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微雨脸色一变，是畏惧，也是不由自主顺从靠近，他当然会无条件支持听从他父亲每一句话，毕竟父亲昏迷几百年才刚醒过来……
可是想到什么，他骤然回过神，拼命摇着头。
“不要，爹，我不要继续你那个计划了，我不要周寂疆受伤，你也不要继续了好不好？”到最后他都语无伦次了，“何况澹泊老魔他不会来的，他谁都知道，他杀父杀兄狼心狗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师兄这样一个小辈铤而走险……”
看来大家都觉得澹泊老魔特意为他来孤身犯险这件事很荒谬可笑。
周寂疆就站在萧微雨旁边听了这番话，都不知道该心酸还是庆幸。
不过他也忍不住说了句实话:“不错，那个死老头子残忍自私，与我也不过是假情假意，不可能舍命救我。”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来救你。”不过是一个没有身份背景也没有多少深厚修为的平庸之辈，萧遇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
“然而他不会来救你，却会为了别的东西铤而走险。”他道。
周寂疆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也就是此刻，萧遇瞥了一眼站在一侧萧微雨。
“把东西去拿过来。”
周寂疆后背抵在墙壁，退无可避。
他抬眼，漆黑瞳孔倒映着萧微雨身影。
萧微雨没有动，他望着周寂疆又回头看着萧遇，面上现出极其挣扎神色。
一头是他心上人，周寂疆冷冷清清注视着萧微雨，说:“别过来。”
一头是他爹，萧遇警告他:“快拿过来!”
最终，在两人一前一后视线之下，萧微雨夹在中间，脚步微动。
周寂疆嘲讽看着他。
果然吧，说什么爱不爱，经不起琢磨，真是笑死人了。
情绪上头时愿意为他走入后山杀澹泊老魔。
可现在萧微雨还是一步步逼近了周寂疆，在周寂疆将手指往后缩时，俯下身猝不及防抢过了他手里紧攥着的东西。
周寂疆抬眼，欲要出言讽刺，结果接下来的发展完全让他意想不到，他蓦然睁大了眼睛，瞳孔微缩。
萧微雨猛然抬起手要掷那手指骨头以及套在上面那枚翡翠戒指，他崩溃似的吼道:“什么乱七八糟澹泊老魔都别来了，爹，他要是真来了，把你又伤到，我怎么办?”
他一抬手将东西挥出窗外，柴房窗外白光一闪，连窗子都吹坏了，雷声轰隆更加震耳欲聋。
又是一道响雷。
“轰隆——”
白光闪过照亮了萧遇苍白似鬼脸色，他竟然毫不犹豫往外扑去想要攥住那截手指骨头，也不顾外面瓢泼大雨以及三四台阶。
“爹你小心!”萧微雨着急到破了音。
周寂疆也是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就算是他也断然不会为了那截手指骨头做到这种地步。
萧遇就那么想要依靠这截手指骨头逼着澹泊老魔过来?
他心下大骇，眼前萧微雨就已经渐渐脱离了他视线往门外跑去，不管不顾想要接住他爹往台阶上摔下去的身体。
可是这又怎么来得及。
萧遇重重摔在台阶上，后腰一疼，竟然从台阶上一骨碌滚了下去滚到了底。
“咚!”溅起一地水花。
周寂疆也不知何时跑到了门口，凉丝丝雨水吹打在他脸上，他望着萧遇狼狈模样，冷笑一声。
萧微雨听到了，他耳根迅速变红，甚至不敢回头看周寂疆。
“爹你没事吧?”他脚步没有停顿跑到雨中，扶他同样淋成了落汤鸡了的爹。
“走开!”萧遇一把甩开他，不管不顾去捡那截手指骨头。
一时不察萧微雨也跌坐在地，后背撞在台阶上，磕破了脑袋。
眉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混在了血液里，他伤口疼得厉害，连头脑都不清醒了。
他抬起眼，发现远处榕树下竟然站着一个黑色斗篷黑影。
没想到澹泊老魔……真的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澹泊老魔竟然真的会来?他为了周寂疆还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脑子里思绪交杂，瞠目结舌。
很快，那日被硬生生剖心挖出妖丹恐怖血腥，疼痛与恐惧席卷了他。
他还来不及从惶恐不安中摆脱出来，就听见身边他爹萧遇爆发出一声呐喊，沙哑而癫狂。
就像此刻黑夜里又滚过一阵闷雷。
“沈清霁，师兄，我就知道你会来哈哈哈，就算是为了她也一定会来!”
萧微雨那一刻偏过头，雨丝吹进眼眶生疼，他仍旧坚定不移望着他爹，瞳孔里倒映着萧遇疯狂而狰狞面目。
那张苍白扭曲面目并不是害怕畏惧以及愤恨，更像是渴望窃喜。
天空乌云滚滚，雷声震耳欲聋。萧微雨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站着，迷茫看着萧遇，又看看澹泊老魔，蓦然觉得，一切都那么混乱，合理而不合理。
他突然，心下一阵凉，这种感觉远比瓢泼大雨砸在他身上还要凉还要疼。
第155章 番外(23)
澹泊老魔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了, 黑色斗篷湿透，布料贴在耳廓遮住大半张脸，银发从脖颈衣襟处钻了出来……
萧遇远远望着他, 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萧微雨连忙挡住他，他不敢触碰他爹, 就只能在耳畔呼唤他。
“爹你别害怕, 没关系, ”萧微雨语无伦次, 掌心捏得死紧，安抚他爹，“爹你现在重伤未愈, 修为还没有恢复，你先躲起来, 我帮你先扛着。”
他竭力保持镇定, 想要用自己挡在前头，跟澹泊老魔拼命。这样, 他爹才能活下去。
然而萧遇伸手毫不犹豫挥开了他，就像是随手掸开尘灰：“滚开！”
萧微雨被他差点掀翻在地，后退了好几步，后脚跟激起一地雨水, 才勉强站稳。
他头发凌乱，愕然望着他爹毫不犹豫甩开他往另一个人走去。
他心下又凉了一半, 不知是愤怒还是无措，他喉咙里控制不住爆发出一声呐喊：“爹，你回来, 他会杀了你。”
恐惧席卷了他, 他下意识要跑过去, 却不料脚下一绊，整个人难以站稳往前扑去。
眼看着就要摔成落汤鸡。
腰腹蓦然有什么摩擦了两下，他仓惶站稳了身体，低头一看，是一把木剑。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雨水从天际落下，打在他眼眶，他在这种疼痛下，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无措想要落泪。
“他为什么还要……为什么……”
周寄疆在门口，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油纸伞，在场三个人狼狈不堪，除了他，雪色油纸伞仍旧如一轮皎月。
他就这样一步步接近萧微雨，撑着伞，伞面却没有倾斜到萧微雨身上。
他们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雷声轰隆作响，一个世界安详至极。
萧微雨不由得伸出手。以前他在剑宗大山喝醉酒了，瘫软在地，师兄总是会无奈笑着扶起他。
这次，周寄疆俯视着他。
他只是冷眼看着萧微雨跌坐在地，难堪狼狈。
“你早就看出来了吧。”然后他轻轻叹息似的说，“你爹真的恨澹泊老魔吗？我看不见得。”
萧微雨脸色一变，余光里是榕树下澹泊老魔站着，而他爹不顾一切逆着风雨朝他而去。
他摇了摇头，仓惶无措：“不，不是的。要是真像我想的那样，澹泊老魔和我爹他们是两个男人……那我娘又该如此自处？那我……”
他已经说不出完整话语了，周寄疆突然低下身子，两指用力捏住了他下巴，往另一侧掰去。
也因此，他看见了。
什么都看见了。
雷声乍响，电光照亮了他咬得近乎出血的苍白唇瓣。
他黑色瞳孔倒映着榕树下那两道紧紧相缠的人影。
眼泪从萧微雨眼眶里掉了出来，砸在周寄疆手背，又与雨水融为一体。
他哑着嗓音：“爹。”
周寄疆欣赏够了萧微雨脸上痛不欲生表情，松了手，随意擦了擦手背，便也扭过头去观看这一场长达几百年爱恨纠葛的孽缘。
两人相拥，是萧遇不管不顾抱了上去，澹泊老魔第一反应便是掏出骨剑捅了过去。
萧遇双手藤蔓似的缠绕着澹泊老魔，蹭了蹭他脸颊，低低喊了声：“师兄。”
随即他身体一点点软下去，单膝跪立在地，又被一脚狠狠踹倒。
“恶心死了！”澹泊老魔抬手恶狠狠擦着脸颊，很快擦红一大片。
“男人搂搂抱抱……”他真是恶心死了萧微雨，气得恨不得把骨剑摔在萧微雨身上。
萧遇蜷缩身体，在地上像是下了锅的红虾，他埋着头，肩膀剧烈颤动，笑声闷闷传了出来。
“这么多年你还是恶心男人，恶心我……”
澹泊老魔揪起他衣襟，拳头正要砸在他脸上，突然，他抬起手，抓住澹泊老魔：“那么，你也恶心这个吗？”
他指节纤细，摁在澹泊老魔手背时，指腹茧子磨得人疼。
萧遇以前练剑也不错，甚至比之澹泊老魔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妖族天赋就摆在那里。
然而他现在重伤未愈，灵台受损，宛若一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谁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澹泊老魔，几百年来他追杀了萧遇无数次，砍杀了萧遇无数次，基本上萧遇刚痊愈醒转，他就会赶过来劈晕他。
可实际情况是什么呢？
到底是谁在追着谁？
澹泊老魔低头看去，只见萧遇指节套着一枚翡翠戒指，在雨夜下，模糊不清。他第一反应是去抢，然而萧遇身体后倾躲避了他。
“你不配戴着它，还给我。”澹泊老魔看着萧遇，陡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他最不想要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忽而，萧遇一用力就推开了他，摘下翡翠戒指往地上掷去。
“嘭——”翡翠戒指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在做什么？”他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愤怒与疼痛从心尖蔓延开来。
澹泊老魔甚至来不及去恨萧遇，他弯下腰狼狈去捡，然而捡起来也没用了，掌心躺着一堆残缺残破之物，棱角锋利刺痛了他掌心。
耳畔回荡着萧遇刺耳癫狂笑声。
“这么多年你还想着她呢？不过就是一个村女，大字不识一个，长相平庸，皮肤还那么黝黑，你喜欢她，简直就是世家子弟的耻辱！就算我没有强迫你娶我，就算她没有死，你真娶了她又怎么样？难道你们婚后要喂猪种田去吗……”
澹泊老魔猛然抓住他衣襟，甩了他好几个巴掌，打得萧遇嘴角流血。
萧遇处于绝对劣势，像是冷静下来，然后，他说:“你知道吗?当年你爹杀她，是我提供了村庄地址。”
不然澹泊老魔当年把那个村女藏那么好，怎么会让他爹发现?
是萧遇提供了地址。他人缘那么好，所有人都喜欢他，何况他心机深沉，只要刻意接近澹泊老魔，打听两句，套出地址并不难。
萧遇快意想着，他虽然没有在澹泊老魔脸上打上几个巴掌，但是这句话肯定比打巴掌狠多了疼多了。
他这样笑着，还想出言讽刺，火上浇油。
然而，他突然说不出话了。
澹泊老魔死死掐住他脖子，将其提了起来，双脚离地，他不受控制开始挣扎呜咽。
“你看你……为了一个村女哭……哭成那样，真是可笑死了哈哈哈……”但是他还是憋红了脸，放声大笑起来。
澹泊老魔赤红着双目，他真的在哭，可是他的哭是发不出声音的。
这么多年他被追杀，亦或者他追杀那些仇家，他有意无意让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也有意没有再刻意想起澹泊，他害怕，害怕自己那些仇恨在想到澹泊已经死了这件事情时瞬间分崩离析。
他其实早就心存死志，只是，他刻意忽略了不去想，只放任自己去恨去怨。
而现在，他所有念想都被萧遇毁了!
萧遇偏偏要撕破他所有自欺欺人面具，用当年事情攻击他伤害他，要他清清楚楚明白一件事——
那个村女早就死了，死在了等他去娶她的村口上!
澹泊老魔心乱如麻，心如刀绞。
他唯一念头就是让萧微雨闭嘴，让他去死，让他再也不要说出那样的话了。
萧遇挣扎幅度开始变小。
也就是此刻，妖界主死亡受到威胁，特定气息不由自主散发了出去，宫殿外面突然一阵混乱声响，显然有人赶进来了。
与此同时，萧微雨更快反应过来。
“不!放开我爹!”
周寂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萧微雨跌坐在地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往他们那边冲去。
他随手抢过周寂疆那把木剑，明明失去妖丹后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冲向澹泊老魔。
他知道不这么做，他爹就要死了。
所以他只能孝顺，只能救他爹。
可能是满心满眼恨意蒙蔽了澹泊老魔大脑，他没有回头，后背一疼，当真被萧微雨一剑捅进了心窝。
“噗嗤——”他胸膛一震，弯下腰，手臂卸下了气力。
萧遇顿时跌倒在地，撕心裂肺咳嗽起来:“咳咳咳……”
萧微雨连忙去扶他:“爹你没事吧？”
他才刚刚俯下身去扶他爹，毫不设防。
“啪!”清脆耳光声乍响。
萧微雨偏过头去，右脸迅速红肿热痛了起来，他不可置信，没有愤怒，第一时间低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爹你为什么?”
“不要叫我爹!”萧遇厌烦至极甩开他，扑向了澹泊老魔，在那一刻他慌里慌张伸手捂住了澹泊老魔后背血窟窿，可是怎么也堵不住。
地面流淌着雨水，逐渐，鲜红血液染红了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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