能用药物压制,但到底是在被那毒侵蚀根本的。医士拿出这瓶药也像是捧出了全部家私,江阔谢过后将身上全部的金银都给了他。医士倒是个实在人,没收金银,只是想知道自家这药能起几分作用,江阔便答应他脱险后会给他写信。
药的来路莫问期清楚,那医士和江阔的交情大半还是来自崔敛。实在是有些膈应人,他本是不愿吃的,但江阔忧心又失落的眼神活像是丧偶的大雁。被那般哀戚伤痛的眼神看上一两眼,再心硬的人都扛不住。
吃了药丸,江阔才稍稍安心。
屏息凝神,车外还有人守着听墙角,两个人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从崔敛的别院出来,他们近前一直有人听着消息,南吕说是听差遣的,实际上不过是探子而已。
江阔伸手在莫问期的掌心写字:感觉如何?
莫问期点点头,写道:尚可。
江阔抬手敲了敲车厢:“去弄些吃食来,还要热水。”
外面守着的人应了一声,一人走远,一人留在原地。
为了看住他们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南吕此行早有准备,安排在他们身边的人像狗皮膏药一样难缠。江阔一路上试了几次,支使再多的事情也支不开人,这两人听力超群,轻功也好,是探子的好苗子。
莫问期指尖轻动:过来。
江阔心中疑惑,靠得再近也会被听到,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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