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组长还想劝,可是校长已经挥挥手,说:“林老师,你也看到了。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学校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明年还打算扩招。如果你不道歉,那我也没办法。你毕竟给学校做了这么些年的贡献,你就主动辞职吧,给大家都留个脸好做人。”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无法相信他就这样轻飘飘地决定了我的去留。
“我要报警……”话一出口,就听到有个警察轻笑一声,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像是被他们的目光盯死在砧板上的鱼,无法动弹。我最后把目光看向主任,当初来这所学校,就是年级组长带我进来的,他算得上我的半个师傅。组长摸了摸秃头,不敢看我。我走出教导处,远远听见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越走越快,没有等他。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看到我收拾东西,似乎不敢相信,“哎,林哥!不至于啊……”有男老师过来拦我,说都在这干这么多年,明年都能当班主任了,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当然是信你的!”我说谢谢你,小赵。可是我不行,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脏水泼在我身上。哪怕我现在留下来,以后这个污点将永远留在我身上。我还怎么抬头做人?
我是同性恋,但我不是猥亵犯。
组长追着我跑到办公室,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小林,不是我说你!你平时也是冷静的人,怎么这次……”大概是我脸色太差,他也实在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我拿纸箱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清干净,说辞职信这个月底会寄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组长跟着我出去,他东张西望,确定没有其他人,问我:“你好好想想,最近得罪什么人没有?”
他言尽于此,让我不用担心交接工作。我抱着纸箱,回头望着这个我呆了六年的地方。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虽然我不喜欢当老师,可是这份工作却是给了当时的我莫大的安全感。还有我妈……她这样以我为傲,我又该怎么向她解释。儿子是同性恋已经让她难以启齿了,现在还被人指控猥亵学生。她以后该怎么办?
我想想就感到心酸。
我不敢回家,小白会问我发生了什么,她是一定会支持我打官司的,甚至又要去找她律所的人帮忙。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肚子还有孩子,我不能让她因为我而过度分神。事实上,我很清楚,这件事情可能不是打官司报警就有用的。在街上不知道转了多久,等到天黑了,路灯亮起。我才发现手机里有几通未接来电,全是纪明决的。
我第一次这么后悔认识纪明决。
我把他的号码拉黑后,开车到齐天大厦。如果这时候还有人能够帮我,或许——我上了电梯到十二楼,谢西的办公室锁着门。我想打他电话,却无论如何都打不通,对方始终处于无信号状态。我想去十三楼碰运气,那里依旧忙碌,没有人理我,好不容易找到谢西的副手,他说谢西临时有事,被叫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
路过十三楼的储物室,里面是一格格给兼职员工临时寄放东西的柜子。有个人影站在我的储物柜前,我猛然冲进去。对方似乎也被我吓了一跳,随即恢复轻佻的神情,手里捏着记忆卡,问我:“听说你想去参加今年的TPOTY?”我沉下脸色,让他把记忆卡还给我。卢盛玉轻笑一声,拿着记忆卡在手里抛上抛下,然后掏出小刀。
“你对我一直都有敌意,为什么?”我忽然冷静下来,这个地方有监控,卢盛玉应该没有蠢到在这毁掉我的相机记忆卡。可能是这句话惹恼了他,卢盛玉眼神如刀,死死盯着我,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不过是——”他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反而笑起来:“怎么……谢西不在,知道怕了?哈。”
我心道不好,只见卢盛玉很快拿小刀在金属芯片上划过,然后把它抛给我。我把记忆卡捏在手里看,上面一道清晰可见的白色划痕,证明这块记忆卡已经无法再读取数据了。卢盛玉走过来,欣赏着我失望的神情,拿刀背拍拍我的脸,说:“我手滑了,真是对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我收回拳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出门进电梯,直接上五十楼。简彰的办公室常年不关门,因为人流来往频繁,他随时都要接洽制作人和工作室,所以这次头都没抬,直接问:“哪位?”没有得到回答,这才抬头。他看到是我,又淡漠地低头,似乎我只是个走错门的陌生人。
“简总,我想和你说关于卢盛玉……”我正思考着措辞,简彰已经换了一份文件看,等我长篇大论说完以后,他才施舍给我一个眼神,像是怜悯又像是奚落,说:“你当这里是幼儿园吗?”我没反应过来,简彰又说:“卢盛玉不归我管,我好心提醒你——他是管总的人。”说到这里,简彰脸上浮现一个暧昧的笑容,然后又上下打量我,问:“对了,你说你叫什么?”
我走出他的办公室,无力地靠在墙上,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给了自己一巴掌。手机铃声开始疯狂响起来,我按下接听键,说:“小白,对不起。我今天晚点——”刚说到一半,我就听出不对劲。虽然很细微,但那确实是哽咽声、带着压抑的哽咽声,“喂,小白、小白?你怎么了?”
“林湛……有人跟踪我。我从律所回来的路上,一直有人跟踪我……我现在在家。”小白在那头的声音颤抖着,我头皮阵阵发麻,说你等我,我马上回来。“不要!你别回来,我听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林湛,你发生什么事吗?”小白十分担忧地问我。我顿时没了话,她在那头越发焦急。“小白,你听我说。锁好门窗,我今天可能回不来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说完,我挂断电话,走进电梯。
第一次来八十层的时候,我以为这够难堪的了。
没想到今天还有更难堪的等着我。
八十层的前台似乎早有准备,看到我也毫不惊讶,而是拿起电话。我沿着记忆中的那条走廊,走到那扇门前。我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推门而入。我的面前只有一个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西装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穿着黑色的西装马甲,白衬衫卷到胳膊肘处。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所不同,过长的头发被束在脑后,发丝全部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更为锋利,中和了五官本身带来的阴柔。
这是管氏掌门人该有的样子。
“什么事?”管虞只抬头瞥了我一眼,然后低着头继续在屏幕上圈圈划划。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要听我像个可怜的乞丐一样求饶,为我昨天在电话里的冒犯而付出代价。“对不起,管总、管先生。请你原谅我。”我咬咬牙,弯下腰朝他鞠躬。
他似乎毫不在乎我的谦卑姿态,拿着钢笔开始在文件上圈划。我保持弯腰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看着地面上忽然多出一双皮鞋。管虞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问这就是道歉的诚意?我迷茫地抬头,说管总想要怎么样。管虞微微笑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我的下巴,暧昧地摩擦起来,轻飘飘地说:“脱。”
我拍掉他的手,瞪大眼睛,退开好几步。他也不逼我,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看我,似乎笃定我没法拒绝。我手按在门把上。我知道我随时可以出去。可是小白还在家里等我……我拉开拉链,脑子里却在想:不知道谢西现在在干嘛?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在不合适的时间想不合适的人。
我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他手里还拿着那支钢笔,漫不经心地用笔尖在我胸前轻划。冰冷的金属接触到皮肤,我忍不住颤抖,很快留下一道蜿蜒的墨痕。“不要再来骚扰我。”管虞重复我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用这种方式提醒我的不自量力,“现在是谁脱光了在我办公室骚扰我呢,嗯?”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我的脸,啧啧道:“你哭了?哭起来倒是别有风情。”
我努力让自己忽略他的触碰,闭着眼睛,机械般地说:“对不起,管先生。请你原谅我,别再为难我的朋友。”管虞走到我身后,忽然用力掐住我的腰往怀里带。他手上的戒指抵在我腰侧软肉、硌得我忍不住轻哼出声。赤裸的皮肤瞬间接触到带着他体温的衣服,下身有个东西硬邦邦地抵在我大腿上。我浑身一僵,不敢动弹,只听到他在我耳边说:“爬完了小决的床不够,还来爬他叔叔的。林湛——”
“你怎么这么下贱?”
第14章 囚鸟
我是被冻醒的。
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层被子,中央空调还在排送暖风,可是我仍然觉得身上发冷。我摸了摸被子和床单,应该是他让人换过新的。这种高档面料和纺织工艺,针数估计在八百以上,触感过于顺滑,晚上被他折腾的时候,手抓都抓不住,连指甲痕都不会留下。
墙的一面被打通,连着走入式衣帽间,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全套衣物,从睡衣、常服,到晚宴装。想来都是管虞安排的,齐天对员工向来大方,他们的老总对情人出手更加阔绰。我正式从学校辞职,开始在齐天做摄影师。管虞已经和我保持这种关系近两个月,因为他的关系,我在齐天一路顺风顺水,没人再给我使绊子。
“醒了?”我正挣扎着要起来,他伸手来探我的额头。我头一偏,想躲开他的手,结果被他牢牢按在床上,只好认命地仰躺着,随他摸完了额头,又把我的脸捏来捏去。或许是我听天由命的蠢样娱乐到了他,管虞忽然笑了,说:“林湛,你太虚了。这样在床上不行。”
我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地说:“管总,今天不用上班吗?”他没回答我的问题,递给我一杯棕色的液体,让我喝了它。我虽然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害我至此的罪魁祸首相处,却也不会和身体过不去,一口气把药喝干净。这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又苦又涩,却带着薄荷的凉意,我喝完以后只觉得更加晕晕乎乎。
“我让管泽给你送饭,今天不必去了。”他把一颗巧克力扔在被子上,然后走进衣帽间。我低头一看,包装纸上面印着龙飞凤舞的英文,都是我看不懂的。衣帽间三面都贴着镜子,从床的角度看过去,里面的人换装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昨晚就把我按在镜子上做了三个小时。管虞丝毫不避讳我的视线,解开真丝睡袍,宽背窄腰、肌肉线条流畅,从里面拿出熨烫好的全套西服,穿好走出来。
我收回视线,他看到被子上一动不动的巧克力,忽然凑近我,说:“贺翔最近收了个小情儿,长得倒是一般,和你差不多,不过——”管虞面上笑着,眼神却很冷,他继续说:“耳朵上戴着的玩意儿倒是好看。”他伸手捏我的耳垂,问我要不要也打两个耳洞。我被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只好哀求说:“不要!对不起……”
管虞把领带递给我,让我帮他打领结。我从被子伸出两只手,慢吞吞地拿起领带绕在他脖子上,心里想着如果这时候紧紧勒住、弄死他的几率有多大。我很快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因为现在这个情形,怎么看都是他先弄死我。我还在发烧,手上软绵绵的、实在没力气,打个结也打半天。
他不耐烦地拍掉我的手,嘲讽道:“小决看上你哪点?”
我把那颗巧克力攥在手心,双手缩回被子里。管虞调整好领带松紧,又弯下腰,一只手握住我的脸,问:“我要去墨尔本一周,你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和你那个谢西缠缠绵绵,高兴吗?”我垂下视线,巴不得他走了就别再回来,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我说:“管总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管虞抓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用力亲我,然后打电话让管渊送他去机场。
睡到下午五点,我觉得精神好了很多,起床拉开窗帘,确定管虞已经走了。他像是算准了我的作息,我刚刷完牙,就有人按门铃。门外站的是管泽,他的私人助理。他有两个助理,管泽跟他跑境内、管渊跟他跑境外,两兄弟都是他从香港带来的,说粤语和英文。管渊甚至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他哥哥管泽倒是因为业务关系,普通话比他好多了。管泽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站在门口,客气地喊我“林生”。
事实上,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然而我知道,他派管泽过来,就是为了监督我。管泽尽忠职守、也不曾在言语上对我有任何怠慢,我不想为难无关的人,只好坐在餐桌边上吃饭。餐点是他从什么酒店叫的,口味清淡,食材很新鲜,还有一小盒现剥的荔枝,去了核、个个晶莹剔透。现在这个季节,不知道从哪个温室里摘来的,实属罕见。无奈我实在吃不下了,站起来跟管泽打过招呼,说要回家一趟。
管泽心疼地看了那盒荔枝一眼,我以为他喜欢,于是往前推,说你也喜欢荔枝吗?正好我吃不下,荔枝容易变质、扔掉也浪费,“你吃吧。”管泽连忙推却,他不肯收,那我就只能放进冷藏柜。“林生,我送你吧。”管泽跟上来帮我拎包,我本想拒绝,可要是拒绝了,管泽估计也不好交差。
我说好,麻烦你了。
等到了小区楼下,我准备开车门的时候,管泽忽然叫住了我,拧着眉艰难地开口,说:“对唔住,林生。呢个话,不该我讲,但……管生不是坏人。”他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我。我摇摇头,说管总是不是个好人,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事实就是他让我失去了工作、我的朋友安全被威胁,而我根本无法反抗,只能接受这个现状,左脸挨了一巴掌,我没法打回去,只好捂着脸站在原地,“你总不能要我把右脸也伸过去吧?”
管泽听得一愣,不再说话。
我回到家,小白坐在沙发上打盹。她的肚子已经大了,我怕她着凉,想去房里拿块毯子。“林湛,你回来了?!”房间里站着个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件针织衫,正是苏慕云,陆野捧在手心里的老婆。我不知道她也在这,想来是为了照顾小白,“抱歉,吓到你了。”
苏慕云摇摇头,说陆野很担心我。因为我一走就是两个月,突然说为了参加TPOTY去外地取材,东西都没收拾、说走就走。“出了什么事吗?”苏慕云担忧地看着我,我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真的没事。小白大概是被我们吵醒了,捂着肚子走进来,缓缓抱住我,低声抽泣道:“你回来了……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很奇怪。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个纯粹的受害者。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和纪明决在一起,他叔叔也不会来威胁我们。我拍拍她的肩膀,带她去客厅看我给宝宝买的小衣服和小鞋子。苏慕云去厨房帮小白温牛奶,小白现在月份大了,请假在家。电视里正在播放改选晚会,报到某个名字的时候,小白忽然说:“他是纪明决的爷爷、管虞的生父。”
8/20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