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源尚安同源素臣对视几眼,源尚安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爆发疫病?”
车夫叹了一口气,又道:“您不知道啊,这前些天黄河发了大水,一下子淹了好几个郡县,死了好多人,尸体堆在一块儿来不及处置,又泡在水里,闻着久了或者不小心喝了水,人不就倒下了。”
“既然是疫病,”源尚安问,“您可知是这发病之后是什么样的症状?”
车夫道:“我刚听人说,人得了之后先是头晕目眩,然后发高烧,紧接着就会上吐下泻,要是不抓紧救治,就——哎……”
源尚安听到这里却沉默不语。
源素臣侧首思索片刻,他早年跟着岳观世学过点医术,因此自然也见过他当时是怎么救治感染了疫病的人的:“尸体一般都应该集中到城郊,统一焚烧处理,怎么反倒集中在了水边?”
他还要说话,却感觉到源尚安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这种病,”源尚安喃喃道,在脑海中极力搜寻着什么,“这种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绝对不是第一次了。兄长,你让我想想——”
“对了,柔然,副伏罗策律!”源尚安忽地回想起来了他首次出访柔然的情形,“我记得我当时见到他,他的症状和刚刚车夫说的是一模一样的。也是人发着高烧,然后又吐又泻。”
源素臣道:“但是这件事应该和柔然无关。时间上差了一点,再加上他们又不熟悉中原环境,未必能料到黄河会突然决堤。”
源尚安立马想到了城阳王沈知隐,但他很快又在心里面排除了这个可能。疫病一旦控制不好,传染了整个皇城,沈知隐也难逃一劫,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得不偿失。沈知隐也不是个要拉着所有人陪葬的疯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疫病只是处理不当导致的?”
源素臣向来不喜欢做没有证据的胡乱猜测:“目前没有更多证据证明有人插手。况且,如果真的有人要借用疫病达成某种目的,那他的目的未免也太过宽泛了。这样无差别的打击,并不能保证真的能杀死他想要除掉的人。”
“所以你倾向于是巧合?”
“我不做没有证据的推测。”
源尚安默了片晌,道:“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兄长,这件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源尚安道,“流民四处逃难,给各地治安带来极大困难,人口凋敝,瘟疫散播,这些必然会引发种种流言。人人自危、惶惶不安,这样下去,难免再引起一场大动乱。”
“当然,我宁愿我这一次是多心了。”
他说到这里,忽而有些累了,源尚安朝后靠了靠,源素臣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确认源尚安没在发烧之后道:“你应该好好歇歇。”
“……兄长,你不是曾经学过一点医术吗?”源尚安闭上了眼睛,好似真的很疲倦,“那你是不是能看出来,我还能活多久?”
源素臣搭在他额头的手顺道摸了一下源尚安的头,道:“长命百岁。”
源素臣不要源尚安答应他百年好合,不要他答应白头偕老,只要他答应长命百岁。
源尚安摸到了源素臣的手腕,低低地笑了:“好,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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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沐苏脸上围了一圈纱布遮挡,他先喝了一碗汤药,而后才询问同样系上纱布的太医道:“可有查出来这次疫病的源头在何处?”
“……目前看来,可能是一部分灾民误饮用了污水所致,”太医皱着眉头翻阅太医院的档案,“想要弄清楚源头,只怕还有些困难。”
两人说话之时,已有数十人被担架抬走,乔沐苏和太医两人迅速站到了路边,以防挡着这些军士的路。
乔沐苏忙问道:“这病好治吗?能治吗?”
“……能治能治,当然能治,”太医道,“就是麻烦。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不知不觉当中喝过脏水?又有多少人接触过尸体?这潜在的接触者要是再到处乱跑,不又是要病倒一大片人?”
乔沐苏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前几日雨一直就没怎么停过,直到今天才渐渐止住了,可眼下天又开始暗了下去,只怕过一阵子还是得落雨。
他心里头百感交集,最终叹道:“造孽,真是造孽。”
太医忙着去熬药开药去了,乔沐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地发现沈容惜也在不远处的草棚下看着人煎药。
乔沐苏端了一碗药过去,用手肘碰了碰沈容惜,道:“你先把药喝了。”
“用不着,”沈容惜道,“我早上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喝过一碗了。”
“……不喝就不喝,”乔沐苏转手把那碗药递给了身边的士兵,“得病了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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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枫华自方才听洛子清汇报了大致的情况之后,就在大堂里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踱步。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沈知隐道,“想事情也可以坐下来去想,你晃得本王看着头晕。”
言枫华这才坐下来,道:“真是坏事。这疫病怎么说来就来?”
“……哎,王爷您说,”言枫华想到了什么,忽地起了身,“这会不会是有人蓄意为之?”
沈知隐刚打算喝茶,听了这话呛了一口,道:“蓄意谋杀?这个人疯了?难不成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只是觉得可惜,”言枫华道,“咱们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把乔沐苏推出去的机会,本想着能靠着这件事,让柳家同咱们一块齐心协力。这下子倒好了,治水防疫的功劳全叫他一个人给占了。”
沈知隐冷笑:“那你倒霉。”
言枫华只得咽下这口气,他顿了一下,才继续挤出笑容道:“我这不也是在为王爷而谋划?”
“……王爷,”言枫华又道,“这病和源素臣刚刚击败柔然间隔不久,该不会……”
沈知隐半信半疑:“他们如今都被押在牢里,能有什么动作?”
“去问问看嘛,”言枫华总算露出了真心的微笑,“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反正这几日因为疫病,早朝都停了,咱们也没有别的事能做。”
第147章 贪天功
宇文瑄望着牢门外拖走尸体的狱卒,道:“这几天一直陆陆续续的有人死,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尸首被狱卒盖上了白布,全身上下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原本的容貌,而后被搬上了四轮木板车,匆匆忙忙地离去。
“……该不会,”源晚临也扒着牢房的铁栏杆朝外瞅,“该不会是牢里有人染了病,然后开始传了吧?”
宇文瑄神色一变:“那咱们……”
源晚临心里也一凉,他道:“我看他们抬人都是从西边过来的,咱们的牢房在东边,可能、可能暂时还不会出问题……但是这种事情也不好说……”
宇文瑄仰屋窃叹:“难道我们真的要待在这里等死吗?”
源晚临也想不到办法,但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赶忙拉回宇文瑄继续装睡:“嘘,小点声,有人来了。”
言枫华也在口鼻的位置上围了一圈纱布,他沿着石阶朝下走,前头的狱卒谨小慎微地帮他提着一盏油灯。
宇文瑄睁开了眼睛的一条缝,偷偷朝外面瞄了一眼,小声道:“叔夜,那个人好像是言枫华。”
“……言枫华?”源晚临也偷偷摸摸地抬起了头,迅速瞟了一眼,而后又装作睡下,趴回了茅草里,“你别说,还真是他。”
宇文瑄用口型轻声说道:“他怎么会来?”
“……我哪知道?”源晚临方才看见言枫华走过自己的牢房连看都没看一眼,故而猜测他此次的目的十有八九不在自己身上,“不过应该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哎,”宇文瑄道,“我看他往里头去了。是不是要找什么人?”
“这牢里能有谁让他亲自去找?”源晚临小声嘀咕,“这里头不是死囚就是钦提重犯。”
言枫华似是听到了动静,他回头冲着牢里的源晚临冷笑了一声。
“嘁,得意什么,”源晚临冲言枫华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嫌弃的鬼脸,“小人得志。”
“我说,”宇文瑄道,“叔夜,你真的姓源吗?”
这位的画风跟历来重视风度礼仪的源家,是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源晚临:“……哈?”
吱呀一声,锈蚀的门锁被狱卒打开,似乎还能依稀听见斑驳的铜锈掉落的声音,响声过后,宇文瑄和源晚临瞄到言枫华走进了一间单人牢房。
言枫华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源晚临和宇文瑄两个人面面相觑。
副伏罗策律已然习惯了牢房内的阴暗,冷不防眼前被灯光照亮,他还有些不大习惯。定睛片刻之后,才看清言枫华的相貌——此人他从前并未见过。
言枫华带了一名翻译来,柔然语和鲜卑语基本等同,因而源尚安不需要翻译也可以自如的同柔然人交谈。但言枫华不一样,他是个汉人,哪懂鲜卑语言。
此刻他微微昂首,那翻译立即猫着腰上前几步,用鲜卑语跟副伏罗策律说了几句什么,简要介绍了一下言枫华。
副伏罗策律神色犹疑不定:“你是大魏皇帝身边的人?”
言枫华确认他听懂了,笑着点头:“不错。”
副伏罗策律冷冷道:“那请回吧,我认为我和大魏之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别着急嘛,”言枫华成竹在胸,“你还不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呢。”
言枫华朝着那名翻译耳语了几句,翻译立刻把话传达给了副伏罗策律,后者闻言大惊失色:“你……”
“看来副伏罗大人已经明白了,”言枫华道,“如果大人不愿意同我合作,那明日就是这些柔然士兵的死期。”
“呸!”副伏罗策律怒火中烧,“你这个小人!真让人恶心!”
“大人先别急啊,我还没有说我要什么呢,而且这个东西大人应该有吧?”言枫华道,“我来这里之前,特意审问了别的柔然人,所以知晓了大人当年和湘君的一段往事。”
“大人当年身患重病,同此次疫病很是相像,最后是靠着湘君送来的药才痊愈的,”言枫华笑道,“我想那张药方,大人应该还有吧,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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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枫华找到了今日当差的太医桓邡,后者正在称量草药,骤然被人叫住,大夏天里竟然打了个寒战。
“……原来是言大人,”桓邡道,“您这是何必呢,吓人一跳。有话直说不就成了?”
言枫华关上了太医院的门,确保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才道:“听说桓大人兢兢业业多年,却一直不得升迁,可有此事?”
不等桓邡答话,言枫华已经从怀里摸出来一张药方:“既然如此,我有一计,能够帮助大人顺利升迁,只是大人务必要守口如瓶。”
桓邡两眼紧盯着言枫华手里的东西:“这是、这是……”
“是能够医治疫病的药方,”言枫华故意撤手,让桓邡够不到那张单子,“能解燃眉之急。”
桓邡心里大喜过望,但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那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言枫华把那张纸拍在了桌子上,冷哼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门外的简酌不声不响地听了一阵,转身朝着乔沐苏所在的地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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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沈静渊这几日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睡也不敢睡,有了新奏折立马就起身回复。加上昨日他才去巡视了京城安定人心,这几日一直都没有休息好。
“皇上,”钟涟道,“言少保到了。”
沈静渊苦笑:“又是什么坏事要报给朕了?”
“不是不是,”钟涟忙解释道,“这回是好消息,言少保说,有能医治疫病的药方。”
“当真?”沈静渊喜出望外,“那快宣他进来。”
“陛下,”言枫华带着桓邡一并下跪道,“微臣同桓太医连夜钻研,终于找到了可以医治疫病的药方,微臣不敢隐瞒,所以特意呈给陛下。”
沈静渊问:“当真有用吗?”
桓邡则道:“陛下,微臣为确保万无一失,特意先熬了几副药给患病之人,确实奏效,这才来面呈陛下。”
“好,”沈静渊道,“此次水患和疫病结束之后,朕一定重赏你们。”
然而孰料沈静渊才起身,便直直地向后倒去,殿内一时间乱作一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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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尚安和源素臣这几日都待在驿站里哪也没去,道路都被严加管控了起来,两人只进了司州地界,没法一路南下回洛阳。
源尚安近来时常坐在交椅上闭眸休憩,下雨的季节让他太容易回想起被扔进万人坑的情景。他在牢狱里受了一遍刑,又在冷水泥坑里带着伤躺了那么久,早就是一身病骨支离了。
半晌他听着外头有动静,似是一帮人七嘴八舌地在争吵。
“……城里的大夫都被召集过去,诊治疫病了……还请、还请各位谅解、谅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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