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素臣收回了眼神,道:“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你别胡乱发号施令。”
热菜送了上来,源尚安眼神吩咐把这些都摆到源素臣和师渡影跟前,又笑道:“你听他这番言语有些冷淡,其实就是承认了。来,吃吧。”
“低着头做什么,”源素臣道,“我还能吃了你?你从前在我跟前也不是这样。”
师渡影道:“……叫大人失望了。”
源素臣方才吃了一口热菜,这会子听到师渡影这么说,放下了筷子道:“原本有件差事要交给你去做,现在看来真给你怕是要耽误了大事。”
源尚安给源素臣舀了一碗汤,道:“这孩子是说些谦虚的话,不见得是真没有这个本事,你怎么反倒当起真来了。而且你也是的,单说了差事,也不知道讲明到底是怎么一个事。”
源素臣道:“洛阳虽然失而复得,可是沈灏那时候放了柔然的人充作军队,现在沈灏已死,这些人只好在大魏四地逃窜,留着终究是个祸害,趁早派人平定才是正经。”
“这不是正好吗?”源尚安看向师渡影笑道,“你本就是武官出身,又是自小习武的,一直跟着你养父后头学,旁人可都比不过你。如今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不必每日闷在家里,把自己闷坏了。”
“差事虽好,只怕他未必领情呢,”源素臣道,“整日见了我就这副沉默寡言的德行,不知道的看了去,只怕还要以为我虐待委屈了他呢。”
“这都是哪里的话,”源尚安笑道,“小孩子长大了,有点心事不好同长辈们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咱们也不要多问,局外人插话总是显得尴尬。只是还是要记得一件事,真要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还是要说出来,我们也好为你出个主意。”
“来,吃点热的,”源尚安把菜碟推到师渡影跟前,“昨天是寒食节,吃不上热菜,只能吃些冷的东西。这都是刚出锅的,你好好尝尝。”
师渡影也只能配合地笑了笑,道:“既是大人所托,在下必定不会叫大人失望。”
“你瞧,”源尚安揶揄源素臣道,“方才还说人家不懂事。”
源素臣道:“……我、我是对事不对人,你不见他之前是什么样子,支支吾吾的,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晚饭过后,源尚安叫人陪着师渡影回去,而后又找到源素臣道:“我觉得师渡影这孩子好是好,可是你说的不错,他有时候太闷了,看得人心里头着急。我之前也找过他说说话,可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想来还是不愿意同我交心。”
“我能有什么办法,”源素臣道,“孩子大了就是不听话,他又不是第一个了。”
“我是怕他这个性子将来容易吃亏,”源尚安道,“你想想看,自古以来就是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占巧。太老实了连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说,总是不大好。”
源素臣道:“我看你那张嘴倒是很会说话。”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把话扯哪里去了?”源尚安拍了一下源素臣的手背,“我是说,不能单叫他一个人就这么过去,得找个人帮着他。”
“你说的是,”源素臣道,“只是我挑遍了京城,也发觉没有几个人。”
他叹了一声,又道:“要是费潇还在便好了,从军随行的事他最熟悉不过,也能教教师渡影。”
“依我的想法,这件事暂不要管外人怎么去想,保住师渡影的周全和性命最为要紧,这一点上,我看自家人比外人要强些,”源尚安道,“所以我的意见是,从我们源家的子侄中挑选一位出来,随着师渡影一起。”
源素臣道:“也好,就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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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件事也太过蹊跷,”乌洛兰白音道,“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就对大人起了疑心。”
“那你说说看,”源素臣道,“觉得是什么缘故。”
“我总觉得,是背后有人挑唆,”乌洛兰白音道,“需要留心留心平日里跟在陛下身边的人,以防奸佞谗言。”
“身边的人?”源素臣道,“你都说到这里了,不妨再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这……”乌洛兰白音道,“我也只是怀疑,又拿不出证据来,万一是污蔑可怎么好?”
源素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测:“你是说钟涟?”
乌洛兰白音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这时候一直不出声的侄子楚夕岭道:“要是寻常一个嚼舌根的小太监小宫女也就罢了,可钟涟偏偏是陛下身边待得最久的公公,宫里的人不说十成十,也有七八成的人都是经他手,由他调教出来的。”
源尚安说要找人陪着师渡影,便选了几个侄儿外甥送了过来让他再看,源素臣挑了堂弟的儿子源念之随行,至于这个堂外甥楚夕岭则留在了京城查看。
源素臣道:“继续说下去。”
“是,”楚夕岭道,“这件事难办就在于钟涟的地位高威望高,一时间撼不动,就是真的捏住了他的什么把柄,圣上心里头也未必情愿,搞不好反而还要为这事与我们生嫌隙。所以依我来看,最好是手里头有证据,再下手为强。”
源素臣道:“他既主管后宫事务这么多年,手上想必不会太干净,收礼受贿的事只怕也不少。仔细搜查一阵,找人问问,把柄自然不愁。”
“只是现在把事情闹大,怕的是圣上面子上过不去,”源素臣又道,“动了钟涟,没准儿陛下会觉得唇亡齿寒,情急之下和我们彻底决裂了,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须得想一个两全之策才好,”源素臣看着两人道,“既不能让陛下觉得刻意为之,心生怨怼,又能拔出这根怂恿君王的毒刺来。”
乌洛兰白音听源素臣发了话,心里重燃起了希望来:“这么说来,大人必定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主意算不上,是不是个好主意,也得旁人看了试了才知道。”源素臣道。
“你们过来,”源素臣道,“我自会同你们说明白,你们只需要照做便是,若是遇到钉子了,再来找我。”
楚夕岭莫名觉得源素臣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正琢磨着是个什么意思的时候 源素臣已经先开了口:“知道为什么把你留在京城吗?”
“……不知道,还请大人示下。”
“因为你是御史台的官员出身,留在京城才有大用,”源素臣笑道,“这第一步,也是要有你来去打点御史台的人。”
“大人且说,我一切照做便是。”楚夕岭道。
“你来,”源素臣招手示意楚夕岭离自己近一点,“这第一步,便是你同御史台那边说好,早朝之时参我一本,就说我同钟涟一道,收受贿赂,这些年来在集书省和中常侍省加了不少人。”
第179章 布棋局
楚夕岭闻言一震,心惊胆战道:“这……这是要污蔑大人……在下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源素臣笑道:“你慌什么,不过是一个计策需要,引他入局罢了。”
旋即又拍了拍楚夕岭的肩膀,道:“你好好去做,要是做好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这一句话陡然让楚夕岭心生了非分之想,但他不敢在面上表露,只道:“大人说的是,我一定照办……不,我一定办好便是了。”
“去吧。”
“……呃,对了,”乌洛兰白音道,“这件事可要告诉湘君大人一声?”
“既是演戏,那就要做全套,”源素臣的意思是不用告诉源尚安,“而且我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平白无故地染上杀戮之血。”
“是。”
几日后的早朝,御史台站出了人,道:“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说,”沈静渊隔着旒冕,依稀能看出来此人神色犹豫,“当着朕的面,你但说无妨。”
那名官吏跪下之前,还小心翼翼地朝着源素臣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才道:“陛下,微臣今日要参……参丞相大人和侍中,自正光三年以来,财务支出便有漏洞,常常是账本和实际拨出的款项完全对不上。就拿光禄勋和太府这六年的开销来说,正光四年上报陛下的是一季度一千两,可实际上花出去的至少有一千两百两。”
“要是单单是数目对不上也就罢了,或许是记账的时候登错了,又或者是下面的人记错了,微臣都认为不是什么大事,”那官员受了楚夕岭的指点,此刻跪下又道,“可微臣担心是有人故意联手,一起欺瞒陛下,用陛下的钱财,暗中为自己培养羽翼!这才不得不说……”
“一派胡言!”源素臣驳斥道,“你既说是账目出了问题,那好,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来,咱们一一核对,要是大人说的有一个错漏之处,我便治你污蔑之罪!”
“陛下,”那官员跪了下来,“微臣不敢有半字虚言!陛下大可派人彻查,若微臣胆敢欺瞒陛下,微臣愿意领受一切责罚!”
这是怎么一回事?源尚安看着那名站出来“检举”源素臣的官吏,心道此人平日里和世家之人走得也不近,更何况昔日的六大家族时至今日,除了言家的言枫华在沈静渊跟前受宠信之外,早就已经大权旁落,家业凋零,哪来的底气在这个时候再对抗源素臣?
源尚安自然是相信源素臣的,他知道这人同自己一样为官清廉,不曾收受半分贿赂,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情也不屑去做。源尚安担心的是钟涟做过此事,一旦他们咬死了源素臣和钟涟有所勾结,那可就说不清了。
然而他正要说话,就被楚夕岭抢了先,他出列道:“陛下,微臣可以为他作证,微臣这些年来任职御史台,日日夜夜不敢懈怠,生怕上负天恩,下愧黎民。微臣连夜带人查明此事,确信方才之言确有此事。”
“陛下,”源尚安道,“微臣以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此事真相如何,也不能只听御史台的一面之词,不如找来太府和光禄勋的人当面对质。”
“湘君大人,”楚夕岭直言不讳道,“恕微臣直言,如今入京之人,到了洛阳不知有皇上,只知有丞相大人,不去拜见陛下,倒准备了金银财宝先去你们源氏的府邸拜谒,以求飞黄腾达!他们知道丞相大人不好巴结,于是就先送往大人您的府邸!”
“楚大人,你说话也要有一个依据,而且怎么总是说了上文,没有下文了呢?”源尚安道,“你说这些人送我厚礼,以求前程,可是这些东西都被我尽数退还了回去,这句话你为什么不说?”
钟涟见源尚安出声反驳,这才敢跪下,恳求道:“皇上,老奴是冤枉的啊。老奴虽然糊涂,可也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怎么会做出这等不忠的事情来。老奴想,兴许是下人做事糊里糊涂,让两位大人误会了,也未可知。”
“楚大人,你也不要太过分,”源素臣虽然知道楚夕岭扯上源尚安十有八九是为了让沈静渊更加相信,但这已然犯了他当初不让牵扯到源尚安的忌讳,“你我也算是自家人,你的母亲原是我的堂妹,念在血缘之亲上,我也对你很是赏识。原不求你对我感激涕零,但你也不能反咬一口。再者你要说我便说我,何必攀扯旁人?”
“陛下,丞相大人,”楚夕岭道,“微臣自认为朝堂之上,只有君臣,从无什么亲家之说。微臣所言,也为的是天道公允,绝无半点私心。”
沈静渊不免欣赏楚夕岭这份装出来的“大义凛然”,但心里仍有几分疑虑,怀疑是他和源素臣一块逢场作戏。于是道:“几位爱卿,何必非要争得面红耳赤的呢?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否则一早就在梁军北伐之时背主投靠了,哪里还会随朕至今?依朕看,这件事说不好就是底下几个办事的人一时糊涂,或记错了账,或财迷了心窍也是有的,倒未必事关什么忠奸之分。”
“陛下,有便是有,无便是无,”源素臣也跪了下来道,“微臣自认清白二字,绝不容许旁人玷污。他既口口声声宣称微臣与钟公公沆瀣一气,微臣便要请他拿出证据来,也要请陛下的旨意彻查。若真有一二,微臣愿以死谢罪。”
“这……”沈静渊不想源素臣如此执着,暗自猜测楚夕岭的话可能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丞相大人言重了,快快请起。”
钟涟的确两手不干净,这些年没少偷偷摸摸地干过一点拿人好处的事,他自以为东窗事发,因此生怕沈静渊下令彻查。他道:“陛下,老奴本是陛下的奴才,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说什么或是要做什么,老奴本不应该置喙,就是陛下要老奴即刻自尽,老奴也该毫不犹豫。可是老奴怕丞相大人的清誉受损,也怕外人议论,有伤陛下圣明,所以老奴以为,应该先问过办事的人,再决心彻查一事。”
钟涟自然有自己的算盘,只要派人去问,便有余地,到时候他找人把这些下人的嘴堵严实了,料想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静渊却也有自己的考量,此事若是能成,来日对付源素臣说不定便能多一道把柄在手,即便不成,他也可以借机敲打源家,借口御史台失察诬告,趁机裁撤一批人,提拔上自己中意的新人来。不管怎么样,于他而言都是毫无损害。
“此事朕说了并不代表真相,”沈静渊道,“还是得清查到底才能得知,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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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楚夕岭原本是我的堂外甥,谁知道为了朝上爬,竟是一点脸面也不顾,闹到了陛下跟前,”源素臣找到钟涟,故作抱怨道,“谁不知道他既然敢告,就是有了准备,这一查下去,我看一准得坏事。”
钟涟也正发愁,他原本不大信任源素臣,可现在也被迫同他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说不是呢,哪想到半路上杀出来这么一个人来。我原想着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一时间才鬼迷心窍。可找人暗地里查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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