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星接下来,缓缓点头:“真是有心了。”
启明吸了口烟:“你慢慢看。”
览星也扯出一把椅子,坐下来,细细地看着。
温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悬川没动,他也不好直接贸然行动,于是,四个人站在角落看览星飞快地挑白菜。
“这太瘦了,这个鼻子不好看……”
一顿算来算去,览星很快就把厚厚的资料翻成薄薄的两个字——不行。
给脸不要啊,启明吐出烟,淡淡地笑了。
览星看不出眼色,还用挑菜的口吻,有商有量地说:“其实,您不想把鸠和放出来也行,那日,在工厂里瞧见个人。”说着,览星把一张照片推到桌子上。
闻诵。
照片里,闻诵坐在车里,愣愣地看着镜头。
启明笑了,他甚至哈哈大笑起来:“制片大人好厉害,这是……有备而来?”
“展现一些诚意。”览星谦虚道。
“……”启明看着他,没接话,过了一会,他又说,“这世道买卖不容易做。”
览星:“那咱们更应该互相帮助了啊,都不容易,何苦难为你我,我给你个数。”
览星在桌子下比了个数字。
启明眼神微微凝滞,他看着对方,放下手里的水烟。
“这么大方?”他眯起眼,正儿八经地打量起对方,“该不会让我赔了全家吧。”
览星不赞成地摆摆手:“您这话说的我不爱听,我自诩是个诚实人,咱们摇头不算点头算,干脆些吧。”
启明喉咙撕开一声笑:“是你不坦诚,我这样小买卖,怎么敢一棒定音。”
“没得谈?”览星把照片捏在手里,问。
“我们什么时候谈得拢?”启明略过拿张照片,狠狠地盯住览星的脸。
威胁失败,览星倍感失望道:“那你来做什么?”
“踩点呐,”启明慢吞吞地说,“看你一直在找我,我来关心你嘛,这叫什么?”他自问自答道:“配合工作。”
“你打算怎么配合?”览星懒懒地问。
“早就跟你说过了,选一个。”启明站起身,他单手撑在桌子上,俯身望着览星:“你或者他,你们海军既然这么想了解我,那么,也该付出什么吧。”
启明眼里闪烁势在必得的目光,览星感受到,屋外的精神力把这栋屋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来的人不止眼前这些,这一带,估计都被包围了。
览星身体微微后仰,看着他,陈述道:“你不甘心。”
“可不是?所以,这次我就长教训了,多带了点人手,”启明环视四周,刚学计算似的,第一次用,用指头点了点,新鲜十足地数了一遍,“四、五,五条人命。”他阴恻恻地看向览星:“你自己选咯。”
览星没动,他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无事发生一般,扬声对启明说:“那我们出去聊吧。”
尔后,他对一旁的悬川和理查点点头:“我跟会长出去谈谈话。”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没有阻拦览星的悬川,突然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顺着力道,览星停步,转身看向悬川,疑惑道:“怎么啦?”
“不能在这聊吗?”悬川紧紧看着他的眼睛,碧蓝色眼睛徜徉春日的柔光,还有几分他读不懂意味。
“唔,不会出事的,而且,”览星看着他,低声蛊惑般地说:“你会答应我的吧。”
悬川双眼呆滞,没有神采地点点头。
“好。”
第57章 作茧自缚
览星走在他们前面,不像是受胁迫,步履坦然,他踏过残破的篱笆,像是主动出门去消食散步。
温地皱了皱眉,想追上去,身体一动,就被三两身高两米的虎背熊腰大汉拦住了路,温地的精神力没有览星那么灵敏,但这个时候,他也迟钝地“摸”到了空气中的压迫。
直感者群聚的精神力不容小觑,就好比他们在圜土,依靠精神力,搭建出一个可供上万人居住的洞穴并非天方夜谭。
温地能力偏弱,他没有览星河洛汀的能力,但自诩脑子不错,也没给谁拖后腿。
览星既然安稳地跟人走了,温地看向悬川,悬川都答应了,那应该不成问题……吧。
是以,直到览星坐车离开,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去拦下。
周围景色逐渐后退,览星依然能嗅到强大的精神力。
“我都跟你走了,你的人是不是应该离开这?”览星指了指周围,目光扫向启明。
“这么担心你的姘头啊。”启明笑道。
“会长不是一向爱把诚信挂在嘴边么。”
“撤了撤了,”启明有点不耐烦,但还是答应下,他让人把车停在路边,“你下来。”
览星也没有反对,走下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马路对面也停靠一辆车,与这辆车外表无差,车门敞开,后座还坐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袍,仿佛与屁股底下坐垫一同被淋上了无差别的黑色墨汁。
他闭着眼,也不晓得是日夜颠倒了,还是觉得这尘世脏了他的眼。
可真是坚持不懈,将神棍姿态保持到底啊,这么久不见,竟然还这么神神叨叨的,像是个骗人钱财的忽悠。
“你果然跟他是一伙的。”
启明没上车,靠在门边,抢话道:“我跟先生是老朋友了。”
老头睁开眼,没给启明面子:“不,我不属于任何派别。”
览星显然不相信。
被拂了面,启明倒也不气,哄人含糊地嗯嗯几声:“您跟老天爷吃一锅饭。”
老头叹了口气,觉得他像是不懂事的顽石,览星沉默地观察他们的对谈,并无应和回应。
启明觉得他们都没意思,他摆摆手:“人带来了,借给您一段时间,别超时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找我?”在启明走后,览星掀开眼皮,看向身边的老头,奇怪道:“咱们不熟吧。”
“咱们有缘,我来西区,无意听说你在这里,记起上一次在庆功宴上没有机会与你见面,这一次在西区无人打扰,机会难得,我们总该是见一见。”伊顿如是说。
“你职业神……不,”览星换了词,“你职业做神秘学研究的,我不懂这些,所以请教您,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我们呢?”
伊顿说:“不一定有什么原因。”
“没有原因,难不成是看缘分?”览星明显不信这一套,他笑谑道:“您千万别跟我绕弯子。”
伊顿叹了口气,他原本觉得这孩子看着聪明,其实,他比刚刚那个满脑子都是铜臭的家伙好不到哪去。
伊顿想了想,却说:“你来,他们知道吗?”
览星坦然道:“当然知道。”他回答得毫不犹豫,非常之快。
伊顿并不满意,他纠正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孩子,你清楚会长会对你做什么吧。”
“解剖?研究?”览星边说,边好奇地看向伊顿:“看来您真是什么都懂啊。”
伊顿挑着自己想说的说:“隐瞒也是一种欺骗,你这样骗他,好吗?”
“否则他们不会同意我来的。”览星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将“他”用回了“他们”。
伊顿仿佛是无意说的,并没有在这个简单的代词中纠缠下去,他问览星:“你没考虑过自己?西区的情况你应该已经都了解。”
这一趟,非死即伤。
览星眼波微动,在伊顿察觉出他的异常前,他将后背靠放于座椅上,伸长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反正我们这种人没那么容易死。”
“孩子,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你既是轻敌,也不把生命当一回事。”伊顿瞧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又说:“你不怕他担心你吗?”
“有人担心我不好吗?”览星反问道。
“不,感情不值得、也不应该经受考验,”伊顿摇了摇头,像是他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看着他,怜悯道:“你会付出代价,到时候,你就会明悟自己为什么失去曾拥有的一切。”
哈?看来还不只是神棍,得题个情感大师的名头。
览星突然笑了:“您说这个做什么?什么情啊爱的,老天爷吃饭时也跟您聊这个?”
伊顿苍老的眼皮再次下垂,他说:“没有,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览星欲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老头抬起眼,又说:“你让我猜一猜,是不是……你不这么做的话,他就会做同样伤害自己的事情来避免危险的发生,所以你先主动伤害自己,这样,他就会有所警惕。”
……
“还是不知道你在唠叨什么啊,不聊这个了,老头,我现在有点兴趣听你说一说那些个……”览星窝起手心,端着一手心的空气凑到伊顿眼皮子下,“神明。”
*
悬川把钱德勒和看热闹的鸠和打发走了,他看着地上破损的篱笆,忧愁地叹了口气。
“不对劲,都不对劲!”温地眉毛出好几道褶皱,他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悬川捡起枯叶,愣愣地说:“我要拦着他吗?”
“你不做谁做,你不管他。他还会听谁的话?”
悬川还是愣愣的,面对如此指责,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览星还没回来。
洛汀是在第二日赶到的。
“你们俩分手了?”洛汀语不惊人死不休。
“……”
“览星呢?”她又问。
悬川说:“从寄生工厂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说自己有办法混进去,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追查伊顿·格兰维尔,查到钱德勒与他曾是旧识,因而览星查过钱德勒的记忆,了解这几日伊顿·格兰维尔会来西区。”先前,他们混入纠察队救人,格兰维尔曾经发现他们的动作,但是没有告发,他态度含混,游走各方势力,览星猜测,格兰维尔此次来西区,或许是跟启明有关。
览星想赌一把,打算用钱德勒钓到伊顿·格兰维尔,看看他那边到底有什么消息。
但没想到启明先找上门来了。
“他不是很听你的话吗?”温地一夜没睡,一听这话,再次炸毛,怒气冲冲地震声道:“你怎么敢把他一个人放出去?”
洛汀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览星这么大个活人,真丢了。
她喃喃道:“完蛋了。”
“……”悬川见她如此,小心问:“他会怎么样吗?”悬川清楚,览星并非是不能自保的普通人。
“他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洛汀看着他,眉目沉静地说:“在过去,他经常瞒着我们偷偷溜出城。”似乎想到不太好的回忆,洛汀眉间出现轻微的皱痕:“悬川,我以为他会听你的话。”
他们都在说,览星会听悬川的话。
悬川也忍不住想——“……是啊,我为什么会同意?”
悬川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骤然恍悟,他忍不住重复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他?”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温地一肚子火没处撒,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
“这话说的,好像你做的事成了放的屁,搞得跟失忆了一样。”温地在一旁边不屑地说。
……等等。
悬川猝然看向他,他脑中如上锈的齿轮开始艰难地跑动,他试图仔细过去几日自己的所有经历,在倒退到三日前,他惊讶地发现,从寄生工厂走出来后,他的记忆就像是被砂纸摩擦过的物体,一片粗糙含混,远远看去,拥有一个大致的模样,但凡拉近,就暴露出其中的拙劣痕迹。
他确实,没有什么记忆里。
那晚,他真的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悬川听着自己血液里奔腾的心跳,语速非常缓慢地问:“直感者的能力,能抹去一段记忆吗?”
洛汀还算冷静,她回答道:“不能说是抹除,顶多是用精神力遮挡一部分记忆,……你要我帮你吗?”洛汀对于精神力比温地更熟悉。
“不是,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啊?”温地看见悬川眼神中的茫然逐渐变得清明,他不可思议地后退一步:“不会吧,你真失忆了啊?”
温地捂住额头,学着洛汀喃喃道:“……览星啊。”
你到底要做什么?
*
一周后,联邦西部海面。
一艘巨型游轮迎风起航,载上歌舞与狂欢,驶向北区。
没人知道,他们的黑洞洞的船舱底,正燃着几盏惨淡的灯,随着波浪一摇一摆,照在地上,可以看见,底部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笼子,它们乱七八糟地摆在地上,里面蠕动着什么东西,看不大清,只有墙壁上显现出憧憧轮廓模糊的黑影,分辨不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舱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打开,两个身高体壮的汉子把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楼梯上拖动着,然后,他们如丢垃圾一般,丢进一间空铁笼里。
舱门打开,上面炫亮的灯光吝啬地照来些许,让船舱底部更亮了,随即,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被如吧被引线点燃的烟火般炸开,但时间很短,所以当舱门被关闭时,它们就顺着暗下的光线一同消失了。
览星被注射了药物,浑身无力,被捉住手脚扔进笼子时,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身体一空,后背就重重摔在了硌人骨头的铁栏杆上。他也不反抗,摔倒了,就顺势瘫软倒地,如摆在高台上泥胎,从高傲的空中跌落,狼狈地碎裂,失去原貌。
53/71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