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人界现在是什么情况，聂重华的力量还没有强大到能千里传音的境界，无法及时给我回复。
靠在我肩膀上的脑袋动了一下，沈轻睁开眼睛，面上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眼中却多了几分难以掩藏的炽热。
我躲开他的眼神，站起身：“醒了就快去梳洗一下吧，我神力已恢复大半，必须马上出发。”
出乎我意料，沈轻只是“嗯”了一声，乖顺地在溪边梳洗，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他立在我身前，顺手扶起了仍在昏睡的君谷雨，问道：“月掌门打算如何回去？”
我拾起地上一根短树枝，开始画阵：“只能传送过去了，这是最快的法子。”
“昨日为何不用这个方法？”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昨日的神力不足以支撑启动它。即使画出来，也是个废阵法。”
一言两语过后，一个庞大复杂的阵法已经成型，我悄悄咬破手指，取了一点血，催动神力发动传送阵。
我催促道：“站到里面去。”
我在心中默念国师府的位置，法阵周围的枯枝落叶被一阵风卷起，围绕着我们转动。一阵耀眼的白光笼罩了我们三人，耳边只听得到猎猎风声，之后再看不到任何事物。视野再次恢复时，眼前已是国师府的景象。
“没时间了，快去找皇帝！”
沈轻背着君谷雨跟在我身后小跑，一路上畅通无阻。偌大的皇宫安静得诡异。
我在宫殿门前拦住沈轻，道：“不太对劲，我们先别轻举妄动。”
我折了一只纸鸟飞进去，纸鸟没过多久就飞了回来，我拆掉纸鸟，里面是重华熟悉的字迹：“一切顺利。”
我松了一口气，推开宫殿的大门，里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各名门名派的修士，皇帝陛下的守卫禁军牢牢守护在皇帝的龙椅周围，不让人越过一步。
重华站在众人之间有些许无奈，看到我，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我看到此情此景已是明白了个大概。月华宗倾全派之力前往皇宫救援，好歹也是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的名门，重华就是再小心行事，这么大阵仗哪能不惊动众人。修士向来正义感爆棚，只是听闻了一点风声，便来了个倾巢出动。
然而任他们再怎么三寸不烂之舌，也难以说服坐在龙椅上那位。比起这群不相熟的修士，皇帝显然更信任自己的禁军能保护自己。他们哪里知道什么魔族，没什么东西是龙脉庇佑不能解决的。
当然，以上不过是表面的现象。我越过重重包围看向一袭龙袍的慕常晟。再坚硬的防御，只要是从内部自我腐烂，便谁也救不了。
一名绝剑门弟子看到我推门进来，沉稳地走到我身边：“月掌门，到底发生了何事？需不需要我们传信给掌门支援？”
我心想人还是越少越好，否则我可能就真的无法收场了，摇摇头：“多谢你，暂时不需要。还请你将众人遣散至门外布阵护法，以防魔族偷袭。我想与皇帝陛下单独聊聊。”
那名弟子稍作犹豫，还是听了我的话。我随便扫了几眼，来的人除了几个稍有名的大能外，的确是我地位最高。
待人散得差不多，我直呼那人名字：“慕常晟。”
几个护卫就要用刀刃对着我，一人怒斥我的不敬：“谁准许你直呼陛下尊名！”
慕常晟摆摆手，意示他们退下，却无视那逼近我的刀刃：“这位仙长是……？”他忽而看到我身后的沈轻，挑了挑眉：“沈国师的朋友吗？”
“沈国师，还不向朕介绍一下你的这位道友？”
我正要说话，沈轻猝不及防开口，竟真的介绍起我来：“这位是月华宗的掌门，月离风。仙长法力无边，陛下可要好好招待。”
听到我的名字，慕常晟按在龙椅上的手突地合拢：“月华宗掌门？你就是迦楼大人失踪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见他对迦楼如仍不死心，我冷声道：“那位迦楼大人究竟是什么人，也值得陛下如此敬重。如此没有帝王骨气，陛下也不怕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这天下么！”
“你……”慕常晟攥紧了拳，“迦楼大人岂是尔等宵小可以诋毁！”
我忍无可忍：“慕常晟，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慕常晟轻蔑地笑了声：“朕似乎没有义务回答。”
我不理会他的嘲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知不知道迦楼如是魔族？！”
话音落下，慕常晟也维持不住他的笑，身体僵直：“朕再说一次，朕没有义务回答。”
我语气彻底冷下来：“那就是知道了。”
在得到这个答案的同时，我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你疯了吗慕常晟？！你居然协助魔族破坏龙脉？！”
这一个月来多地的魔族异动、君谷雨的失踪、迦楼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宫，怎么可能没有人协助他们呢？！集众神之力设下的结界，哪里是那么好破解穿过的！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帮助他们做成这些事的，竟然是人界帝皇！
先有一个慕贞荣弃黎明苍生不顾，又来一个慕常晟背叛人族！若不是慕常晟破坏了龙脉，扰乱人界地气，致使原本牢不可破的结界出现了缺口，魔族怎么可能有机会大肆潜入人界？
“他们允诺了你什么？！让你父子二人接二连三背叛人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月掌门此话问得好啊！”慕常晟大笑起来，“朕最恨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修真者！你们享受着和朕一样的待遇，还拥有朕最想要的东西！月掌门……你说，这公平吗？”
我面色铁青：“你想要什么？”
“知道先皇为何给朕取名为‘常晟’么？”慕常晟道，“朕还是太子时，曾率军击退边境岚国侵略，凡人都以为此取‘常胜’之意，其实这就是我们最想要的东西——‘长生’！”
“列祖列宗怎会怪朕，几辈人的希望全都寄托于朕一人身上！只要是皇族之人，皆不可修道成仙，不可长生不死，一辈子都要扎根在京城守护龙脉！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们？！即使是最平庸的凡人，都有机会活得比我们久，享受我们为他们守着的平稳生活。我们呢？凭什么剥夺我们长生的权利？！”
我道：“皇族之人守护龙脉，龙脉以庇佑作为回报。长生不过是一个代价和制约的方法，天道守恒，它不可能永远让一个人统治江山。转世之后，你还有机会修道。”
“哈哈……若是放在几百年前，朕的先祖还有可能被月掌门这套说辞动摇。”慕常晟站起身来，从龙椅下抽出一把巨剑，“但朕不会再被你欺骗了，迦楼大人早就把真相告诉了朕。”
“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们对陛下说，这其实是一种诅咒。”龙椅之后走出一人，我定睛一看，那竟是迦楼如！不可能，他不是被关在天牢里了吗？！
迦楼如轻笑道：“离风帝君别这么紧张，我不过一个毫无威胁的分身罢了。”
“我也想问帝君一个问题。皇族之人不得永生这种说法，其实就是一个束缚。为了让皇族之人心甘情愿地、踏踏实实地守着这江山，护佑百姓生活，他们一辈子都离不开这片土地，生于斯死于斯。即使想要活久一些与相爱的人厮守也不可以，甚至有的人，无论转世多少次，都逃不过生在帝王家的命运……这难道不是诅咒吗？”
我头晕脑胀，理不清他话中的漏洞，只喝道：“一派胡言！”
“帝君不是凡人，自然不懂凡人的弯弯绕绕。”迦楼如道，“曾有皇帝为多坐几年这个位置而寻求长生，皇族之人为与心爱之人厮守而执着于长生……他们试图与天道对抗，无一不以失败告终。爱别离，怨憎会。一生的宿敌追杀他们十世百世，他们却无法反抗……帝君大人，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前世是前世，与后世有何干系？即使灵魂如一，也不再是那个人，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他们一生为民，却只落得这样的下场，换做是你你甘心吗？！月离风，你未免太过傲慢，没有感同身受过，在你眼中的一切都是可以放弃的对吧？！”
迦楼如的话越来越过火，不知是他哪一句点着了我的理智，我怒火中烧：“你给我闭嘴！”
属于帝君的威压一瞬间席卷这座大殿，迦楼如没有法力的分身被我压制得再说不出一句话，那些禁卫也吓得站不起来，只有慕常晟还站得笔直。
我道：“龙脉至今还在守护着你……你难道一点愧疚之心也无？”
“你错了。”慕常晟淡淡道，“守着我的早已不是龙脉，是与我一样追求长生的人的愿力。”
他转身扶起迦楼如：“迦楼大人，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的您无法应对吗？”
迦楼如冷笑一声：“他是九重天的离风帝君！呵……好在我逼他释放了威压，泄露了他现在真正的实力！我这一缕分身是无法应付他，但不代表别人无法！”
他一挥袖子：“出来吧！”
大殿的四面八方都闪出黑影，护卫禁军也都露出真面目，我暗叫不妙，此处竟早就埋伏了这么多魔族！我推了一把沈轻：“快带君谷雨离开这里，去外面叫人进来！”
迦楼如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天雷的滋味不好受吧？帝君大人，现在的你，真的还能应付这么多人吗？我也玩够了，你还是识相一点，快些把魔神陛下还给我们吧。这座大殿早被下了封印，现在谁也别想出去！”
我和沈轻对上视线，他催动招魂刺向殿门，果真碰到了纹丝不动的结界。我一掌拍向地板，驱散靠得越来越近的魔族，讽刺道：“你是只会在这狂吠了？”
迦楼如笑道：“不识好歹！”
无数打不完的魔族靠拢上来围攻我们，我神力大减，几乎招架不住这魔海战术。沈轻在我身后招架得亦是极吃力。就在此时，他背上的君谷雨睁开了眼。
我的身体预先一步感知到了不对劲，一把抓住沈轻：“快放开她！”
沈轻被我拽到一边，君谷雨的身体慢慢浮起来，瞳孔中溢满黑气。太多魔族的魔气影响了她，这又是入魔之兆！
“别挣扎了帝君大人，你怎可能阻止魔神出世？”
我隐忍不答，脑中疯狂想着阻止君谷雨入魔的方法。
此时，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下一瞬殿门被硬生生破开，一柄通体黑色的巨剑飞入殿内！
我终于无法再保持冷静。
魔神剑……破除了我的封印。
第十九章 魔神出世
魔神剑自动飞向它的主人，我怒喝出声：“君谷雨你给我住手！”
魔族之人想要冲上来帮助他们的魔神归位，我尽力将他们拦住，一边向九重天传音求援，再不来人帮忙我一个人就真的撑不住了！
君炎雨的回音很快到来：“离风，你暂且撑一会儿！天界这边出了状况……”
我直接掐掉了他的声音，重新投入应战。
慕常晟渴望地注视着那柄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火热：“这样就可以了吗？”
迦楼如还在那妖言惑人：“是啊，很快就可以摆脱痛苦了。”
慕常晟你个傻子！被魔神之剑刺中的人会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留下一点，你还轮回转世长生个什么份儿？！摆脱痛苦，直接把你送走就算是帮你摆脱痛苦了吗？！
就算我说出了实情，估计慕常晟也不会信，我只得怒吼道：“慕常晟你是不是忘记你还是个皇帝了？！先皇尚且将你留下，你又把什么东西留给你的子民？！魔神出世会带来无限的痛苦，你未免太过自私！”
慕常晟怒极反笑：“我自私？！最没有资格评判我的就是你们这些自私的神仙！”
看来是不可能跟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说理了。我闪身到慕常晟身边，将迦楼如的分身直接扭断脖子，再把慕常晟敲晕，用尽所有神力支起了屏障。
“沈轻！让外面的人布传灵阵！我法力要不够了！！”
喊出这句话后我不再关注其他，过了一会儿，一股又一股的法力顺着一道白光源源不断地传入我体内，虽然比起我全盛时期来说这点法力微不足道，但在现在已经是我保命的根源。
魔神之剑不打一声招呼便狠狠撞在我的结界上。我将结界裂开一个小口，趁着它钻进来那一刹将它牢牢束缚住。随后迅速飞身上前至君谷雨身边，用衣裳上的血去触碰她：“君谷雨，快清醒过来！！”
这点血不够是吗？那就继续……感受到血液在不断地流逝，唯有痛苦才能让我保持清醒。
君谷雨清明了一瞬，看到我，她惶恐地往后退。再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柄巨剑，她想起所有发生过的事，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我说道：“不要去想了！快念清心……”
我没能说完接下来的话，魔神之剑载着君谷雨化作一道流光闯出了宫殿。
主角离场，这个戏台立刻就失去了意义。这也代表着，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再需要顾虑。
只是不待我有什么动作，我看到沈轻走进来，冷冷注视一殿狼藉。
招魂剑漂浮在他面前，他咬破手指，将鲜血涂抹在剑上，音若寒冰：“此方地界魔族——死！”
来不及撤离的魔族仓皇朝他涌去，想要将他撕裂，招魂银白色的身体光芒大盛，被触碰到的魔族当场湮灭……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招魂剑的力量。
传闻中的招魂剑，乃是冥界圣物。沈轻说什么这是云梧留下的，我笃定他多半是在糊弄我。招魂甚至已经如许多高阶神器一样生出自我意识，这是凡人不可能掌握的力量，更遑论取得它信任，与它结契。
因它而死的亡魂无法前往冥界转世，而是附在它身上，化作它的一部分。它强大的力量就是这样日积月累而成的。如今一口气斩杀了如此多的魔族，我已无法想象它强到了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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