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动眼珠,慢吞吞地看向四周,只有惨淡的灯光,他尚未适应如此光亮的眼睛,只能瞧见周围的笼子向他靠拢而来,听见地面发出瘆人的动静,过了一会,他适应黑暗后,看见,与自己笼子紧紧贴紧的其他笼子——左侧,是四肢撑在地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腹部从地面抬起的女人,她的背后伸出一双长而鲜艳的蝶翼,此时缓慢地煽动着;右侧,身材纤细的男人头顶竖起一对颀长的天牛角,他全身靠向览星,将长长的触角伸过来,仿佛想跟他打个招呼;前方,看不清是什么,只听见口器不停咀嚼的声响间歇响起……
后面……览星没有精力继续看了,他反应平平,因为,这是览星这一周见过最不稀罕的造物们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做,就能将四周难堪的景物埋入躲避的暗色中去。
第58章 该生气咯
这一周,览星躺在阴冷暗无天光的船舱,闲来无事,做了个总结,大概就是,道貌岸然的商会会长试图将他送入工厂,把他关在实验室中,检测他的精神数值,却失望地发现,这家伙的精神力显示为——0.2。
这放在普通居民身上,算是个骇人的数值,但联邦海军的改造物怎么可能会如此差劲,唯一的解释——览星,并非联邦海军改造物。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直感者,也只有直感者能如同操控自己的手指那般,将精神力数值压得不显山不露水。
启明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看走眼了。
而伊顿·格兰维尔这老头还是跟了过来,他如一台能够自由行动的监控,看着启明把览星丢入装着虫子的房间,也不说话,只是用苍老的眼睛注视里面的屠杀。
览星似刚从干涸的水井里打捞出的那般,身上不停地低落脏污的液体,红白绿多色组织液交织混杂,粘稠地垂挂在他的手部,顺着手指,从指尖长长地滴落入地。
他甩了甩酸痛发麻的手腕,低头看向地面的虫尸。
西区会长就是豪迈,买一赠三,除了一只长相富有的金龟甲,还有三只花花绿绿的毛毛虫,他随身携带的匕首跟着他也是尝遍百味,刀尖划破薄薄的表层,一时不察,溅他一身。
幸好虽说虫子死了,但览星并未就此作罢,他伸出手,指尖狠厉地钻入那只金龟甲略显肥大的脑部,略略搅动,随后,掏出了一样东西。
果然,他冷冷地看着手心里的东西,该怎么称呼它,寄生体?
当初的螳螂,下身举着怪诞骇人的玩意,再到那只蚂蚁,尾部似是触手的长长柱状物,那些东西,应该就是“寄生体”。
也就是所谓的……人与虫的差距。
直感者是人吗?览星不知道。他看着手心里,像是一团被人反复踩踏过的树胶,它脏兮兮的,怯怯的,像是一只虫那样在手心里爬来爬去,览星冷漠地瞧着它,它试探着览星。
览星随身只有一把匕首,并无防护,手臂处被它虫身尖锐的甲壳刮伤,正在缓缓地流出血,它闻着味,飞快地爬到那处,就在它试图向钻入览星的伤口,借此进入览星的身体之前……
览星捏碎了它。
非常简单地,捏碎了。
他踢开地面拦路的尸体,走到玻璃前,直勾勾地看着外面。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伊顿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真是残暴呐。”启明在一旁端了杯酒,啜饮一口,对于里面的惨况,他嘴上发出对血腥画面接受不了的感叹,过了一会,又对身后的研究员说:“前几天改造那只小蝴蝶怎么样了?”
“认知混乱,行为习惯仍然表现为虫,想要煽动翅膀飞走。”研究员翻开手里的资料,在哗哗作响的纸张中一目十行,说:“危险度三颗星,攻击性较高。”
最后,他总结到:“可与里面的这位先生一战,胜率在我方。”
伊顿似乎听不下去,终于开口:“会长,人我已经预定了。”
这话说的,就好像,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家伙不是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征询意见的存在,所以,伊顿与启明说——“预定”。
伊顿又补充道:“你知道分寸。”
启明深色阴沉地站了一会,突然,他笑了,举起酒杯,扬声道:“那是自然,要不是主教先生,我大概还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伊顿轻微摆头,并无邀功之意。
“话说,他一同前来的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启明回忆起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说实话,他之前还以为那只小真菌蚋得手了。
他是不是也该把他抓来研究研究。
“毕业于联邦第一军校,”仿佛看懂了启明的意图,伊顿说到,“他应当是被当枪使了,军校的考核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是吗?启明摇晃手里的酒杯,耸了耸肩,没在继续纠缠。
但是,联邦海军并非只有这一股势力,还有一股,一直在暗中观察,并不戳穿,甚至……在暗中帮助。
启明想到这,冲伊顿挥了挥手:“下午开船,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您要是想继续观猴,你·就直接叫人给这个房间送虫子。”
他也不管伊顿作何感想,阔步径直离去。
身侧的助理紧跟着他的步子,听见他问:“乌谈到底什么情况?”
“东区一家影视公司,”助理飞快地说,“老板姓楼,楼衍崇。
楼衍崇?
启明皱起眉,什么人?
*
这是来到船舱的第四天。
除了身边偶尔拔高的尖叫,未曾断绝的窸窸窣窣声,还有按时放在笼子前的食物,览星没有说过一句话。身体被药物操控,但药效也有时限,负责给他注射药物的人或许是个爱偷懒的家伙,并不守时,总要晚来几分钟,所以,一天只有那几分钟,览星能坐直身体,转动脑袋看看四周,再吃一口早已冷掉食物。
右边邻居头顶顶着长长的天牛角,览星一进来,他也不说话,只是用触角轻轻碰一碰他,但似乎摸不出个名堂,也厌烦了他一动不动的死人样,推了推他沉重的身体,没有反应,便把触角收走了,捏在手里在地上写字。
蝴蝶不见了,览星是在第二天醒来时发现的,左侧的笼子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粉尘躺在干草上。
……
虽然来时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箱子里,览星依靠周围的环境声,分辨出,启明这是把他带到了一艘船上。
目的地……览星猜,他们应该是要去北方。
伊顿那个老家伙保下了自己,虽然不是出于仁慈之心。
但览星赌对了。
今天给他注射药物的人还没来,览星恹恹地坐起身,艰难地吞下盘中的面包,却连仔细咀嚼的气力也没剩多少,就囫囵吞入腹中。
也没水喝,他干巴巴地看着对面的空笼子,思索着,那只蝴蝶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他沉入思索时,船舱吱呀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光倏忽照入昏暗的地下,览星禁不住闭了闭眼。
“直感者啊,真是比阴沟的耗子还能藏呐。”启明脱掉了自己的花衬衫,着上一套整齐华丽的晚礼服,皮鞋底敲在楼梯上,发出咚咚咚的噪音。
“不然联邦为何要对你们这些杂碎赶尽杀绝呢?这么会骗人,谁能安心啊。你说你是什么?联邦海军?我说过吧,做生意要讲诚信。”启明的声音悠悠扬扬地顺着楼梯落下来,飘在只有底噪的船舱里,镀了层幸灾乐祸,来到览星耳边。
药物注射过多,览星浑身依旧无没太多力气,面对启明的挑衅,他顶多操控自己的眼珠在眼眶中转动,恍若卡顿的机器玩偶,没有表情地注视启明。
“你看看,自己身在别人的圈套里,每一步都被人逗狗似的安排。”
启明的笑在偌大的船舱回荡,撞进笼子,撞在奇形怪状的“人”的耳中,最后,启明特地把最后一句包装成低语,他命人将空笼子挪开,他站在前面,把这句低语送给览星:“你从洞穴里千辛万苦地爬出来,来到的,不过是另一个洞穴罢了。”
他们在透明的玻璃房中为自由、为一切假大空的东西忙来忙去,因为他们以为自己看见的世界是宽阔无阻的,其实,他们不过是瓮中之鳖。
启明同情地叹了口气。
“419年,联邦海军丢了一件大宝贝,那段时间,联邦疑神疑鬼偷偷摸摸的,也不明说到底丢了什么,有多重要,只是一昧不停地搜查,搞得伙计们出入都十分麻烦。”启明今天似乎喝了酒,语气带着浓稠的惆怅,他将船舱当做自己的表演舞台,从侍从手里拿过一只强光手电,对准了览星,在览星被强光刺得猛然闭上眼时,他乐不可支地继续说:“说来真是巧得很,那年,我在西区的捡到了一只小蜜蜂。”
他一边说,把手电放在笼子上,电筒的光从览星的头顶倾泻,适应之后,览星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手当作为翅膀,在身侧灵巧地扇动几下,比起模仿蜜蜂振翅,更倾向于某种古怪的召唤仪式,他还在念念有词:“嗡嗡嗡——”
一秒后,穿着白色衬衣的年轻男人低着头,驯从地从黑暗里走出,他赤露着脚,依稀看见地上细细的绳索。
览星抬眼,从对方被额发遮住的脸上分辨到,那是……闻诵。
“来,快跟你的老乡好好打个招呼。”启明停止表演,他将手放在闻声的后颈,手指轻柔地捏了捏他的颈脖,可除了颤栗,再没等来别的声音,启明的话落空了,他倒也不十分恼怒,低头凑到闻诵的耳边,语气淡淡地问,“……怎么不说话?”
闻诵脸色苍白,他被启明冷淡的声音吓出一个哆嗦,紧接着,览星在船舱阴冷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非常突兀的甜腻气味。
“你好。”顺着那股气味的来源,览星听见这么一声细语。
览星没有回应。
“香吧。”启明长长吸了口气,吸气声很响,他转头看向览星,对览星饶有兴趣地说:“猜猜,这是什么好东西。”
览星不想猜,他只想吐,他看着面前的牢笼,缓慢地张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对他……”
“是蜂蜜,”启明如吸食成瘾物般徜徉其中,答非所问似的说,“真是甜而不腻的佳品。”
览星闭上眼,拒绝观看这出特地为他准备的戏码。
启明却对他如此态度不满意,他质问道:“你怕了?”他啧了一声,将手伸入笼子,拽着览星的头发,览星被他拽得跌倒在栏杆上,额撞到了铁杆,逐渐变得红肿,隔着栏杆,启明眼神一派凶悍,他说:“我教教你,眼睛,是拿来看的。”
览星看了他几秒,又再度合上双眼,根本不配合。
启明被他气笑了,勾了勾手,一支灌注透明液体的针管送至他手中。
“既然你不珍惜,那干脆别看了。”尖而细的针扎入颈脖,药物推动得没轻没重,又疼又胀,启明拔下针管:“工厂新研发的好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怪胎。”他拍拍览星的脸:“记得给我好评。”
不知撞到了额头,鼻子也是,鼻腔里,空气中的腥臭味和血锈味彼此搅合,脑袋晕晕乎乎一片,听入耳朵的任何词句都变得模糊。
伊顿适时出声,他沉声道:“会长,您答应我的。”
“哦哦,我倒忘了,这么大的肥耗子,哪里轮得着我享用?”启明拍拍闻诵颤抖的后背,弯起眼角,特地扬起声,对览星祝贺道:“你的福气到了,该要去好地方了。”
伊顿并不介意启明话里带刺,他甚至垂手,在启明路过他的时候,他微微弯腰致谢:“感谢会长配合。”
“好好好,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次夸我会配合的,”启明牵住手里的细绳,揽住闻诵的肩膀,慨叹道:“闻诵,你说,我将来是不是也能入一入联邦功勋堂?”
*
与此同时,在西区的公寓里。
“找到他了,”洛汀赶来,鼻头微松动,灵敏地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突然问:“你们谁开了精神力?”
温地叹了口气,一半幸灾乐祸一半生气地说:“有人要完蛋喽。”
他瞥了瞥对面神情不明的悬川,低低地笑了一声,览星啊,你可真要完蛋了。
就在这时,咚咚咚,有人在外敲了敲门。
这几日,再也没有西区的人来找他们的麻烦,所以这是……谁?
他们警惕地看向门外,手放在腰腹放武器的位置,等待悬川打开门。
是个熟人,顾柯。
尽管,悬川自来到西区后,就再没做此打扮,但他对这张脸,依然记忆深刻。
温地和洛汀也吓了一跳,他们拿起桌上的水杯往他的脑袋砸去。
顾柯并未逃跑,而是灵活地接住水杯,一左一右,在悬川擒拿住他胳膊时,他灵巧地让开,嘴里嚷嚷着:“哎等等,你们怎么都这么爱打打杀杀?”
——是裴仰。
悬川听出了他的声音。
等裴仰把大汗淋漓的自己从面具里摘出来后,他看着弟弟,脸上并无笑意,他严肃地说:“悬川,我有事要与你谈。”
第59章 药
“哥,你怎么来了?”悬川看着他,问,“我们……暴露了?”
“嗯,严格说,因为你们,我才将任务交给了多诺。”多诺就是上过联邦《大大小小名单之垃圾领导排行榜》的关系户上尉。
“你早就知道……”悬川不太敢相信自己所猜测到一切。
他最信任人之一。
他看着他哥,却见他哥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仿佛建房子前打好地基,做好这一切,裴仰才粗声道:“抱歉悬川,我在花盆里装了东西。”他又抓挠头发:“所以,你一回来我就知道,呃,还听见了你们的对话。”
裴仰略带心虚地说。
“……”悬川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对于亲人“利用”自己这类事,并非他第一次见,心里像是滚过硌人的石头,倒也没有撕裂什么而受伤,只是忍不住难受。裴仰看着弟弟,想说些安慰话,但说不出口,他是始作俑者,除了承认错误,还能狡辩什么?但悬川也也只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即,他一如既往,情绪平和地问:“哥你没有举报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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