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驰果然来哄人,在外面敲门,用比平时软的语气道:「对不起啊。刚刚脑抽犯浑,我本来就不太会说话。」
我躺到床上,拉长了声音问:「对不起谁?」
那边闷闷回:「弟弟。」
我偷乐,但还是装作生气,继续:「谁是你弟弟?」
燕驰非常有觉悟地答:「对不起林先觉。」
有意思,看他吃瘪真有意思。我开始鸡蛋里挑骨头:「还差什么?」
「什么什么?」隔着门也能感受到他的疑惑。
看吧,果然还是忘了。我提高音调:「今天什么日子?」
那边沉默几秒,然后说:「伟大的虞女士受难日。」
呵,和我对着干是吧。「还有呢?」我不依不饶。
燕驰又停顿,慢悠悠道:「伟大的林先觉破壳日。」
报仇的时刻到了,我犀利反击:「你土不土?2000年的?什么年代了还用破壳日这么老土的词!」
「弟弟,生日快乐。」
......
我打开门,看见燕驰老实巴交站在门外,眼里写满了疑惑和不解。如此一想,着实小题大做,这不比恋爱里的小女朋友无理取闹吗?
「礼物呢?」我把他拉进房间,不忘关上门。
燕驰被拉扯得踉跄几步,站定后取下背上书包:「下午给你买了两本五三。」说着就要拉开拉链。
我制止他打开书包:「有病吧你!」
燕驰笑看向我,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这么讨厌学习?」
讨厌,当然讨厌,一秒都不想多学。直说岂不就露馅了,他如果追问讨厌学习为什么还天天缠着他问问题,又该怎么回答。
我瞥他一眼,自觉找到完美答案,抢他书包:「讨厌你,哪有人送五三的!」包还挺沉,不知道装了什么。
燕驰靠着衣柜站,问我:「抢包干嘛?」
「翻翻看你是不是真的在学习。」说着把书包放床上,就要拉开拉链。
好吧,我承认,直觉告诉我燕驰准备了礼物,应该不是五三,我得亲自一探真相。(好吧,再次承认,不是直觉告诉我的,而是他书包实在很可疑,有立方体角的凸起,很明显藏了个盒子)
那家伙走到我身后,用一种宁静的语气道:「看星星吗。」
拉开拉链,果然有一个不小的盒子,封面黑糊黑糊,字都是英文的。我把盒子拿出来,看见什么starry,大致明白是什么东西,但还是问:「这啥?」
「星空投影仪,从别人手里薅的,别这么看着我,是一手货。」燕驰说得很没有诚意。
本来我还蛮喜欢这礼物,听他一解释不由得恼火起来,什么叫从别人手里薅的,转头酸道:「你当我十岁是不是,送这?」
燕驰轻轻戳我脑门:「别这么挑剔好不好。这个东西据说还有香薰功能,助眠之类的,你不是老说睡不着吗。」
凑得好近,能看见他的眼皮一眨一眨,睫毛也跟着扑动。最近是不是上火,鼻尖冒了个痘,红红鼓鼓,有点滑稽。左脸颊上好像有一颗小痣,再往下长一点就状似玛丽莲梦露的美人痣。唇形蛮漂亮,颜色不是很深,胜在形状饱满弧线清晰,中间那一点唇珠让人怪想用手按。
操,好喜欢他的脸,想摸,想舔。如果真的做了,他会不会瞪我,那双眼眼尾上挑,瞪起人来倒是别有风情。
林先觉,压制住你不合时宜的遐想。
我反身坐去床上,推他:「凑这么近干嘛,流氓啊。」
燕驰笑:「会不会用词,我来看看你礼物而已,什么流氓。」
我不理他,低头拆盒,拿出那个球状仪器捣鼓,成功在屋顶和墙壁投影出一片星空,沙般缓缓流动。
燕驰去关灯,站在开关那看着,我故意把投影仪对准他,让斑驳星光映在他脸上。他没什么表情,也未抬手遮挡,只微笑望向我。恍惚间我以为他也注视我,如我注视他那般,带有一些秘密想法,长久地将某些情感投射过去。
我关掉投影仪,嘁声:「蛮小儿科的。」
房间一时陷入黑暗,静谧极了,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噗通,噗通,不知道是谁的快了些又是谁的慢了些,它们错开,枝桠般错开。
灯亮起,燕驰过来拿他的书包,眼看就要出门。
我连忙起身拉住他,用双手抱他,低头嗅他身上气味,悄悄吻他后颈——在刚要接触上的那刻就分开,绝不贪恋。
「哥......」我喜欢你。
想说的话没说出口,遂放手,假装什么都未发生,笑道:「看在你态度良好的份上,给你个爱的拥抱。」
燕驰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开门走了出去。
第35章 记:2051年10月
一学期很快过毕,我妈辛苦赶场参加两个家长会,在我哥那边被夸得飘飘然,还没膨胀起来,到我这边开小会挨教训了。
以下源自我妈原话转述。(她自己说是原话,但我怀疑夹带私货)
「林先觉呀,这次成绩不错,但总体看来不稳定,起伏太大。
这孩子努力归努力,就是没个正经,成天跟老师对着干。办公室里谁不认识他,谁没批过他两句?
听说高三年级第一也是你孩子,跟林先觉还是兄弟,有那么个榜样在家,怎么就不学学?
林先觉这孩子,文科着实好,认真写起文章来让他们语文老师徐老师也赞不绝口,可就是天天在作文里乱写。上次还引用什么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把徐老师给气得火冒三丈。
对了,听别的学生说他好像不太爱跟班上同学交流,我也跟他谈过,当时他说什么,自己内向还脸盲。这孩子要是内向,咱班上可就没外向的了。
您回去好好跟他谈谈,让他端正端正态度,不要天天没正形......」
我小鸡仔似的老老实实听完我妈说话,蚊呐般表达疑惑:「妈,您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我听夸我哥那段吧?」
我妈白我一眼,清清嗓:「我不搞区别对待,待会儿还要训你哥呢。他也有问题,不过没你问题大......内向脸盲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跟同学混得可熟,但奈何得收作业啊,我可是学习委员,班干部呢,还得管他们,要是成天嘻嘻哈哈不什么威严都没了吗。这是意料之内,意料之内。」意料之内才有鬼,我压根没想过要和大家搞好关系。
我妈明显不信:「哦?你还有这种觉悟?」
「别小看你儿子,虽然考不了第一,搞搞人际关系还是游刃有余的。没有搞不了,只有不想搞。」
这章算是揭过,我妈眼一瞟左上,迅速追忆起其他内容:「哦,那什么,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又是怎么回事?」
「正经诗词,文化瑰宝。」我字正腔圆、一字一顿道。
虞女士不是好糊弄的主,直骂:「屁,我回来路上查了,林先觉,没想到你这方面涉猎还蛮广泛嘛。看就算了,还写作文里,讨打是不是。」
「冤枉啊!我只写了『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资,莫甚乎衣食;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哪晓得语文老师能看出来是这篇,说明语文老师才是涉猎广泛的那个!」
「还有理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小子偷偷用电脑上色情网站,浏览就算,还下载存着,当你妈傻是不是?」
操,我干过这种事吗?脑子飞速运转,辩驳:「也有可能是我哥下的,他还在房间里藏黄色杂志。」哥,对不起了,这种时候只能舍你为我,毕竟你是成年人。
我妈被我反驳得一愣,强硬接话:「就算是他下的,你没干过?」
明显强词夺理,但否认只会显得我像是逃避责任的幼稚小孩,于是我反问:「我干过,怎么了?」
本来随意靠在沙发上,听见这话,我妈腾地坐直了:「你这小子......」说着上半身倾斜过来要揪我耳朵。
我朝旁边躲:「妈妈妈,冷静,冷静,我十六岁了,虽然还没成年,但看个黄色不犯法吧。」
「是不犯法,但也不是这么个理直气壮法,还写作文里,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我妈见我躲得快,只好放弃了揪耳朵的打算。
「我真的没写精华部分啊!只是才思枯竭,一时想不起其他类似表述,就引用了。是我的错吗?明明就是语文老师小题大做,那么正常几句,她偏偏要和后文联系起来,不能就事论事吗?」
「还嘴硬,还嫁祸给别人,今天非得罚你跪顿搓衣板不可。」
「有问题的是你们好不好!就是两句再正常不过的诗,非要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写作还真是救不了中国人啊啊啊啊啊妈我错了,您别揪了......」矛盾白热化,这下耳朵被揪个正着。
虞女士泄完愤,仿佛赶虫子那样赶我走:「把你哥叫来,你去自己房间反省反省,半小时后找你。」
我揉揉耳朵,感觉发红发烫得厉害,然后不怀好意过去敲燕驰房门:「哥,出来开批斗大会。」
燕驰应声开门,看了我一眼,像是忍笑,顾自走向客厅。
我悻悻回房,四仰八叉躺床上,想着待会儿说辞。想过一通好话,又开始气:反省什么,没什么好反省的。成绩起伏大又怎么,不合群又怎么,在作业里耍宝又怎么,都说一切努力为高考,高考不这么干不就得了,至于吗。
没过多久,我妈来敲门了。真是地狱使者的召唤。
我迅速坐去书柜前,说一声请进,装作正学习,但床上明显凹下个人形。虞女士明察秋毫,呵呵一笑:「装写作业?笔套都没摘写什么呢?」
我起身让座:「妈,坐。您真是火眼金睛。」
她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乐呵呵道:「刚刚误会你了,你哥承认电脑里的东西是他下的。不过,你们兄弟俩倒是别整包庇那一套......特别你,林先觉,天天黏着你哥,别以为我不知道。觉得你哥好拿捏,坑蒙拐骗的,怕哪天没注意都能把你哥给吃了。」
我心跳骤快,竟有些紧张:这什么意思,说得还真有那么点让人害怕。我妈看出来了吗?喜欢又藏不住,她看出来也不奇怪。可按理说她不应该想到那个层面,再者,实质上还什么都没发生过,即使怀疑也不可能找到证据。总之,还没到对簿公堂的时候,打死不认就行。于是我笑:「放心吧妈。我哥他就纯粹一闷骚,坏心眼多得很,就是在你们面前老实罢了。」
我妈可能的确是随口一提,很快顺着我的话道:「你还说。人你哥刚刚可是给你讲了不少好话,怎么转头就卖哥,还有没有点弟弟的样子?」
虚惊一场,我不由得放松下来,心有余悸回味了会儿,才想起我妈说了什么,便实话实说:「你偏心,处处向着他。我给他说好话的时候多得是,怎么这一两句就说我不好。」
万万没想到,偏心二字正正戳中痛点,她脸上笑容顿收,不乐意道:「我看你这半个小时没反省明白是不?你哥和你比,在家只有吃亏的份,我不向着他谁向着他。你还有你爸你爷爷奶奶,那一家子可不待见你哥。」
完了完了,开始讲正经的了,我要怎么回?我没法回啊。我太待见燕驰了,对他比对自己还好,他在我这就是黑金贵宾级待遇。这么一想,竟有些许酸意:「你嘴里一直我哥我哥我哥,我就那么不如他?我再怎么做都比不上他半点是不是。」我承认,我真的嫉妒燕驰,嫉妒得把真话都说出口。
我妈愣了,可能是不明白哪又打翻醋坛子,语重心长道:「没有说你不好,就是觉得可以更好,像你哥那样,做个不用家长操心的孩子。」
这话粗略听来两头都讨好,可仔细琢磨,越品越不对劲,什么叫不用家长操心,燕驰那家伙野着呢。我咄咄逼问:「我又不是他,怎么可能和他一样?你们觉得他不用家长操心,关注他感受了吗?你知道他的爱好和习惯吗?你知道他每一个说是出去学习的周末都在干嘛吗?你宁愿相信他是你心目中乖巧、让人自豪的宝贝儿子,也不相信我。」
我妈听得满面黑气,直揉太阳穴:「林先觉我不想跟你吵,你从来最会诡辩。再有,你说我不了解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又了解过我?你爸那个酒囊饭袋天天不知道死哪去,你却来怪我不了解你们,只怪我。感情家长家长,出了错都是妈的。」
完蛋,偏轨了偏轨了,怎么正回来,正不回来。而且我情绪正上头,完全想不出什么油嘴滑舌的包袱。索性说心里话:「我没那个意思,单纯说你的行为而已。我当然不了解你啊,你要是恨我爸,干脆离婚不就好了,忍是自己忍,还不让别人说。你觉得你撑着这个家就是付出吗?你觉得事情会有半点变化吗?你纯粹就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赐予我教训。我们从来没有平等对话过,平等应该是互相倾听,而不是单方面提出要求。」
我妈气极反笑:「行,那你说啊,我听着呢。」手指在我桌上敲来敲去。
我平复一下心情,觉得还是说太多,特别不该提她和我爸的事。安静良久,小心翼翼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她竟无声地流了泪。也只能讨好道:「我说我哥坏心眼多,就是开玩笑而已,那么较真干嘛?你们都那么较真,要我怎么接话?你说那么多,我不得认真答?都是随口说的不要生气啦,生气就不漂亮了哦。」
「林先觉,你出息了,就你会说。」我妈埋怨着,小声抽泣起来,眼泪稀里哗啦止不住。
我手忙脚乱抽纸递给她,但最后一丝倔强不能丢,接着陈述:「我爸那些话是我的错,但是关于我哥,我拒不认错。燕驰才不要你这种偏爱,他谁的偏爱都不要;但你总说我不如他,我会很难过。」
我妈擦擦眼泪,眨巴眨巴眼睛,语气逐渐硬起来:「离婚,说得简单......你哥肯定只会跟我。你跟谁,要是跟你爸,他能给你个家吗?他天天带不同后妈给你看,你这性子被他放养,不得野上天呀。」
我试探道:「那我跟您,让我爸那个人渣自己出去嚯嚯。」
我妈听乐了:「跟我?我一个人拉扯大你们两个还不够辛苦?离了判点赡养费,每个月拿他那么点钱,天天被你气,还要供你读书。」
「这么说来我才是那个拖油瓶......」
「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好好读书就行,别天天吊儿郎当就是对这个家最大的贡献。」
又是好好读书,可以称之为标准结尾,似乎所有困难都会因为我好好读书迎刃而解。等我妈整理完面部表情,我幽幽道:「妈,我觉得我哥亏了。」
「嗯?」
「他败在一切都做太好,你对他期望好高。一百分满分,你希望他考一百;而如果他像我,考六十就谢天谢地了。」
我妈冷哼一声:「他像你,我早被气死了。」
我只是想跟她说点真话,所以客观分析:「那是因为我什么都说,他却不说。保不准,他比我还出格。」
我妈努努嘴,点了点头:「这话有道理,你发现你哥什么事情了?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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