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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阑(古代架空)——莫堪寻

时间:2023-08-27 10:19:27  作者:莫堪寻
  “……苍梧,”源尚安心中一凛,似是预感到了死亡的到来,“那是……”
  那是舜南巡之时的葬身之所。
  而“湘君”二字,相传便是舜帝的别称之一。
  “来人呐,”葛荣道,“放箭,送湘君大人上路。”
  大雪无声,山谷间满是素白,像极了在为人哀悼戴孝。
  原来血肉之躯在刀光剑影面前竟是如此脆弱,源尚安甚至都还没能看清山谷上方弓箭手的位置,利箭便刺破皮肉,直抵心脏,最终穿胸而过。他看着自己的血成串地打在地面上,染红了满目的琉璃白雪。
  这一次来,本就是赴死,他知道的。
  对面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叛军之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杀了他,不仅仅能击退魏军,更能让自己名震一时,有人甚至为此红了眼眶,那声声嘶吼都是期盼能将他更快地推向鬼门关。
  “诸位,剿灭魏军,名震天下,就在今日!”
  “杀——”
  又是一阵箭雨略过天际,战马被数道利箭割破喉咙,支撑不住之下把源尚安掀翻在地。
  葛荣却在此刻下令停止了进攻,他骑马绕到源尚安跟前,道:“源将军,这一仗你毫无胜算,投降吧。我敬你是个豪杰英雄,绝不会为难你的。”
  箭矢把他扎得仿佛一只刺猬,源尚安全身上下血流不止,剧痛让寒冷愈发明晰,他强撑着起身,道:“……不可能……”
  “源将军。”
  “……我再说一遍,绝无可能……”源尚安挣扎着想要握住剑柄,起身再战,“我今日唯有一死而已。”
  “这是何苦呢?”葛荣漠然地望着远处哀嚎不断,倒了一片的魏军士卒,“源先生,恕在下直言,如今的大魏,不过是大厦将倾,你就算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只怕也独木难支。何不弃暗投明。”
  “你们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就是你口中的光明么……”源尚安讥讽道,可他话音未落,葛荣已然动怒,抬起长枪猛地贯穿了源尚安的心口。
  “嗯……咳咳咳咳……”源尚安周身发颤,断断续续地咳出鲜血来,葛荣恼火之下,手腕用力,长枪竟是在他心口处恶狠狠地转了一圈,几乎要将源尚安的五脏六腑尽数捣碎,“我……我身为朝廷命官,若是苟且偷生,试问……试问谁来护佑百姓……”
  他说罢,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起手边落下的箭矢便朝着葛荣掷去。锋端擦着葛荣的面颊而过,他恼羞成怒道:“源尚安,我今日誓杀你!”
  “……不好了、不好了将军……”小兵急匆匆来报道,“援兵……魏军的援兵到了……”
  “什么?”葛荣不得不收回长枪,拔出的那一刻又是带出了一滩鲜血,“有多少人?”
  “……不、不清楚……”
  葛荣咬牙切齿,五官立时也扭在了一起,他含怒道:“撤!快撤!”
  源尚安几乎如同躺在血泊之中,他见葛荣惊慌失措,不由得大笑道:“葛荣,你滥杀无辜,以致民怨沸腾,今日我虽战死,来日必然有人能取你项上人头!”
  “放箭!”葛荣暴怒道,“给我放箭!杀了他!”
  马蹄一阵急响,踏乱了一地碎雪,源素臣衣袍上全是雪化后的水渍,狂风一吹愈发寒冷彻骨。他赶到了山脚下,葛荣却早已经鸣金收兵,远远望去冬雪覆盖住了一切,没有一星半点的厮杀痕迹。
  源素臣下马之时还有些踉踉跄跄,他拉住宇文瑄的衣领,颤声问:“……人呢?”
  宇文瑄也回答不了,他含泪道:“府君、府君!”
  “找!现在就去找!”源素臣声嘶力竭,抓着宇文瑄的手还不住地颤抖,带得他一阵轻晃,“把他找回来……”
  多年以前,他就是在暴雨中把命悬一线的他救回来的。源素臣不信这场雪会带走他,这或许只是一场冬日的游戏,大雪悄悄地将他藏在了某个地方,只要找到他,他就可以像那日雨夜中一样,带他回家。
  他蹲下身子,徒手挖开雪块,没过多久十指便被寒风夺去了最后的知觉。源素臣移开一具又一具的残尸,所有人也跟着重复他的动作。
  没有人出声。
  源尚安随着将士们的遗体一同躺在雪地里,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神志,不肯失去知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朦胧之间,源尚安隐约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他在雪堆里躺了太久太久,一时间竟然连睁开双眼都做不到。
  ……身边似乎飘来了哭声,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可偏偏就是因为太过熟悉,乍一听到的瞬间,源尚安竟有一些不敢相信了。
  他的记忆里,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肯落泪的。
  “……兄长……”源尚安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你、你哭了……”
  他梦中的天神望着他,泣不成声。
  他不知为何,也跟源素臣一样落下泪来,源尚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替源素臣拂去面上的泪水。
  “别这样……别这样……”源尚安忽地想起来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污,他不愿弄脏源素臣,又慢慢地缩了回去。源素臣却一把握住他那只抬起的右手,另一手替他抹去泪水,沙哑道:“我去叫大夫来……来人!去叫大夫来……尚安,没事了、没事了……”
  “……不用、不用了,”血早就被冬风冻冷了,源尚安浑身上下插满箭矢,像是一只鲜血淋漓的刺猬,“我、我自己知道……”
  回天乏力了。
  宇文瑄跪在源尚安手边,涕泪交加道:“府君……府君啊……”
  “宇、宇文瑄……”源尚安轻轻松开源素臣的手,将地上的荼蘼推到了宇文瑄脚边,“荼蘼是我贴身之物,你、你把它带在身边吧……从此之后,见剑如见我。”
  宇文瑄哭着点头,道:“我、我知道……府君是希望我行事更加稳重,不要急躁……府君放心……”
  “嗯……”源尚安微微地朝宇文瑄点头,“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源素臣,道:“兄长……”
  “……你说……”源素臣的泪滴在手上,他却还是不停替源尚安抹干面上的泪痕血痕,“你放心……我把、我把若叶接到我那里来……”
  “好……”源尚安无力地点头,“其实、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源尚安用沾满血迹的手慢慢摸到胸口的位置,从中翻出来一只被鲜血浸透的荷包,道:“就是、就是此物……”
  “这里……这里面装的是……是毒药……我平生喜好调香,这是、这是我最后调制的……毒香……”源尚安把它举在源素臣眼前,“我早就想好了,若你先我而去……我就即刻服毒自尽,随你而去,我、我们生死相随,同去同归……”
  “只是、只是……”源尚安轻声笑了起来,唇边不断地咳出鲜血,“只是如今,怕是用不上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听到没有,不要说这样的话……”源素臣一手捧着源尚安的脸颊,用拇指帮他揩去血丝,“我还要带你回幽界、回敕勒川……回去之后,我陪你一起,什么丞相之位,什么统领兵马之权,我都不要了……我陪你一同辞官归隐,谁来叫你我都不会让你去……”
  “尚安,你知道吗……我三个月前曾经面见过一位大师,”源素臣道,“他说、他说你还有八十三年的岁月……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源尚安虚弱无力地笑了起来,“他是说……度日如年、度日如年啊……从你见他那一瞬开始,到今日,或许正好就是、就是八十三天……”
  源尚安手中的荷包垂落,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此生其他已了,可唯有最后一件事他无法放下心来。
  “若叶、若叶……”源尚安轻声呢喃着女儿的名字,声音几近微不可闻。
  源尚安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两个字,终于停止了最后的呼吸,在源素臣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漫天飞雪的荒原。
 
 
第198章 两茫茫
  “……这是怎么回事?”岳时初和书童缓缓在雪后的街道上前行,发觉路上分外冷清,偶有露面的百姓也是拖家带口匆匆逃离,面上毫无正月的喜气洋洋。
  “先生莫急,”书童道,“我这就去问问情况。”
  “这位老伯,打扰了,”书童走近作揖道,“不知城中出了何事?还望老伯相告。”
  那老伯看他年轻,心里头难免由此难免想起自己的儿子,长叹一声后摇头道:“你不知道啊,近来朝廷新败,葛荣大军乘胜追击,过不了多久就要到此地了……小公子啊,我瞧你年纪轻轻的,也快逃命去吧……”
  “朝廷败退?”书童问,“老伯,这句话怎么讲?”
  “……哎呀,”老伯连连摇头,“你还没听说吗?葛荣杀了源将军,占领了冀州。”
  书童跟随岳时初多年,自然认得源尚安,他听罢一惊,忙道:“源将军?哪位源将军?可是湘君源尚安?”
  “……唉,不是他,还能是谁啊……”老伯越说越难受,“谁不知道他是个好将军,而葛荣却残害无辜,真没想到老天爷这么不开眼啊……”
  书童得知了消息,不管怎么说,还是行礼谢过了老伯,他返回岳时初身边,沉痛道:“先生,源公子他……他不幸遇害了。”
  岳时初错愕不已,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倏地牵起书童的手,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先生,我不敢胡言乱语……”书童道,“此事是真的,朝廷派遣源公子领兵平定葛荣,不想……不想反被葛荣所害……”
  岳时初缓缓松开的手,他望着冀州的方向,眼含热泪道:“故卿……故卿啊……”
  他最好的学生,终是死在了正光十三年的正月。
  与此同时,眠山。
  侍从奉上书信,谢时归伸手接过,温和道:“外头天寒地冻,你一路送信而来,想必身上也冷,不如坐下歇歇,喝杯热茶再走,如何?”
  他笑吟吟地展开信件,正要与萧见尘和师父谢子婴共享,然而待他看清书信上的内容之后,笑容却僵在了面上。
  谢子婴顿觉不对,伸手就要夺过信件:“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师父……”谢时归喃喃道,“是湘君大人……他、他不幸殁于沙场……”
  谢子婴抢过信件的手猛地垂落,他怔怔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时归望向萧见尘,宽慰的言语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出口:“师弟……”
  萧见尘摇了摇头,像是早已经看透了红尘浊世,他无悲无喜道:“生死不过寻常事。大魏岌岌可危,早些离去,或许也不必再受折磨……”
  “……萧见尘你!”谢子婴见他如此“冷漠”,顿时怒不可遏,抬手就要去打——谢时归及时挡在两人面前,扼住谢子婴的手腕道:“师父冷静!”
  “……唉。”谢子婴恨铁不成钢地收回右手,重重一叹,最终也无话可说。一
  ——————
  源素臣身着白衣,一侧的军士和下属也跟着他一块戴孝,他凝望着静静躺在棺椁里的尸骨良久,好似还在期待他会醒来。
  彼时已经到了起灵归葬的时辰了,可灵堂上没有人敢出声叨扰源素臣,所有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伫立着。
  源素臣想伸出手来,最后一次触碰那副熟悉的容颜,却又不敢伸出手来,打破心爱之人的安眠。他凝视着源尚安的尸骨,幻想着他只是陷入了一场久远的梦境。
  死去的人已然获得了解脱,而活着的人最痛苦。
  往昔的一幕幕从眼前飞速翻过,源素臣分明记得,他第一次来寻自己的时候,也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不、不要吵醒他,让他好好休息,”源尚安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拐角,“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兄长,其实我……”源尚安观察着源素臣的神情,“我对你早就不是手足之情了。”
  “别过来、别过来……”源尚安仓皇地收拾好神色,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戴上发冠,“我病了那样久……你见了,也会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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