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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阑(古代架空)——莫堪寻

时间:2023-08-27 10:19:27  作者:莫堪寻
  源尚安动得越来越慢,雨水将他浑身浇透,渐渐地没了力气。
  没有人能找到他,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因为伤口感染化脓而死,要么在几日后因为饥寒交迫而饿死。
  他在疾风骤雨里瑟瑟发抖,自嘲般地想着,自己年少习武,当过修士学过“辟谷修仙”之道,又在岳时初门下研读诗书,如今还没等到崭露头角的时刻,便要先一命归西了么?
  他不甘心。
  先生岳时初昔日曾说,他的心性,其实更适合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开宗立派,然后收徒教导,进而享誉天下。岳先生还说,人算不如天算,即便你能料到许多,也终有额外的变数,是你无法控制的。所以若是搞不透人心,便不要出山。
  可他不信命,他相信人定胜天。
  闪电的白光掠过天际,雷鸣轰隆作响。源尚安扒开残尸,拖着重伤的身体缓慢前行。
  石子和泥泞将他的双手磨出来了鲜血,源尚安忍着疼,继续靠着两手朝前移动。
  力气渐渐消失殆尽,源尚安再也动不了了,仿佛有千钧重负压在他的身上。
  神志茫然之间,源尚安骤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那人浑身泥水,也顾不上擦干,翻身了下马就抱住了他。
  “尚安……尚安!”源素臣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到的吗?!”
  生死关头,源尚安乍见到他,竟是忍不住泪如泉涌,怕是一场幻梦。
  “兄长……”
  源尚安呢喃着,知道得救了之后反而松懈了下来,晕倒在了源素臣怀里。
  三日后源尚安再醒来,源素臣正蹲在一旁用扇子扇着火给他煎药。
  他记得当时自己问源素臣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找到我的?
  源素臣把药端了过来,见他喝了之后才说了三个字,师渡影。
  源尚安轻轻哦了一声。
  他知道那个孩子。
  师渡影母亲是太后温令欢的侄女,温令欢有意让侄女嫁给世家之人,以稳固关系。但不成想那侄女倔强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嫁给世家子弟,而是选择跟关外的情人私奔。
  师渡影的父亲是源家之人。但和他的母亲一样早早去世,温令欢想借着他笼络源家,故而特意留他在身边。
  源素臣说,这孩子聪明伶俐,觉着世家不能长久,故而选择投奔了我。为了证明自己有用,师渡影毫不犹豫地告诉了源素臣,宗家欲杀源尚安,罚了他杖责,把人扔到了城郊的万人坑,也就是所谓的乱葬岗中。
  源尚安听罢,道:“的确是个不一般的孩子。只是恐怕得需要好好引导,仅仅依靠投机取巧,势必不能长远。”
  “大人——”
  侍女的呼唤让源尚安从梦中转醒,他一个激灵猛地起身,身边已经不见了源素臣。
  “他去哪里了?”源尚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大人,”侍女道,“左使大人说,上朝之后要顺便查验一下萧公子的功课。”
  源尚安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忍俊不禁道:“那……我祝他萧见尘好运。”
 
 
第8章 少年
  源尚安拄着拐杖到了门前,正听到源素臣在训萧见尘。
  “几日了?我问你几日了?”源素臣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如果我记得不错,五日了吧?五日了怎么你这篇逍遥游仍是背不下来?”
  萧见尘低着头,那双黑白分明、颇为灵动的眼睛正悄悄地打量着源素臣——被源素臣及时地瞪了回去。
  “还笑?好笑么?”源素臣批着公文,“你义父性子宽和,在学业上从不逼你,你若是再不知道上进,那便真的要荒废了。真不知道你怎么还能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我要是你,早就已经羞愧而死了。”
  “过来。”
  萧见尘心虚地瞄了源素臣一眼,稍稍挪了一小步。
  “再过来一点。”源素臣每重复一遍,萧见尘才肯挪动一点,见此源素臣笑了一声,干脆指着身边的交椅道:“来,坐这里。”
  “我再给你半个时辰,”源素臣严厉道,“半个时辰之内这篇逍遥游背不下来,那也好办,咱们就抄,抄到你会了为止。”
  萧见尘倒抽一口凉气:“伯父……”
  “开始吧,”源素臣继续看着公文,并不正眼看他,“就在这儿背,我看着你。什么时候背完了,什么时候回去。”
  萧见尘对面前之人莫名生出来一丝畏惧——他知道源素臣冷着脸的时候,是真的会把之前的话一一兑现。
  他其实很聪明,只是不大喜欢把心思放在这学业上,源素臣明白,却偏偏要他老老实实地背书读书。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萧见尘不消须臾便背到了这里,出于小孩顽皮后担忧被大人教训的那种心虚,他偷偷拿那双灵动的眼睛瞟了一眼源素臣。
  “继续,看我干什么?”源素臣把批好的公文放到一边,又打开了下一份,“是我脸上有字,还是我长得像庄周?”
  萧见尘不敢说话,立即低下了头沉浸在“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的世界里。
  源尚安听到这里,不禁莞尔,他推门而入道:“我还纳闷怎么一大早的不见人,原来是在这里背书。”
  源素臣抬眸瞥了源尚安一眼:“你不要为他求情。”
  “没有的事,”源尚安走到萧见尘跟前,“只是早膳不能不吃,书是要背,但还是要先吃饭。”
  “你少惯着他,”源素臣道,“小孩子年纪小,太过放纵对他不好。”
  “你看你……”源尚安无奈,“我哪有惯着他,你也是,小孩不吃饭,你也不吃吗?”
  源尚安挥了挥手,示意侍女把几份早膳端了上来。
  等源素臣不再说什么了之后,源尚安才柔声道:“怎么样,都会背了?”
  萧见尘偷偷瞄着源素臣,被治得服服帖帖压根不敢说话。源尚安见此,调侃道:“你呀,作恶多端,如今遭到报应了吧?”
  萧见尘埋头吃饭,不想理他。
  源尚安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给你找了个师父,日后跟着他好好学,为父期待你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不是,”萧见尘把饭咽下去,开始抗议,“我在您心里是这么个形象?”
  “你爹爹是南朝旧臣,齐帝萧鸾生性多疑,将宗室几乎屠戮殆尽,你爹爹遭到了牵连,坐事赐死。你娘走投无路之下,才投靠了大魏,”源尚安看着萧见尘,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要记住,你身上流的是名门之血,国仇未灭,家恨未雪,你不该辜负这一身的血脉和天赋。”
  源尚安身体不算强健,说话又习惯轻声细语,听起来未免有些中气不足,可落在萧见尘耳中,却是比源素臣方才的训斥重得多。
  源尚安顿了一会儿,又道:“我就说到这里,你好好吃饭吧。”
  等到萧见尘走了之后,源素臣才道:“你还是太宽容了。”
  “他是顽皮了一点,但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源尚安道,“我跟他说了这些,他应该明白了。再说了,少年人没点轻狂气,那还是少年吗?”
  潇洒、恣意,源尚安从萧见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曾也是个诗酒风流、洒脱不羁的少年。
  源素臣默了良久,似是懂了源尚安对萧见尘的宽容,他斟酌道:“好吧,下不为例。”
  门外鸟鸣阵阵,一只小麻雀碰巧落在了窗前,源尚安把米粒放到手心,又洒落在窗台边,安静地看着麻雀啄食,又道:“兄长,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现在还不是跟世家撕破脸的时候。”
  “不过一群纨绔子弟罢了,”源素臣眼神轻蔑,“留之何用?”
  “兄长——”源尚安转过身来,摇头叹息。
  “我并不同情这些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比兄长您更希望他们不得好死,”源尚安思及往事,忍不住怅惘起来,“我现在这副样子,得靠草药吊着命,废了一条腿,又在夏州谪居三年,全都是拜他们所赐。兄长,我比你更恨他们。”
  “但是宗楚宁是世家之人,乔沐苏也同样是世家之人,凡事不能一概而论,”源尚安道,“所以我要说的是,我们应该联合一部分人,打压一部分人,清算另一部分人。”
  源尚安还想再说些什么,侍卫云千叠已经在门外道:“湘君大人,叶苏叶先生说有事要请大人前去。”
  源尚安怔愣了少顷,源素臣见他脸色不佳,问道:“怎么?”
  “没什么……”源尚安连忙遮掩道,“只是没想到他忽然来找我罢了,我去去就回。”
  源素臣心下疑惑,但他也知道人总有一些隐秘不能随意过问,问了反而伤人,便点头道:“去吧,注意安全。”
  源尚安随着云千叠的指引,到了叶府上,叶苏一见他来,连忙招呼道:“学长,你可算来了。”
  源尚安怕冷,即便开春了也裹着棉衣,他焦急道:“若叶呢?”
  “在里面,”叶苏叹气道,“这孩子总是不肯说话,也不愿意亲近旁人,我之前也劝了好久才说动,学长,我不是有意阻止你们父女相见,只是……”
  “我知道,”源尚安像是劝慰叶苏,又像是自我安慰,“宗楚宁昔年打发我去夏州驻守,不许我携带家眷,我只能把若叶托付给你,她这么多年不见我,难免隔阂……兴许过过便好了。”
  春风拂面而来,带来院内阵阵百花香,源若叶一人蹲在墙角,终日默默不言。
  源尚安看着心疼,急忙上前,半蹲着身子,强作笑颜道:“若叶、若叶?爹爹来看你了。”
  源若叶的神情如同一口枯井,属于少女的活泼开朗早已干涸,她只是盯着潮湿的泥土出神,对于源尚安的话语置若罔闻。
  源尚安心跟着凉了半截,却还是温声细语:“若叶……你回头看一眼爹爹好不好?看一眼好不好?”
  源若叶仍然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仿佛一尊木偶。
  “若叶?”源尚安把手伸到源若叶眼前,轻轻地晃了晃,“爹爹来带你回家了,若叶……”
  源若叶木然地回头,像是一架锈蚀的人偶在机械地转动,眼里一片灰蒙:“我没有娘亲,也没有什么爹爹。”
  “若叶,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你跟爹爹说句话、说句话好不好?”源尚安几乎是在恳求她,“若叶……”
  源尚安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到最后,他怔怔地发现有水珠滴落,在衣襟上晕染出了一圈水渍,他伸出已经冰冷的指尖,试图拭去泪痕。
  但那双手还未触及面庞,他却已经跌坐在地,叶苏一声惊呼,连忙上去搀扶。
  是他不好,这是他的错,当年为什么没能护住女儿,为什么没在宗澜伸手去撕她的衣服前,再快一步,阻止这一切?
  他是一拳打在了宗澜面上,将后者打得鼻青脸肿,若不是旁人拦住,只怕他能将这畜生当街打死。
  叶苏拦着他:“学长、学长!不能动手……那是宗相的儿子,出了人命没法收场……”
  “你不要拦我,我今天就要杀了他,”源尚安被叶苏朝后拽着,几乎绝望地嘶吼起来,“你劝什么?!我是她的父亲啊——”
  “学长!”
  源尚安跌在地上,右腿因为旧伤,痛得几乎麻木。
  他是她的父亲啊。
  昔日种种犹如梦魇一般盘桓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如芒在背如坠冰窟悔恨交加——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本以为,之前源若叶不愿见他,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等一等,劝一劝,也就好了。
  谁知道那一次的猥亵侮辱,已经在源若叶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她变得胆怯而又自卑,又渐渐地麻木并且漠然。
  这些年来,源尚安镇守夏州,无法回去,源若叶见不到他,逐渐便也生疏了。
  他有什么脸面做她的父亲?
  “学长、学长……”叶苏担心地扶起源尚安,见他满面泪痕,心里也跟着绞痛,“先起来……先起来吧,你的腿不能受凉……”
  极度的悲愤之下,源尚安竟是大笑起来,泪水将他的面庞浸透,他推开叶苏,朝着自己脸上便是毫不留情的一掌。
  “故卿!”叶苏心急如焚,连忙拽住源尚安的手,“你何苦为难自己?你本就有旧疾,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
  他说到这里,竟也是忍不住哭了:“故卿,这不是你的错,我说了多少遍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是他们宗家人猪狗不如,你干嘛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我看到你这样,我也难受啊……”
  “若叶还小,没有成年,”叶苏道,“我们好好劝劝她,照顾她,实在不行请大夫来看看,总归是有希望的。你又何必这样……”
  “唉……”
  源尚安怅然一声长叹,拄着拐杖缓缓起身,还有几分踉跄:“只能如此了……”
 
 
第9章 明堂
  翌日早朝之时,源素臣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源尚安身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源尚安神色憔悴,面容苍白。
  源素臣手持笏板,脑海里却是昨晚上源尚安回来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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