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川颔首,静静地垂下眼睫,过了一会,突然问:“览星,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回房间休息?”
“我不累啊。”览星欢欣道:“悬川哥你多休息才是。”
“……”悬川欲言又止地注视他的笑容,蓦然想,怎么可能不累啊。
一旁,览星生怕他不相信,快速解释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其实那个启明会长的精神力防备不算厉害,切断的时候没耗费太多精神力,其实多亏了悬川哥你,不然我一个人可对付不来那么多打手。”
他与览星的默契早在洞穴里就与直觉一同共生了,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抵过万语千言的计划与叮嘱。
这是他们从洞穴时期出生入死时生出的警戒,因为随时都是命悬一线,危急关头,他们早就锻炼出只用眼神沟通,就能将后背交给彼此的信任。
今天尽管危机四伏,但比洞穴轻松得多,悬川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将餐厅布局尽收眼底,唯一令他后悔的是,是悬川没有自己亲自利用精神力收拾那群家伙。
在去结账前,览星的安排他能理解,因为览星对精神力更了解,可是,这也意味着,览星得承受比他更大的精神的压力。
就在刚刚,他还在安慰自己。
难以自抑的,悬川脑中一闪而过那只孤零零的墨镜,尽管后来知道览星趁机平安逃走,但他依旧忘不掉那一幕。
览星总是冲在自己的身前,在洞穴时,他总是愿意主动去做危险的事情,仿佛叫他去以身作饵,他都能毫无怨言地同意。
悬川近乎本能的,轻轻地用手握住览星放在床铺上的手,深邃漆黑的双眸似有流星坠落,一路燃烧进最暗处,他这样直白而深情地凝视着览星,论谁都不会像是个木头一动不动。
更何况是……览星。
览星俯身,两人之间的原本相隔的喧闹一下子就被挤走了,距离缩短,只留了呼吸,还有呼之欲出的心跳声。
览星的手慢慢抬起,小心翼翼搭在悬川的肩膀上,悬川做了噩梦,惊出些薄汗,衣料微湿,手慢慢地沿着他的颈肩移动,如同一个礼貌的请求,对方未拒绝,他便任凭着心,双臂抱住悬川的肩膀,在昏暗之中,他的脸颊擦到了什么某个柔软温热之处。
他喉结滚动,嗓子飘出声不确定地问句:“悬川?”
悬川抬眼,深深地凝视那汪纯粹如月色在水波中摇漾的眸光,他注视着他,某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也坠入了他的眼中,他心甘情愿地跌入那湾明亮的碧蓝色海里,浑身都灌满了清爽海风,没有一处不在为因为他而欣喜若狂。
霎时间,噩梦带来的剧烈跳动逐渐平息,但雁过尚且留痕,他不自觉地被那剩余的恐惧驱使着,身体往前倾去,先是鼻尖若即若离地触碰,礼貌地试探,温热的呼吸率先迫不及待地扑在皮肤上,再然后……
悬川感觉一只手贴着他的后脑,手指插入浓密的黑发,像是温柔的梳子,另一只手滑到腰处,有些痒,但比不过唇齿间的浅尝的滋味。
起初,唇瓣轻轻地试探,若即若离地碰撞,交换柔软与温度,尔后,不知是谁的鼻息越发粗重,舌尖沿着唇线微微试探,吻变得怎么也尝不尽甜味,灼热的呼吸卷走犹疑忐忑,灵巧或笨拙地碰撞,无论是否算得上完美,都只有浑身洋溢的热,令人头昏眼花。
*
不知是否因为接吻过,感觉声音都比以前要甜润。
“这不是施舍吧。”分开后,览星这么说。
明明是他在占据主导,奈何他最会撒娇,主动将额头靠在悬川的肩膀上,还要说些戳人心窝子的句子。
览星抚摸过悬川的唇瓣,触景生情般,对这陡然降临、略显仓促的吻生出遐思,分明浅尝辄止,却足够令人心跳加速,唇齿分开后,温度也被剥夺,接吻后的嘴唇有些湿,环抱的姿势分开,涌入空气里装满空空落落的失落感。
览星等不来悬川的回答,他缓缓抬起头,收到悬川一个堪称冷静的表情,仿佛对刚刚的吻并未放在心上。
就好比在梦中能干任何事情,因为只要醒来,就可以当全未发生的。
他从情难自禁中缓缓放下手,失望趁机而入,叫他尝到了心绪不宁是何种难熬的滋味,他几近低声下气,喃喃道:“你对其他人也这么老好人吗?”
……
悬川口干舌燥地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呼吸交错,心跳不知节制地滚沸而出,隔着暗色,览星出神地看着悬川。
他心中埋着不安,他怀疑自己刚刚做了个梦。
“我心思不正,悬川,我想拥有你,但我……”他想说自己不确定这是否属于喜欢。
而且,我或许会伤害你。
犹豫的音节戛然而止、被推回肚中,因为有逐渐冰凉的唇莽撞地再度吻上他,熟悉又陌生,因为还想要更多,览星顾不上太多,只听见他说:“我也是。”
直到某个早应该消亡的淡蓝色荧光物质在空气中炸开,精神力裹着览星不会防备的气息,他一无所知,直到它尖锐地刺入,览星身体猛然瑟缩。
他没有反抗,任由那精神力狠狠刺入自己不设防的精神体中。
与此同时,那双手熟练地游入自己的衣摆,冰凉的手如冰般,叫览星猛然清醒。
“你是谁?”
第55章 碾死一只虫
面前的人不是悬川,察觉之前,空气里已满是精神力对抗留下的硝烟味。
览星锢住悬川颈脖的双手忍不住抖颤,等战胜本能后的理智回归,他看着被他按倒在床,颈脖被掐出红印,因窒息满脸通红的悬川,他猛然松开手,跌跌跄跄地翻身下床。
后知后觉的恐惧比方才入侵的精神力还要狠厉,它如一根导火索点燃览星心里堆积依旧的担忧,轰的一下,盖过精神力对抗留下的残损痕迹。
他一直在担心在自己会不会伤害到悬川,现在,还是伤害了他。
悬川眉宇痛苦地聚拢,张开嘴大口呼吸空气,扬起的下巴不远处,能看见颈脖上刺眼的红痕。
见此一幕,览星视线被烫伤般急忙错开,几乎是本能地挣扎与之对抗,览星喉结滚动,吞下一口后怕的唾沫,他口干舌燥地怔半跪在地,他小心地抬起头,缺乏悬川布不知何时缓缓地睁开了眼,正看向自己。
悬川,不,这不是悬川。
如果说刚刚闭着眼睛痛苦的人是悬川,那么现在,览星认为他不是。
悬川不会在这种时候,用好整以暇的眼神看向他,也不会……亲吻自己。
一股愤怒如被阻拦在堤坝后的洪水一般侵泄而出,羞恼推着心脏里的血液不可控地涌向大脑,他的太阳穴一阵发热,他努力调节呼吸,费了极大的心力,才将方才的一切压在心里。
外表没有情绪漏洞,但脑袋却像是入驻了一台搅拌机般,理智被打得稀烂。
床铺上的男人见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吃吃笑道:“才一天没见,记性竟然这么差。”
览星后背炸出冷汗,这是一个非常怪诞且陌生的感受,悬川的脸、悬川的音色,这都是览星无比熟悉的,但吐字习惯和下意识的表情动作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人。
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取出与之完全不同的人偶,览星脑袋一紧,他难以接受地侧了侧头,粉饰内心的波动。
“你真不记得我了?”“悬川”似乎十分失望,他擅自用悬川的脸,做出览星想也不敢想的表情,说出悬川不会使用的语调。
览星将目光重新放在他身上,他忍着不适:“我以为你死了。”
“那我赢了。”他欢快地炫耀道。
览星安静了一会,才说:“是你屏蔽了我的精神力,让我完全不知道悬川发生了什么。”
“这是恶人先告状吧,明明你自己做了坏事,怎么还怪我呢。”那声音不无委屈道:“监听可是违法哦。”
“违哪门子法?”览星用手按压着莫名隐隐翻涌的胃部,他缓慢地站起身,俯瞰着床上的“悬川”:“你们这群怪物指定的法?”
“噗嗤,”那人被他逗乐了,乐不可支地道,“好好好,我们是怪物,那你们呢,你们不也是吗?”他笑得毫无形象地捂住肚子,夸张地哎呦了几声。
览星不觉得哪里好笑,他说:“起码,我们还是人。”
“哈哈哈,对,我们不是人,我们被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们就是商店里的货物,谁花钱谁要我的命!”
“你们有福气!”他一改黏黏答答的语气,叫嚣大吼道:“你们活得好啊!”
览星看着他,并不言语。
“你怎么不说话?”被览星这么一瞧,他像是只气球,没了刚才的架势。
“说什么?你要我夸你做得好?”览星面无表情道:“这一切又不是我做的,你怪不到我头上。”
“是啊,跟你没关系……可凭什么!你也是直感者,帝国的余孽,凭什么你就能活得潇洒自在?”
空气骤然一冷,览星眼睫半垂,在他以为览星要对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听见览星说:“是啊,我多自在啊。”
览星的口吻带着浓烈的自嘲,似乎为这份自由。
“……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他被空气里的安静吓到了,改了口,用埋怨的语气说:“你们天天想着什么目标啊人生啊,活的可真够累的。”
“你不是人吗?”览星注视着他。
“你觉得我是人吗?”他指着自己的脸——不,悬川的脸,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他自己,但他理所当然地指着,览星心中不虞,又听他适应性良好地自问自答:“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我醒来那天,我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
如果他是人,可人怎么可能会发光?人怎么可能像是一只虫那般在黑暗里蛰伏,像是一只虫那样用鲜亮的颜色吸引蚊虫,再用身体被改造分泌出的恶心东西将他们吸食?
如果他是虫,为什么又会有自己的思想,为什么对人类会生出感情,为什么呢?
他真的不明白。
“我已经换了好几个身体啦。”他伸出指头,道:“能用的身体没几个。”
“哥哥,你可怜可怜我,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身体,他的力量虽然不太稳定,但是很强,我能感受到,这个身体十分适合我。”
览星看着他急切的表情,像是求一个不贵重的玩具那要索求悬川的身体,他忍着不爽,问:“你多大?”
“十八。”
“实话。”
“十四。”
“你对自己了解多少。”
他们像是模仿老师对孩子的一对一谈话。
没有名字的小真菌蚋如此说:“每隔一段时间,我必须换个新的身体。”
“……”览星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忍,因为对方的确还是个孩子,亦或者别的,他说:“没人告诉你,你的生命本身就是十分短暂的吗?就算给你一个很强的身体,你也会很快死去。”
“我知道啊,所以我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他狡黠地笑了笑。
“你说。”览星眯起眼看着他。
“你看啊,当发现,自己最好的弟弟竟然对自己怀有那种想法,要是你,你会怎么办?避而远之?”他语速飞快地说:“但是,如果我在的话,我就可以帮你掩盖这些记忆,帮你避免关系破裂的问题,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他看到这件事情,我还能配合你做任何事情。我也不要独占他的身体了,我们各退一步,我跟他共生,他白天,我夜晚。”
他津津有味地说个不停,览星没有阻止,他便继续信口开河:“你不想要他发现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以前也有客人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跟我在一起。只要我不说、你不说,他就会永远不会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他觑着览星的表情,循循善诱道:“把这个身体让给我吧,我不会像他一样扭捏畏缩,我会答应你的所有请求,你想操他对吧,”他越说越直起身,他半跪在床上,与站在床边微微俯视他的览星拉近距离,悬川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览星耳边滚过,他诱惑道:“只要你不干涉,我保证,我什么都会做,我不会拒绝你任何要求。”
说着,览星见到“悬川”的手放在裤子边沿,那张熟悉的面容笑着,却是无比陌生。
“你想我先脱哪一件?我能满足你一切想做的事情。”他仰起脖子,闭上眼,是一个索吻的姿态。
可览星一动不动。
他有些急,瞧瞧睁开眼,却看见,仰视视角里,览星嘴角轻轻地提起,眼里闪过丝丝缕缕不真切的浮光碎影,他像是在笑,旋即,他的鼻尖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品尝到了死亡降临时才会有的恐惧。
“你说的对啊。”览星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终于回复了他的独白。
他的精神体被死死地掺住,濒临死亡,他发出一阵暴怒,因为览星的出尔反尔,他喊道:“你答应我了!”
览星眼睫低垂,嘴唇微动,重复道:“你说得对,”览星的眼神像是看垃圾一样,俯瞰着他仇恨的眼神,吐出不留情面的后半句,“所以,更要杀死你了。”
“你难道没有想过他……”嗓子挤出喑哑断裂的句子,最后,像是一道青烟消散在风里。
“他”彻底地消失。
他杀了一只寄生在悬川身上的“虫”。
直到空气里的硝烟味散去,他还在纠结,自己到底杀了什么东西。
他杀的是人,还是,只是碾死了一只虫?
还是……自己的同类?
览星找不到答案,他求救般把目光放回悬川身上。
悬川还在沉睡……
览星蓦然清醒。
他掖好被子,看着悬川安睡的面庞,不自觉地伸出手,那是他刚刚碾死过虫的手,手臂不自觉地牵动的手掌,缓慢地靠近他,快要靠近的时候,览星忽然一怔愣,他看着眼前一幕,觉得,他像是在用最肮脏的东西去玷污圣洁无污染的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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