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解什么?我家的孩子已经病了三天了,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吗?”
“……是啊是啊,这召集大夫我们也能理解,可是也不能一个都不留下吧?这药房里的草药也都被拿走了,人生病了怎么办?难道就在那儿等死吗?”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守城的士兵面对着如潮涌来的人群,快要坚持不住了,“大家不要乱!大家不要慌……”
源尚安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昏脑涨,他先取了之前自己配的提神香料闻了闻,随后才叫来费潇和赵璩两人,问道:“外头出什么事了?”
费潇道:“因为疫病,司州各郡县开始紧急征召各地的大夫前往医治病患,又顺带着‘召’走了药房里不少草药,导致不少百姓根本没法正常看病,所以今晨就开始聚集到了城门口,要求给一个说法。”
“但这样总归也没有用,”赵璩道,“这些守城的将士又不能擅作主张,只能拦着人不让走。所以事情就越闹越大,几乎快要吵起来了。”
源尚安马上意识到必须派人阻止,不能让冲突进一步变为流血事件,这样吃亏的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立刻道:“赵大人,劳烦您带人跑一趟,先隔开这两拨人,绝不能让他们动起手来。”
赵璩应了一声,立刻前去办事,源尚安则看着费潇,他还没开口,费潇指了指自己,已经替他把话说了:“是不是要我去找左使大人?”
源尚安点头:“哎?费大人已经知道了?”
费潇道:“湘君呐,您每次找我基本就是要我找左使大人。”
源尚安:“……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源尚安想得不错,人群和守卫争执了一阵,还真就动起了手,也不知究竟是谁挥动了第一拳,两拨人混在一起,难解难分。
赵璩到时知道晚了一步,正要叫人,便看见源素臣径直走来。源素臣只瞟了身后一眼,幽界的卫士即刻上前,组成了一道坚固屏障,将两拨人隔开。
源素臣生得高挑,气势又足,一时间引得不少人望而却步。守卫之中有人认得他,立刻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源素臣道:“你们双方各自退后三步,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丞相大人!”百姓中有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站了出来,“还请您不要误会,我们此次前来为的不是闹事,而是因为问题迟迟得不到妥善解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们知道眼下世事艰难,我们也理解朝廷的决策,可是总得给我们一条出路吧?不能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家中患病的亲眷病死啊!”
源素臣道:“赵璩。”
“哎大人。”
“你现在立刻去请军医们来,到各家去上门诊治,”源素臣道,“至于草药,先拿军中备用的出来抵,不够的我再组织人上山采药。”
“诸位,我便是大魏丞相源素臣,诸位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请军医来为各家诊治,”源素臣在赵璩走后面向百姓道,“至于草药,则从军中挪用,所有费用皆由我一人负责承担。我唯有一点希望诸位能够遵守,那就是不要再和守城将士有流血冲突,诸位,能做到吗?”
“大人。”源素臣话音刚落,赵璩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京城的消息,说是陛下病重。”
源素臣心里一惊,面上却滴水不漏:“怎么会这样?”
第148章 君与臣
赵璩避开了人群,小声道:“说是巡视京城时染上的。”
源素臣皱眉道:“陛下身边的人都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旋即又道:“你去做些准备,咱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了,得尽早回京。今夜便绕过建兴郡,直奔洛阳。”
“好,”赵璩道,“我这就去准备。”
赵璩走后,源素臣抬首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幕,长风拂起他的衣袍,他头一回有了濒临末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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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渊因为低烧一直躺在榻上,交织的梦境让他如坠深渊,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模糊的字句。太医们忙得恨不得手脚并用,来来往往的宫人也神色紧张,如逢大敌。
源若樱在后宫里听说了消息,带着人便赶到了永安殿。桓邡一见皇后娘娘前来,连忙停下手头的事务行礼,劝道:“娘娘,这病是会传染的,您不能去啊。”
源若樱停下了脚步,问道:“陛下如何了?可有大碍?”
“现在还是发着低烧,昨夜吐过三回,神志不太清醒,”桓邡道,“不过目前还没有腹泻的情况,应该只是疫病初期的症状,不算严重。”
他怕源若樱不放心,于是又补了一句:“肯定是能治愈的,皇后娘娘放心。”
“慢着,”源若樱拉住桓邡道,“皇上患病,此事可曾传出皇宫?”
桓邡忙道:“不曾不曾……绝对不曾,微臣知道这事不能轻易散播出去,就是给微臣十个脑袋也不敢的……”
“那就好,宫内封锁消息,若有人前来询问,你就说皇上是操劳过度,故而需要休憩,听明白了吗?消息若是不慎走漏,我拿你是问。”源若樱道。
“呃……是。”
“……皇后娘娘?”走道另一头的沈容惜看见了源若樱,“娘娘怎么来了?”
“高阳王,”源若樱道,“可否拜托您一件事?我听说我的父亲如今已经到了司州,能否请王爷代为转达消息,让他尽快赶回京城?”
沈容惜应了一声好,源若樱转身便进了永安殿。
沈静渊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口中仍在轻声呢喃着什么。他甚少与人谈及自己的往昔,成为皇帝之后便更不可能有人和他促膝长谈,无话不说了。
他的生母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女,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永熙帝的眼,凑巧便怀上了皇子。父皇给他取名沈静渊,对他不算好也不算差。但沈静渊知道,那是因为他实在是不起眼,所以父皇对他根本就不上心,他们母子像是不小心混入御花园里的杂草。
而这一切终止于那个雨夜。
源素臣在冷枪暗箭里揪着他上了马,带他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就此成了除延昌帝外,父皇唯一存活下来的皇子。
他记得那一晚,源尚安开了门,发现源素臣浑身浴血时简直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发现他身后还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源尚安不认得沈静渊,他半蹲着身子,平视着他,轻声细语道,你是?
他嗫嚅着答,沈静渊。
原来是十六殿下,沈静渊听见源尚安的声音,这个人好像已然知晓了方才种种,他没再多问,引着两人进了屋子。
沈静渊还是担心有人加害于他,因此他在看到源素臣源尚安商量事宜的时候,选择了偷偷站在窗户外听。
他听见拧干手巾的声音,源尚安似乎在给源素臣清洗着身上的血污和伤口,同时问道,这么说,宗楚宁和太后有意杀死先帝剩下的皇子,而你从他们手中把人救了出来?
不错。
那他们迟早会发现十六殿下成了漏网之鱼的,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源素臣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源尚安将手巾扔到盆里,而后拧干,又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兄长要是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办。
你要怎么做?
我收留了一个孩子,叫萧见尘,源尚安答道,只不过他通常在我师兄那里念书学武,不怎么回来,十六殿下可以以他的名字养在这里。随后我伪造一具尸体,让他们以为十六殿下已死便是。
沈静渊没再听到两人的声音,但他知道源素臣多半是同意了源尚安的计划。
源素臣怕走漏风声,所以没给他请过老师,沈静渊余下的课业全是源素臣负责监督指点的。源素臣唤他殿下,沈静渊也规规矩矩地喊他先生。源素臣似乎那时候就已经笃定了将来接替皇位的人会是他,所以从诗书到礼仪,无一不以帝王的标准严格要求。
沈静渊很敬他,却也很畏惧他,雨夜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身影时不时还会进入梦乡,让他在夜深人静时也不得安宁。
如今回忆起当初严厉教导他旒冕不可随意晃动,否则臣心不安的源素臣,沈静渊竟觉得比起先生,他更像是父亲。
沈静渊和永熙帝的见面屈指可数,更多时候都是夹在那些锦衣玉食、光鲜亮丽的皇兄们里头,远远地望父皇一眼。永熙帝只问过他一次功课,他答的话也只是中规中矩,永熙帝问完便离开了,大概是觉得他实在是平平无奇,挑不出来什么亮点。
那时候他不会想到,这会是自己跟父皇的最后一次见面。
永熙帝不怎么在意他,源素臣却是对他要求极严,沈静渊每日不到卯时就得起来念书习字,学练礼仪,同时还得钻研骑射,哪一项都不能落下来。
沈静渊那时候毕竟还是孩子,贪玩的心总归是有的,他偶尔也偷偷摸摸地跟着书童斗蛐蛐捉蚯蚓玩——直到有一天被源素臣逮了个正着。
他很怕源素臣发火,尽管源素臣只是严厉处罚了他身边的书童,以示警告,并没有对他责骂,但依然让沈静渊心里留下了阴影。他那时候更喜欢见到源尚安,那个人不会逼着他学东西,脾气也好,还会给他带甜食和小玩具来。
源尚安答应他会跟源素臣好好说说,叫他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然而沈静渊没有等到回音,等到的却是另一场暴雨,雨停之后源尚安的身体渐渐不行了,终日得靠着草药续命。
再后来源尚安被调到了夏州做太守,他也在追杀中不得不随着源素臣一起仓皇逃离洛阳。
他再回到洛阳,是被群臣拥戴到皇位之上,他看着脚下众生俯首称臣,山呼万岁,在源素臣的带领下朝自己三拜九叩,称他为真命天子。
也是在那一刻,沈静渊意识到做皇帝并不自在,因为他事事都要听命于丞相,曾经的先生源素臣。
他不再那么尊敬他了,在他眼里,这个人不再是无可挑剔的圣人,而是一个狼子野心、企图移天易日的权臣。
沈静渊在低烧中呶呶不休,忽地感觉额头一凉,他睁开眼,发现是源若樱。
这眉眼太像源素臣了。沈静渊模模糊糊地想。
他在观雪阁的时候便见过源若樱,两人年纪相仿,沈静渊又觉得她不似寻常女子,私下里确实是动过心的。
“……你怎么来了……”沈静渊气若游丝,“这病是会传染的,也不怕自己病倒了。”
源若樱道:“眼下正是需要安定人心的时候,我自然不能缺席。”
“……快回宫吧,我不是赶你走,”沈静渊似是乏了,才讲几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他渐渐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自称也换作了我,“我不想你也染上……”
“娘娘,”桓邡轻声道,“陛下的药熬好了。”
“端进来,”源若樱仔细闻了闻药汁,又浅尝了一口,确信没有问题之后才道,“陛下,该用药了。”
沈静渊眼里的源若樱渐渐模糊起来,他从她身上感觉不到爱意涌动,也感觉不到牵肠挂肚。她只是例行公事,尽到一国之母的职责。
她好像真的不爱他。
沈静渊喝完了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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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酌在殿外看到了乔沐苏,道:“乔大人。”
“哎,你是?”乔沐苏回忆了一下,“简公公?”
简酌点头,又道:“我有一事要禀告大人。”
他贴近乔沐苏耳畔,把那日言枫华和桓邡呈贡药方的事情低声报给了他。
“……你是说,”乔沐苏道,“怀疑他们和此次疫病有关?”
简酌道:“不然,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拿出来了医治的药方?”
“但是言枫华没有道理这么做,”乔沐苏道,“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这一下要是弄不好,真的伤了龙体,对他来说没有好处。再说了,就算是,咱们手头也没有证据啊。”
“这件事咱们目前挑不出来毛病,再说了,不管他是用什么法子得到的,都确实是在为根除疫病而献计献策,”乔沐苏斟酌道,“我们这个时候指责他,倒容易让皇上多心。”
简酌迁思回虑后道:“那这样吧,我还是去盯着宫里的消息,有什么情况我再来报给大人。”
“也好。”
乔沐苏目送着简酌远去,随后叹了一声,转头便又要去忙活。
天色已晚,他昨日才和几位大臣商量好了补贴灾民的事情,刚才又得去主持救治疫病的工作,到现在才有空歇一歇。
“乔兄?”乔沐苏听到源尚安唤他。
“你来了?”乔沐苏并不诧异,源尚安顺口道:“我载你一程?”
两人说着便上了马车。
路上源尚安一直拉着乔沐苏问情况,乔沐苏也就把这些天的见闻如实说了——可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故卿啊,你这,你这马车朝哪里去的?”
“高阳王府呀,”源尚安眨了眨眼睛,语重心长道,“乔兄,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第149章 晚晴时
乔沐苏已经被源尚安推到了高阳王府门口,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所措道:“……源尚安,你这是干什么……”
源尚安在门外笑道:乔兄,快去吧。剩下的我也帮不了忙。”
沈容惜发现了站在门外不声不响的乔沐苏,道:“你怎么来了?”
乔沐苏:“……”
“加油!”门缝里能看到源尚安朝乔沐苏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乔沐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寻你,怎么,不欢迎我么?那我现在就走,绝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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