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却平静地捞起小犬,抱在怀中抚摸:“不必,此事我自有分寸,多谢刘叔了。”
刘大爷叹了口气,倒也没拦着他,只是说:“狼性狡诈,先生还是要多加提防。”
刘大爷走后,逄风抚摸着雪白小犬的脊背,对它道:“别害怕,我不会杀掉你的。”
雪白小犬委屈地蹭他的掌心。
逄风又道:“可你终归是狼,留在我身边不妥,我会暂且照料你,等你长大了,再放你回山中。”
南离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现在逄风不想把它送人了,他想把它放生!它不要放生!
坐在小木车的逄风将小犬抱在怀中,推开了门。入夜之后,山野凉爽怡人。大妖的骸骨为这片山峦增添了灵气。小木车吱吱呀呀,带他们去了山包下。
南离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远处传来狼嚎声,悠长旷远,你呼我应。
逄风:“是你的家人在呼唤你么?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南离:“……”
事实上长夜太子就算再无所不能,也终归是有不懂的东西。就比如他不懂狼嚎的意义。
狼这种动物,若是气候严苛、猎物匮乏。它们便会停止繁衍。而一旦环境转好,哪怕季节不对,它们也会恢复欲望与冲动。
那狼嚎声只有一个含义——独狼在以嚎叫吸引异性,换成人话就是:“有没有老婆!有没有老婆!”、“寻俊俏公子共度良宵”云云。
那他要回什么?回他已经有妻室了吗?
……他真应该教育一下这群野狼,扰民!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怀中小犬瑟瑟发抖,两只短爪子抱紧了逄风。逄风见状,也只得一叹:“可能你还是太小了。”
但是这样的逄风意外可爱。
回去之后,雪白小犬照例跳上了逄风的床,逄风拗不过它,只得将它抱在怀中。见他睡得沉了,南离悄悄钻出了逄风的怀中,又艰难地直起圆滚滚身子,从窗口跳了出去。
跃出窗外,它瞬间化成威风凛凛的白狼,赤红的纹路在额顶浮现,两条长尾张扬地在空中挥舞。
它的身躯线条流畅,没有一丝赘肉,荒野中锤炼出的肌肉、骨与腱共同塑造了白狼的肉体。与名门望族中那些锦衣玉食的羸弱妖兽不同,这具躯体生来便适合奔跑与搏杀。
白狼迈开脚步,飘逸的雪白身影一闪,迅速潜入了山林中。不消片刻,白狼正站在一群垂头丧气的野狼面前,对它们发出威严的吼叫。
——不要在靠近村子嚎叫,知道了么?
那群狼唯唯诺诺地点头。
它们也并没吃亏,白狼虽然教训了它们,狼群却没有狼受伤。甚至这位妖族前辈还传了功法给它们。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我还要回去陪我的宝贝睡觉。
群狼用羡慕的目光望着这位狼妖前辈——对狼来说,美人只配强者拥有,不服就只能打架,然而就算打赢了也得讲究情投意合。而下等狼是不能有配偶的。
白狼潇洒地一甩尾巴,径直离去。
回了屋,南离再度化为人形,将睡得恬谧的逄风拥在怀中。逄风睡相一向很好,从不乱动,可感觉到南离的温暖后,还是往他怀里凑了凑。
而尴尬的事发生了。
逄风刚才无意识的磨蹭,却不小心蹭到了男人的关键部位。再加上他离南离实在太近,近到他身上的冷香几乎萦绕在南离鼻尖。南离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
这事其实也不怪南离想入非非。
逄风身上的味道,其实是太阴之体用来吸引人与之双修的味道。阴气越重,冷香越浓。而阳气越盛、修为越高的人,对这味道就越敏感,也越容易起反应。
逄风于东宫惯点熏香,也正是为了遮盖身上的味道。那时的狼虽然不太明白,但嗅了他身上的味道后,也总会觉得心烦意乱。
他还是林逢的那段日子,也会点熏香,只不过会刻意避开从前使用的味道。但这荒山野岭里,显然没有熏香给逄风点的。
幸好村民都是凡人,也嗅不到他的味道。只有南离,被他勾得不行,浑身的血都往下涌,那东西抵在逄风的腿间,动弹不得。
他这一晚注定睡不着了。
第137章 命途难
天渐渐凉了。
红叶萧萧而落,秋日不期而至。农忙时节,村人多半在田间躬身割稻。背着柴火的村人出入于逄风的屋中。
天冷了,逄风愈发地受不住了,得烧炉子。他双腿动不了,基本都是靠灰犬叼住柴火,添进炉中。
可那些柴火有时夹着干叶子,烧起来有烟。逄风便咳嗽,瘦削的肩头不住颤着,像是被雪压弯的树梢。
南离心疼得要命,却没法把他单薄的身子揽入怀里。他终于是没忍住,用南明焰代替了炉火。令他意外的是,灰犬并不感到惊奇,只是老老实实叼柴火。这样一来,逄风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南离照看着逄风,却也没落下九阙的事务。白日里,雪白小犬便跑出屋门——村中的犬大抵都这般自由乱逛,逄风也不管他。直至深夜,它便用爪子挠门,让逄风放它进来,然后一人一犬相拥而眠。
出了屋,南离便化作人形,为逄风做些吃食,也为处理些九阙的事务。
九阙的新弟子都很懂事,大妖残魂也不至于为难他们。南离只是有时会去指点他们一些技巧。这一趟,众多弟子都受益匪浅。
但即便他以小犬的模样,成功混入逄风屋中。可人形的南离与逄风的关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
逄风太难接近了。
他外热内冷,随和的表象之下是拒人千里的冷淡疏离。逄风可以用几句话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觉得与他的关系很近。但他同样能用几句话就能让人意识到他们之间如隔天堑。
先前有一段时间,南离以为他与逄风已经走得很近了。逄风对他笑笑,他便心头发热。南离尽力去藏他那点心思,可在逄风面前还是破绽百出……终于有一日,他对南离说:“马上七月十五了,仙君不去祭拜么?”
他太明慧了,轻而易举地洞悉了他的秘密。这句话也是在提醒南离与自己保持距离。只不过逄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南离死去的爱人其实就是自己。
但南离仍不愿放弃,距离逄风的生辰还有一两个月。他想着也许到那时,会有转机也未必。
逄风的生辰是他找云长老推出来的。
弟子的历练圆满结束,南离护送小妖回九阙之时,他特意寻了云长老:“师叔,你让我去这次历练,是否看出了什么?”
云长老打了个马虎眼“哈哈”道:“阙主,看破不说破。”
南离道:“师叔,先前是我幼稚胡闹,给师叔赔罪了。这次来,我有事相求。”
他将两瓶好酒拎上桌:“他先前的生辰并不真实,不知师叔有没有办法去逆推他的生辰?”
云长老摸了摸下巴:“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否有大致的范围?”
南离思索道:“他生辰在冬日。我只记得那时雪非常大。他还是太阴之体,四柱全阴,我只知道这些。”
云长老闭上眼,先是掐算了一会:“他真容应该是个美人?”
“对,”南离的脸有些泛红,“他很好看,但并不阴柔。”他斟酌着词句:“他很……锋锐。”
这是实话,逄风原本的相貌其实是比林逢要更好看的。林逢的相貌只令人觉得温润出众,像块美玉,却留不下什么独特的印象。
而逄风的相貌却予人难以忘怀的惊艳,他眉眼间的秀丽与凌厉结合得无缺,眼角眉梢每一寸都无比精致,多一分太柔,少一分又太冷。甚至美人两字,都不足以形容他。
云长老用某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南离:“你和他双修过了?”
南离脸色苍白:“我并未将他当炉鼎看待。”
他的修为很大一部分提升是因为逄风,这是南离长久的隐痛。
云长老:“谅你也不敢。只是他的命格属实可怕。我批在这了,你自己看吧。”
南离只见他手中密密麻麻的星图有数个字眼亮起柔和的光:癸亥年十月十五亥时。
云长老叹气道:“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如此凶险的命格,他四柱不仅全阴,还全属水。八字讲究五行相配,但他只有大海水。”
“你看他的神煞,一个吉神都没有,几乎全是血刃、十恶大败之流。这命格又阴又邪,正常来讲断不可能活过二十四岁。”
南离急道:“师叔,有没有什么解法?”
云长老话锋一转:“你别为他操心太多。这个命格下来的,基本都不是纯粹的人。至于他原本是什么,我推不了。先前推你师兄的原身,我便已经受罚,而他身上的因果比青鸿还大。”
他又道:“你命格火旺,和他相补,不仅仅是双修,最好直接与他成婚,这样会好很多。”
南离:“……”
这比那神秘声音说得还困难,他有什么能耐,能哄逄风和他成婚?
但知晓了逄风的生辰,总是好的。
南离心里挂念着逄风,谢过云长老后便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了:“南离,你得对他好些。”
云长老少有认真道:“他破军入夫妻宫,注定用情至深,却为情折损自身。”
南离:“……我不会再让他受一点伤了。”
他撂下这句话,安顿好九阙的事务,便匆匆下了云阶。只是离开逄风不到三个时辰,他的内心便格外惶恐,生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南离也想过不再去干涉逄风的生活,可他终归是放不下心。逄风的体质太特殊了,他怕极了逄风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修士发觉了。前世逄风跃下天折,也是因为他们窥伺他的魂魄。
这次离开之前,他特地为逄风的小屋布了结界,却仍不放心。南离化出原身,踏着虚空狂飙而去。幸好,山包上的小屋依然耸立着,逄风坐在木车上,正在门前晒太阳。
南离的太阳与真实的太阳相似,秋日里出来的时间总是少些……逄风便格外珍惜。南离胡思乱想着,这两天他应该用南明焰驱驱云彩,不仅村人来得及收稻子,逄风也能多晒些阳光。
他化成小犬,跌跌撞撞冲过去抱住了逄风的腿。逄风也不觉意外,只是抱起了它,轻轻揉捏着小犬的耳朵:“去哪玩了?”
它舔了舔他的脸。
第138章 寂静
夜色归于沉寂,摇曳的婆娑树影被昏黄一盏灯摹在窗纸上,像是柔缓水流中不住摆动的藻荇。
雪白小犬卧在逄风膝盖上,小犬皮毛厚实柔软,体温又高,比汤婆子自然要好上无数倍。
逄风将一只手放在它的肚子下取暖,另一只手则攥着只白瓷杯,杯中盛着烧酒。
酒不是什么好酒,浑浊不堪,这是村人用高粱酿的烧刀子。这种酒性烈味浓,咽下去像是刀子划过喉咙,吞了一簇火焰下肚。焆都的修士看不上它,也只有常在田间干活的人需它解乏。
而逄风本身是不喜酒的,他喝这酒只有一个原因——暖身子。
酒是煮沸过的,冒着热气。
他饮酒的动作极为雅致,细长的手指搭在杯沿,只轻抿一口就放回,酒水并不沾唇。即便是浑浊的烈酒,也硬生生喝出了种琼浆玉液之感。
而逄风是绝不会醉的。
南离知晓缘由。
或许真有生来千杯不倒之人,可惜并不是他。只是左相曾言,你身为储君,就必须将酒桌当成战场,于觥筹交错间侵城掠地。逄风一开始还会干呕,后来也就能面不改色灌下烈酒。
旁人只知他惊才绝艳,却不知他每一丝每一毫的游刃有余都是要拿自身的伤损来换的。他的修为和能力,几乎全是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于生死之中换来的。
几口酒下肚,逄风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些血色,他轻轻抚摸着小犬的皮毛,指尖却仍是凉的。雪白小犬张开嘴,含住了他的指尖。
逄风今天没吃什么,只是煮了些挂面,下了颗鸡蛋。逄风变为凡人之后,胃也并不是那么好。这也都是南明焰造成的混账事。
他血气不足,有时也会头晕。南离为他带了红糖后好了许多。但随着天气渐寒,似乎又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饮完了一小杯烧酒,逄风便坐在案桌前,替人写信,一笔一划写“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南离悄悄操控着炉火中的南明焰,让它升高了些温度。可逄风却还是冷,指尖在打颤。他的阴气是从体内来的,饮再多的酒,烤再多的火也没有用。
……可他又怎能开这个口?
南离只能卧在逄风的膝盖上,尽力去供他一点温暖。窗外落了场秋雨,他能听闻雨丝叩击着窗棂的声响。而逄风又倒了杯热茶,小口小口喝着。他知道逄风的脏腑痛得厉害,可他却做不到什么,握着毛笔的手,布满了泛白的疤痕。
灰犬卧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睡着了,小屋中是静谧而温暖的,风雨吹不进来,这时间只属于他与逄风。南离无比希望它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灯中残烛结了烛花,火苗摇曳跳动,在屋中投下不安的巨影。而逄风却浑不知情,他看不到,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剪烛了。
南离心如刀绞。
他想多陪他一会,可逄风终归是写完了信。他轻柔地吹熄了灯,缓慢移动着双腿,爬到床褥上。小犬跳进他的怀中,蹭了蹭他的脸。
离逄风的生辰还有一月,尽管人形的身份已经用不了了,但他仍有机会……他不愿逄风再因他而痛苦了。南离这样想着,进入了梦乡。
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夜里,南离骤然惊醒,发觉怀中人的躯体冷得像冰。他慌忙去看逄风的脸,却发现他的脸上已经凝上一层薄薄的霜花。
窗外升起一轮血色的月,像是一只巨大的血红眼球死盯着此处。隔着窗纸,都能望见那猩红的光,是与二十年前一样的血月。
此刻是子时,也是阴气最重之时。
血月之下,逄风体内的阴气彻底压制不住,提前爆发了!
南离似乎听见从他的身体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结冰声响。这情形与当年逄风中了五更衣,于天折峡底碎裂成冰尘之时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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