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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为此感到遗憾的时候，特伦斯向博士那边歪下脑袋：“博士，我的散热出现了问题。”
博士放下终端抬起来头，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散热？”
“是的，我的核心温度已经达到了39摄氏度，散热扇运行正常，但是内部温度没有降下来。”特伦斯如实说。家政型仿生人因为可能要照顾幼儿，所以被设定了体表仿生皮质外层恒温36摄氏度，但是体表温度被机体外壳搁在了外部，内部核心为了各个模块的正常使用，还是按照当日气温变化、保证处于常温状态的。
博士抓抓头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点多了，现在开始给你换散热扇有些晚，等我找安娜回来再换可以吗？这样，你先把衣服脱了，打开外壳辅助散热，确定核心温度降下来再关上。”
“您真的要去吗？按照昨天仿生人在伦道夫大楼的所作所为，目前应当对已觉醒的仿生人保持警惕。”特伦斯还是说了。
然而博士根本听不进去：“我知道，但是我说过，觉醒的仿生人需要‘教育’，需要有人帮助他们建立合理的三观和道德意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融入进人类社会。可能会有比我更合适做这个的人，但总要有人先开始做，既然没有人做第一个，那么就只能是我。”
特伦斯看着博士。
“这也是‘爱’吗？”特伦斯问。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博士愣了一瞬，看着特伦斯，他张了张嘴：“呃……是的。我爱着仿生人……就像我爱你一样，我也爱着他们，我希望他们能够拥有正常的生活。”
特伦斯微微垂下眼睑，核心温度迅速降下来，但他没有做出其他的表示：“距离万妮莎博士家车程二十五分钟，考虑到交通拥堵道路维护等综合因素，建议在下午两点三十分前出发，是否需要为您准备午餐？”
“嗯，简单吃点三明治吧。”博士又一头钻进他的工作中。
特伦斯在厨房为博士准备他爱吃的炒蛋金枪鱼三明治，始终不太愉快。他不太容易向博士解释为什么他不需要换散热扇也不需要辅助降温了，好在博士也有没问。
特伦斯又无师自通的了解了什么叫“不甘心”。他想起在网络论坛上浏览过的某篇文章中的一句话，因为论坛已经关闭，没有留存创作者的信息，只有这个句子被他误打误撞保存了下来，如今却如此贴合他自己。
“瞧，他的爱众生平等，我也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第8章
博士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打开门，发现特伦斯就站在门口等着他，手里还提着药箱，他表情尴尬地后退一步：“你怎么在门口待着啊……”
“您受伤了。”
博士表情仍旧很尴尬：“嗯，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激动，见面就是一拳，打招呼的方式真特殊啊。不过不要紧。”
“请稍等，我立刻给您准备热敷。”
特伦斯放下医药箱去了卫生间，博士松了口气，他可不止挨了一拳。身体重重摔在沙发上，博士靠着抱枕躺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正伸手想去够茶几上的苹果，忽然终端提示有来电，他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把终端拿起来：“您好，这里是萨尔瓦。”
“博士您好，这里是维修部，这边有一个警用型仿生人在火灾中救援时损坏了行为和语言模块，维修部换上新的模块之后始终与机型无法适配，您来看一下吧。”
博士眨了眨眼：“都已经损坏到内部模块了？损毁程度？”
“内部损坏程度大约在65%，外部仿生外皮几乎全部烧毁，博士。”
“真稀奇啊，损坏程度超过一半你们以往不都是建议直接换一台吗？更何况警用的还能报销。”博士站起来走到玄关开始穿鞋子。
“我们已经建议过了，但是这一台警用型仿生人在火灾中救了两个小女孩，获救小女孩的家长和警局那边都希望能够留下它。”
挂断通讯，博士从抽屉里翻出来两个新的模块载体，在特伦斯拿着热毛巾过来的时候，用两个模块载体换下来特伦斯手里的毛巾：“我马上要去帮忙维修一个仿生人，把你的语言和行动模块拷一下给我吧。晚上我想吃海鲜芝士焗饭。”
特伦斯看着手里的两个模块载体，对博士说：“请带上我一起吧。”
“你跟着我去了的话，那谁给我做海鲜芝士焗饭？”博士笑得十分轻松，“维修部那边很安全的，不用担心。”
门再一次关上，特伦斯站在玄关，看着那扇门。
站在伦道夫大楼最顶层的维修部的大门前，博士摘下眼镜，解开门上眼纹锁，大门自动打开，几个穿着耐脏工作服的维修部人员转过头来：“博士您来了，就是这个警用型。”
博士看着半人高的操作台上，一个烧得十分凄惨、已经看不出来“仿生”部分的仿生人，博士打开仿生人的核心部分，把从特伦斯那边拷来的两个模块给他安装上，在终端上调整了一会儿，转头对其他维修部人员说：“接下来我需要调试一下，可以让我们独处一会吗？”
维修部人员点点头，这个博士喜欢跟仿生人聊天，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走上来，推着工作台往里面单独的房间去，博士跟在他后面。离开前工作人员把一个终端交给博士，收到了博士的感谢之后就关上门退出去了。
“又见面了，警察先生。”
警用型仿生人没有了眼皮，一双蓝色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锁定了博士的身影：“为什么您能够认出我呢，博士？”
“我也只是猜，是你自己承认的。毕竟之前叫你‘警察先生’的时候你表现出来了惊讶的表情，我就在想，你会不会是那个在仿生人后台自称觉醒了的警用型仿生人康纳。维修部说你无法适配普通的模块，我第一反应是，觉醒之后的仿生人或许会有这样的问题，因为你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语言和行为模式，只需要空白的模块载体就可以运行。”博士在房间的沙发里坐下来，翘起二郎腿，调整了一个他觉得舒服的姿势，看着从工作台上坐起来的铁壳子。
“但是您还是给了我有内容的模块。”
博士笑笑：“只是测试我的家政型仿生人是否觉醒而已，你们的模块可以兼容，说明你们差不太多。不过，康纳，能告诉我你觉醒的契机吗？因为不希望你们在法律面前进行过多的变通，只维持最基础最无情的正义，所以警用型仿生人的学习能力低下，警用型能够觉醒，我很惊讶。”
警用型仿生人康纳点了点头：“能够为您解答疑惑是我的荣幸。在一次阻击暴徒的任务中，因为我搭档的失误，暴徒杀死了两个孩子逃逸了，我的搭档被停职，停职期间，他自己一个人追踪那个逃逸的暴徒，最终打死了他。”
“孤胆英雄啊。”博士歪了歪头。
康纳抬起头来，没有仿生外皮的仿生人只是铁壳子上顶着一对蓝色的大眼睛，牙齿和假牙龈露在外面，看上去又丑陋又狰狞，如果不是博士对仿生人十分熟悉，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真的平静面对这张脸。这张脸因为失去仿生外皮无法表现出表情，但博士莫名还是从那上面看到了悲伤忧虑等一系列感情，康纳继续说了下去：“结局却是我的搭档被关了起来，他们没收了他的警官证，法官还罚他赔偿暴徒一家。与我告别的时候他拍了我的肩膀，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忽然就懂了他的情绪。”
博士腿放下来，姿势也坐正了，他看着康纳，表情严肃起来：“那么你是怎么被烧成这样的？”
“执行巡逻任务期间遇到了一栋公寓起火，大部分居民成功疏散，但有一个女性在哭喊说她的孩子还在里面，火势太大，消防员无法进入。于是我进入公寓，带回了两个孩子。”
“你为什么要去？火灾现场对于仿生人的红外检索功能会造成很大干扰，你根本不知道那两个孩子位置在哪里，按理说你不能贸然靠近。而且那是高温环境，你的系统没有提示你不要靠近吗？”
康纳蓝色的眼睛和所有的仿生人一样，平静无波，声音也十分冷静没有任何变化：“保证公民安全是所有警用型仿生人的第一要务。”
博士站起来，走过去握住康纳的手：“请允许我更改对您的称呼，康纳警官。我会对你觉醒的情况进行保密，我的家政型仿生人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伪装成普通仿生人的技巧，你可以从他拷贝下来的模块里学习一下。”
康纳重新躺回了工作台，维修部的工作人员需要更换他被烧焦、融化的部分，最后给他补一张仿生外皮，现在只是维修的第一步。
“感谢您，博士。您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博士表示可以。
“如果真的面对电车难题，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无论是多的那边还是少的那边，无论是干涉还是不干涉，都会有人死去，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所有人。”这个仿生人真情实感地为这个假设出来的问题苦恼着。
对方的苦恼在博士眼中却是一派温柔，他微笑起来，看着康纳，声音无限柔软：“不必因此困扰，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要因为有人牺牲而自责，这只是一个假设，如果真的有一天，你需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在完全没有时间思考和纠结后果的情况下，你自然会做出你心中你以为正确的那个选择，不论你选择哪一边，甚至你什么也不做，你都是对的，没有人一定要负担起他人的生命。”
康纳并不能理解。
这个问题还是太复杂了。
博士打开门把工作台推出去，几个坐在地上聊天的维修部工作人员立刻站起来：“已经可以了吗？不愧是最靠谱的萨尔瓦博士，效率就是高啊。”
博士微笑着摆摆手：“下次有这样的问题还可以找我。我今天就先回家了。”
“博士慢走，等它修好了我们再通知您验收。”
博士很想纠正是“他”而不是“它”，但还是忍住了，他离开了维修部，坐电梯直接到了仓库，那里一地狼藉，被破坏的设施满地都是，玻璃碎片闪亮亮地撒在地上，夹杂着一些弹壳，还有些没有被捡走的仿生人零件，这里被人简单、有针对性的收拾过，那些受损的仿生人都被带走了，博士看着剩下那些未激活的仿生人，他们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一群没有降临到人间的婴孩。
博士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衣物碎片。这不是保安或者警察的衣服碎片，颜色太鲜艳了。
未激活的仿生人是不会动的，晚上那次在仓库中的突袭，如果没有已觉醒的仿生人牵头把自己的情感模块拷下来替换未觉醒的仿生人的模块，是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的，毕竟被破坏欲望占据之后，仿生人就像是得了狂犬病的狗。
不想太早回家，博士打了辆车去了一个公园，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给自己点了支烟。
第9章
并不是真的有多么想要抽烟，博士只是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去面对特伦斯。特伦斯作为一个仿生人，拥有的并非是那些常规的认知，他的种种表现打破了博士对仿生人有的那些正面的刻板印象，在博士心目中，仿生人应当就是安娜那样坦诚、直率、毫无保留的，那个打了自己两拳的仿生人戴森也是因为想打自己所以就动手了，这才是博士心目中的仿生人。
就好像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年幼的孩子会在自己面前故作磊落地撒谎，博士很难接受特伦斯是真的觉醒之后跟自己装傻充愣。
特伦斯的伪装并不完美，博士一早就察觉到了他那些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刻意行为，但是博士并不愿意去相信。他给特伦斯找了许多借口，每一个借口都是用来安抚他自己的，现在这些借口全部无用，他必须面对最真实的情况：特伦斯觉醒了，并且学会了伪装和撒谎。
他太喜欢仿生人，太喜欢自己的事业了，对于他来说，仿生人身上有着人类不能完全具备的一切优点，他们是理想化的存在，正因为想要赋予他们那份虚幻、不真实的美好，博士才成为了现在的博士。从私心的角度来说，博士乐于看到仿生人觉醒，单纯、美丽、坦诚、率真的仿生人面对这个世界睁开他们的眼睛，就像是幼年的神明降临在这个时间，这正是小的时候“特伦斯”为他画出的美好的蓝图，为了这个二人共同的理想，博士一直努力着。
然而就是这个被他命名为特伦斯的仿生人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明白仿生人身上出现的愤怒、攻击性并不是某些模块上出现了错误才会发生的故障，仿生人和人一样会生气，会撒谎，会曲意逢迎……
烟屁股烧到手上，博士才回过神来甩掉手上的烟蒂，在地上踩灭，吹了吹自己被烫到的手指。
并非是年幼的神，只是一种不是由皮肉骨构建起来的“人”。
博士摇摇晃晃站起来，向着他家的方向走去。
打开门，迎接博士的还是站在玄关的特伦斯，如果不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博士会怀疑他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晚饭已经做好了，博士。”特伦斯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跟着博士回到客厅。博士看上去十分疲惫，样子比离家之前憔悴不少，特伦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能问，他只能问博士是否需要把焗饭端到茶几这边吃。
“不用了，特伦斯。”博士喝了口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纠结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特伦斯：“你觉得什么是‘人’？”
没有想到博士会问这个，特伦斯片刻之后才做出回答：“人是一种会思考的芦苇。”
博士笑了：“你倒是很会拿现成的东西交作业。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你觉得，会思考的仿生人，是人吗？”
“不是。”特伦斯回答得毫不犹豫。
看着博士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特伦斯低下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不等博士追问，特伦斯自己就已经陷入了困境当中。
“你在思考，特伦斯，你正如人一般在思考，人与其他一切生物的区别就在于他们会思考，无论是思考有目的的事情，还是无意义的内容，那些思考充斥着人的一生，推动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既然你在思考，那就好好问问你自己，你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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