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天地的灵气开始枯竭,仙路断绝,纯血妖兽开始大批大批死去,邪崇于人间肆虐,肆无忌惮吞食百姓。
修士大量陨落,十不存一。心挂凡人的修士与道统皆死于劫难之中,大量术法失传。活下来的,反而是蝇营狗苟之辈。
夏日落雪,冬季大旱,疫病横行,日月无光。王公贵族暴尸街头,无人敛骨,百姓尸首发臭,被野狗啃食。
五神慌忙去改晴雨簿,却发现晴雨簿失去了效用,变成一沓废纸。
他们惶恐不堪,忙去寻天道。
天道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结果,问:“你们知道天地灵气来源于何么?”
他们自然不知。
天道:“天地灵气的来源是死去的生灵。你们修改了晴雨簿,救下本该死于灾难的生灵,天地灵气压制不住邪祟之气,自然天地大乱。”
“为了平灾,烛照和幽荧的力量也几近殆尽,人界生灵死绝,已是定数。”
五位仙神自知犯下大错,双膝下跪:“我等犯下大错,愿身死魂消以慰天地,可生灵无辜,不应因我等之过受罚,请天道垂怜!”
天道指向地上铺着的几块兽皮:“那我便予你们一次补过的机会。”
他淡淡道:“你们披上这兽皮,从此化作人间灾兆,为凡间引灾。”
“作为灾兆时,你们将被封去全部神力,就连最羸弱的凡人,也能轻而易举伤害你们的肉身,你们将承受众生的怒火,不得反抗。而不引灾时,我准许你们以人身行走天地,并保留一定法力。”
“直到灾难中死去的生灵弥补了损失的天地灵气,你们才能解脱。但需切记,你们不能被任何人知晓自己人间的真身,否则兽皮将永远黏在身上,你们会失去神智,彻底化作灾兆兽,永生永世引灾。”
银翎似哭似笑:“那时霜鸮被一群在雪灾中失去双亲的乞儿殴打,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被这蠢货捡回去了。”
“他养了我三个月,我试过很多方法,啄他、抓他,最狠的一次险些啄瞎他的眼睛。可他仍不愿放走我,还对我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例如我只是兆灾,并无过错。”
银翎无奈笑了,半人半鸮的怪物,笑容中却仍然有那英姿飒爽女子的风采:“那时我想,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的人?”
“后来,我终于是忍不住,冒着被叫破真身的风险,在他面前化形了。青鸿却从未过问我的来历,他将这个秘密保守得很好,就连南离也不知晓。”
青鸿攥紧了她的手。
银翎:“直到你们都知晓的那一日。”
第184章 四极
虽然银翎只是寥寥几笔带过这段历史,在旁人耳中,这也更接近一段故事。可对她来说,这却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曾经那么多辉煌的道统和传承都没落了。明眸善睐的妖女,慈悲冷清的佛子,无数天骄人杰夭折在灾难中,埋骨他乡。
常常摇着青女手臂听她讲故事、两眼发亮的小师妹,掩护凡人时被厉鬼一爪掏出心脏。
青女还记得自己飞升之前,小师妹兴奋对自己道:“师姐,你是全门的希望,等你成了仙,一定不要忘记山门下的大叔大娘们!”
她掰着手指:“那条山路陡得过分,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王大叔就摔断了腰。宗门预算吃紧,没钱买那么多石料。师姐,等你成了仙,别忘了变出多多的石料!”
如今活泼的小师妹的躯体冰冷,心口被掏了一个黑红的大洞,淌着污血,无神的双眼望着天空,似在问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九色灵鹿曳着霞光,成群跃向血红的天空,却被一只狰狞鬼掌拍落在地,化作肉泥。麒麟昂首,发出怒吼,却被撕成两截。
鬼火焚烧大地,山川开裂崩塌。众仙神也在劫难逃,许多仙神,便陨落在那一战中,或是魂飞魄散,或是轮回转世。
五罪神皆是爱人之神,让他们披上兽皮引灾,眼睁睁放任凡人死于灾害,这的确是最残忍的惩罚。
他们化作灾兆后,天道终于出手了。
此时大地开裂,已无法修复。祂将大地分为四块,牵引至天地四极。祂遣鸿鹄君下界,将幽荧和烛照的神位交给他,让他交予人间帝王供奉,以龙脉之力养着。
祂将修复四极大地的神器交于鸿鹄君,嘱咐他待到时机成熟,交与复生的幽荧与烛照。
银翎还记得劫难彻底结束的那一日。
劫难始后,人间已经多年没有寒暑。可那日黄昏,却下了一场凉飕飕的秋雨。细密的雨丝熄灭了血红的天空,也融入干涸的江河。
雨丝落在百姓干涸的嘴唇、开裂的双手上,落在枯死的植被上、河床的淤泥上。
神情麻木的百姓渐渐抬起头,望向天空悬挂的那轮月亮。月亮出来了,劫难也结束了。
昔日道统的废墟中,一些鼠头鼠脑的修士从断壁残垣中钻出,怀中紧紧抱着抗击天灾而死的人杰天骄遗留的法器。
天地灵气衰竭,修士无法继续修炼,可人体同样含有灵气,一部分修士发觉了,便用血气代替灵气修炼。而哺育一个修士所耗的灵气,足以养出一片小树林。
为修炼,干涉人间气运者比比皆是。
所幸,天道很快设下死规,凡是干涉凡人气运者,天劫加身,魂飞魄散。
银翎眼含落寞:“我在那一日被叫出真身,兽皮已黏在身上,无法脱下,天道不会再责罚我了。这便是千年劫难的始末。”
“我于九阙如此执着于维护阙规,便是这个缘由。”
逄风与南离对视一眼,逄风开口:“琼霜君,那为何我的师父可以干涉天道,不受天劫损害?”
银翎思索:“我也不知,但我有一猜想。你那师父,或许并不是人鬼神。三界浩大,总有些特殊的东西超脱于天道之外,你的师父也或许是其中之一。”
“寻常方法是杀不死他的,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去追溯因果,总有办法能杀死他。”
遥远处一声铃响,重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背后。老者叹道:“南离,和他一同修复四极大陆罢,待到四极大陆修复完毕,你们便回长夜中去。”
“幽荧有一部分神力存于长夜君的牌位中,而且云镜推算过,若要了却与那左相的因果,也要回到长夜去。”
逄风担忧道:“云师叔他可还好?”
他从前是唤云长老,可如今做了南离的道侣,便也随着他喊师叔。逄风知晓左相之事不同寻常,云长老推算此事,恐怕会因此折损。
重明君摇头:“云镜目前无碍,只是需修养一段时间。这是他的原话:不必客套,若有空,带几壶好酒给他便好。”
南离感激道:“师尊,替南离告诉师叔,待他伤势痊愈,酒窖中的酒让他尽情喝。”
他的目光落回到半人半鸮的银翎身上:“师尊,师姐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银翎平静道:“南离,不必为我伤神,这一切皆是我的过错,我对此并无怨言。”
她目光柔和,望向青鸿:“若是回到那一日,我还是会选择化作原身,护住这蠢货。”
南离攥紧拳:“师兄,师姐,可你们以后该怎么——”
青鸿温声道:“不必担心,你们为我夺回灵羽后,我已有自保之力。银翎昔日不答应我,是因为她是罪神之身的缘故,而如今便再无此顾虑了。距离她与兽皮彻底同化还有一些年月,在这之前,我会一直陪着她。”
青鸿注视着银翎,半人半鸮的怪物,在他眼里却胜过绝色佳人:“昔日天女挥袖,振落霜雪,鸿鹄思慕不已。”
银翎微微笑了。
鸾鸟眼神温和:“去罢,南离,放手去做你们必须做的事。九阙这头有我,有长老们,不必担忧。”
南离鼻子一酸。
狼当初被他捡回去的时候,全然是个凶恶而不安的野兽。它不服青鸿管教,偷溜出门咬死牲畜,将青鸿为他准备的被褥撕个粉碎。
每一次,师兄都耐心为他收拾烂摊子,从未有过怨言。重明君不愿收他为徒,青鸿便在重明君的洞府前跪了整整一夜。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心魔发作,蜷缩在角落里颤抖不止。师兄赶来,与他彻夜长谈。见南离失眠多梦,青鸿带他跑遍坊市寻找工匠,只为他重现记忆中的东宫。
青鸿对他来说,如兄如父。
如银翎所说,他是个善良到执拗的妖,甚至她经常恨铁不成钢叫他蠢货。
可他却一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鸿鹄从不与燕雀解释远志。青鸿毕生所愿,便是创办出有教无类、尽收妖族的宗门。对他而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南离平了平心情,对青鸿一拜:“师兄放心,我和逄风必会不辱你与师姐的嘱托。”
他攥住逄风的手:“宝贝,取旗罢。我们一同复原这四极大陆。”
第185章 苍茫
三个月后。
雪岭苍茫,北风呼啸。
一队车马艰难跋涉于及膝厚的雪地之间,拉货的马显然疲惫不堪,鬃毛板结、皮毛脏污,艰难地行于雪地之上。
这是一列东荒的商队,四极大陆合并之后,许多商人嗅到商机,携着各地稀奇物件前去交易。这支商队也是如此。
商队首领是位散修,修为不高,只有金丹。商队成员多为筑基。这支商队背靠焆都商会,在东荒行商多年,也打出名声。这次,他们代表商队,前往北境通商。
四极大陆初合并,众人还处于惶恐之际,四极大陆之人起初并未接触。后来,众修士渐渐开始派出商队,前往彼方之地交涉。
忽然,为首的马发出一声惊惶的嘶鸣,它的蹄子一滑,陷入了雪坑中,竟跪了下去。它似乎耗尽了气力,伏在地上不住哀鸣。
商队首领跳下货厢,狠狠抽了口水烟,他探出那双戴着鹿皮手套粗糙的手,仔细检查了马的伤势,回头喊道:“娘的,腿折了,救不活了,拿匕首来!”
伙计忙扔过去一把匕首,首领叹道:“对不住了,兄弟。”
这些马有妖兽血统,对商队来说,马匹的确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可马在这么寒冷的地方摔断了腿,只能是死路一条。
与其让它冻死,还不如给个痛快。
首领果断地一刀割断马的喉咙,殷红的血染红了雪地。马的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不动了。首领喝道:“来几个人剥皮,将肉烤了,全队休整!”
谁也没料到北境边境如此难越,茫茫三千里雪岭,商队成员多数无法辟谷,干粮已经不剩多少,必须省着吃。就连死去的马,也不能浪费。马活着的时候,商队将它们看得无比金贵,但死了,也只能吃肉。
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寻常的事情。
篝火升起来了,商队成员皆埋头不语,低头恶狠狠地啃着马肉。马肉只洒了点盐巴,口感很糙。首领将水袋里的烧酒分给众人,众人便沉默地吃着。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酒是唯一能暖身子的东西。
首领斥道:“快些吃,吃完了将痕迹掩埋上,换一处地方。天黑之后妖兽出没,火光可能会引来妖!”
虽说多数妖兽惧火,可也有一部分妖兽会循着火光狩猎人类,例如冬眠苏醒的人熊。
人熊皮糙肉厚,根本不怕火,人熊冬眠并非一直睡过去。隔几天会因饥饿苏醒,它们脾气不好又饥饿,基本逮到什么吃什么。
首领骂道:“北境这群修士,为何建城在这么偏的地方?”
远方忽然传来悠远的狼嚎。
狼嚎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首领脸色瞬间大变:“糟了,是狼群!”
狼嚎声越来越近,众人在风雪里望见了数只绿油油的眼,于黑暗之中犹如鬼火。
他当机立断:“围在一起!保住货物!”
群狼渐渐在风雪里显出身形,这群雪狼极为健壮,为首的是一头壮年雪狼,它毛发雪白,足有一人高,额头嵌了枚菱形冰晶,飞雪竟围绕它的周身起舞,狼已经能掌握冰雪,显然是头修为不低的妖兽。
其余几头狼跟在它们身后,壮年狼有四头,后面半大的青年狼跃跃欲试,还有匹带着狼崽的雌狼。狼崽缩在母亲肚子下面,好奇地探头探脑。它们都已生出妖纹。
首领攥紧了手中的刀。其余的商队成员也掏出武器,气氛剑拔弩张。
群狼向他们缓缓走过来。
商队成员等待着首领的手势,只要他下令,立马会发起攻击。
百步。
五十步。
二十步。
巨狼近在眼前,首领似乎嗅到了它们口中的腥臭。首领暗中捏了手势,就要下令进攻。
可雪狼却轻盈一越,越过了他们。
首领满心疑惑,手势收了回去,雪狼群越过他们。绿油油的眼直勾勾往他们身后盯。首领不知这是否是狡诈狼群的计谋,丝毫不敢放松,脖子后面尽是冷汗。
风雪中,渐渐显出两道人影。
首领:“!”
莫非这群狼,是冲着这两个势单力孤的旅人而去?商队有武器,人也更多,是块硬骨头。狡诈的狼群显然会选择势单力孤的旅人。
他心思急转:是救,还是不救?若是救,惹火上身该怎么办?
狼群加快了速度,向那两道人影奔去。首领一咬牙,做出手势,要商队守住货物。自己则握紧了刀,向那两道人影逼近。
他的心脏撞击着胸膛。
终于,首领大吼一声,向狼群冲去。可刚至它们眼前,首领却怔住了,张大了嘴。
那两人是修士打扮。身披白裘的人眉眼清丽俊秀,乌发如墨。狭长的眼却显出几分凌厉,他清瘦而高挑,站在雪中就像风中劲竹。
他身后的青年抱着臂,他一头银发凌乱散落,头顶不安分地翘起几缕头发。青年五官深邃、英俊无匹,隐隐透着野性。分明是风雪里,他却只着束袖短衣,短衣下肌肉精壮。
更令他惊愕的是,那群凶悍的雪狼竟然对那白裘修士屈下前肢,垂下尾巴,口中发出呜呜的撒娇声。雌狼甚至叼着自己的狼崽,主动放在那人手里。
这两人正是逄风与南离。
初步与青鸿一同处理了四极大陆的事宜后,两人便踏上了前往北境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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