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留下来帮我吧,师父。帮我……夺回属于沈家的皇位。”
在一旁一直只听不说的冷飞白终于忍不住:“你这个疯子!”
三皇子厉声道:“闭嘴!我和师父说话,轮得到你开口?!”
冷飞白咬牙抵抗,发着抖道:“一千五百年了……现在的岚国那么好,你非得将这和平搅乱吗?!”
“我只是拿回属于沈家的东西而已。”三皇子道,“你以为我做那么多是为了什么?若你们听话,也许还能活得好一点。”
三皇子果真变了。
在这狭隘木棺中独自待上一千五百年,饶是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都能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你觉得我不会阻止你吗?”我压抑着怒气,“你本不该是活在这世上的人,还想着抢别人的皇位?”
三皇子淡淡道:“师父,我说过这本是沈家的。”
“不是!”
“一千五百年前是你没有帮我们!我已经不计较这件事了,你非得让我想起来吗?!”
“……”我抿了抿嘴唇,“我不帮你们,是因为结局早已注定。做再多也无用。”
三皇子轻笑:“所以你就让我眼睁睁看着沈氏覆灭?”
“是你自己杀了……”
“我不杀,你敢保证他们一定不会被冷空华杀了么?”三皇子慢条斯理道,“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永存’。”
在所有时间线被一一对上后,我心里冒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你把他们……”
我顿了顿,三皇子温柔地看着我,眼中饱含鼓励:“说出来。”
“说出来呀师父,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可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招魂剑所杀之人的魂魄会被困在剑中,三皇子把所有的皇族之人,都变成了那传说中的怪物——“擭”。
他用灵兽意识喂养他们,温养他们的魂魄,以保证一千五百年也不会消散。
由于此地偏远,鲜少有修士到这里,即使是强大如沈青云这样的人物,也发现不了隐藏在风雪中的怪物是什么。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贸然驱除,毕竟他们并没有伤人害人。
等到三皇子自己复生后,因为不能保证其他人的躯体也能永不腐朽,所以他就会再找来一些空的躯体,让皇族之人全部复活。
至于那些空躯体从何而来……就要问他自己了。
三皇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没有什么野心,但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哪怕做出逆天改命的事情。
“但我不止想要皇位啊,师父。”三皇子微微抬头,“你知道我最想要的一直都是你。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怎么可能。
“我说真的,师父。这明明就是你欠我的。”三皇子缓缓道,“你不就是因为我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所以离开我吗?现在我可以了,为什么你却不愿意了?”
因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沈青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么想我当然很高兴,你终于承认我和他不一样了。结果最后你还是选择了他,是吗?”
“如果我注定是要被抛弃的那一个,一开始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师父?”
“……”
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
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太过自负。是我以为插手他人渡劫还可以挥挥手全身而退。却没想到把自己赔了个够本。
“……师父,我发誓过永远不会背叛你。但你呢?”
我与他之间何谈背叛?在三皇子的“师父”月国师那里,沈青云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但在我这里,三皇子和我真正的徒弟沈青云的确是不一样的,甚至包括沈轻,我也已经不能把他们当成同一人来看了。
记忆可以连通,但是灵魂也可以独立。
“总之,”我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说,“和岚国政权有关的事,我不会帮你。”
“这就是你的答案?”三皇子微微一笑,“好。”
他最后一个“好”字话音未落,沈青云猛地抓住我的衣襟,将我往他那边带。
我撞在他怀里,看到三皇子出现在我刚刚站定的地方。
“不愧是‘我’,”三皇子笑道,“你懂我在想什么。”
他居然想硬来?
他居然真的要对我动手?!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子面色不虞,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觉得我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笑着道,“人是会变的。先变的那个是师父,怎么又不许我发生一些改变呢?”
“够了。”我呼了口气,压下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我要离开这里。”
三皇子道:“你要离开我?”
“是。”
“那就要看他愿不愿意了。”三皇子看向沈青云,“师父你可以带走,把招魂留下。”
他果然想要招魂!本想着只要没了招魂,三皇子就达不到他的目的,却没想到他竟拿这个要挟我们。
沈青云沉默不语,我看到他攥紧了招魂。
“还不够?那我把记忆也还给你们,要不要?”
没等任何人说话,沈青云干脆利落地将招魂剑抛了过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冷飞白先炸了:“你、你就这么给他了?!”
沈青云冷着脸:“不如你留下来?”
三皇子笑出声:“这玩意儿留下来能干什么?我不要。我只要师父。”
沈青云冷冷道:“剑还给你了,别再打他的主意。”
“是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做了场赔本买卖。”三皇子悠悠道,“早知道……”
我生怕喜怒无常的三皇子真的反悔,连忙拉住沈青云:“快些离开这里。”
三皇子道:“别急。”
“做什么?”
三皇子用剑尖挑了挑冷飞白的发带:“冷氏的后裔……是该做点事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动作:“他又不是当年的冷空华,你想干什么?”
三皇子歪着头看我:“师父在怕什么?”
我缩回手,紧紧地攥着沈青云的衣袖。
“去给我找五十具凡人的身体。”三皇子慢慢转着剑身,“活的也好,死的也罢。若是找不到,冷氏大概就只能改姓沈了。”
果然如此!我方才还在想三皇子该怎么让剩余的沈氏族人复活,原来是想让冷飞白替他做这件事。也许他无心让冷氏和幸氏的人死,但他依旧对皇位虎视眈眈,一心想让当初的沈氏重回世间。
这怎么可能。
天道……容不下他的。
冷飞白猛地拍掉直指着他的剑尖,手指上多了一道血痕。
“你做梦!”
三皇子的笑容没变,却几乎是瞬间让人察觉到了他骤然变化的情绪。
“那就回去吧。”他微微笑着,语气平淡,“让你的族人都拾掇得干净些。别怕,你们很快就会又在一起的。”
我推了推沈青云,他立刻将放在身后的手伸出,捏诀成咒,将一层白光护在冷飞白身上。
紧接着,强烈的冲击将来不及防御的三皇子往后推去,他狼狈地扶着自己的棺木,在离开此处前,我在一片混乱中瞥见他因耀眼白光而微微眯起的双眼。
他倚靠在棺材旁,对我轻笑。
“就像我们一样。”
第三十一章 明月沉钩
“师父师父,‘明月如镜’,说的是哪只动物呀?”
“是兔子。你不是听过嫦娥奔月的故事么?说起来嫦娥现在已经不在月宫了,她正在不停地寻找后羿的转世,还不知什么时候会腻。”
“唔?为什么要找,又为什么会腻呢?”
“因为后羿是她的丈夫,却永远也不能记住她,她会伤心。”
“哦,嫦娥真可怜。那师父,‘明月沉钩’说的又是哪只动物呢?”
“问你三皇兄,我饿了,先去吃块桂花糕。”
“三哥?”
身着白衣的青年合上书,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清晰听到他温润的嗓音。
“明月沉钩么?说的约莫是猴子。猴子在井中捞月,可那月亮不过是影子罢了。”
——
再次睁开眼,我发现我趴在沈青云的背上。他正背着我往山下走,步履平稳轻盈,速度不紧不慢,总之绝对不会让我从睡梦中惊醒。
冷飞白不在,应该是从皇陵出来后就先行离去了。
我浑身感觉不到什么异样,当真只是像好好睡了一觉,看来三皇子终究是没因为我们掳走冷飞白的事反悔,他遵守诺言,把我和沈青云的记忆都还回来了。
但之后他到底还会不会将主意打到冷氏族人的身上,我并不能确定。毕竟沈家人要复活,躯体是少不得的。
沈青云大约是终于想起了他这一世作为我徒弟的经历。而我想起来的事情,除了岚国那段过往,还有在九重天之上,我还是无情道始祖时发生过的。
其实九重天之上的我和沈青云,就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师徒,我们相处和睦平淡。我不知他情愫从何而起,他也从未挑明,只安分待在我身边。曾经不能将情感言之于口的,是他。反而在下界的岚国和月华宗,我们两次成为师徒时,皆是暧昧非常。
但不管已经过去的前生如何,现在的他能够想起我就好。
不管他到底爱不爱我。
兴许是察觉到我呼吸声的变化,沈青云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师父醒了?”
过了这么久终于能再听他叫我一声“师父”,和三皇子叫我的感觉又有些不同,我百感交集。
我没说别的,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虽说我已经醒了,可以自己下地行走,但沈青云并没有把我放下来,而是继续背着我,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明明方才刚经历过那么惊险的事情,明明他也才刚恢复一些记忆,姿态也能轻松得像在悠闲欣赏路边风景。
这人真是,无论做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叫人想撕掉他伪装的那层皮,看看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那双狡猾的狐狸眼早已出卖了他并不老实的内心,他偏偏要装成虚伪的君子,比谁都不在意。
不是说我不喜欢,是我太想看到他的另一面。至少在我这里不要表现得和在别人面前一样吧?那样的话,在他心中我与旁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想要一个确切的证明,想他亲手奉上能够安抚我恐惧的事实,让我四处漂泊疲惫不堪的心能够短暂停歇。
太迟了些,我已经等了太久,等了足足一千年。
这是你欠我的,沈青云。你迟早要还给我的。
想法有了,就差实际行动了。我再给自己下一剂猛药——
我管你喜不喜欢我。
我上身慢慢地立起前倾,和他凑得越来越近。这个距离,我才不信沈青云没察觉到我的动作,他只是没开口阻止,于是我默认他允许我越线,作为越发肆意大胆。
我伸出舌头,轻轻含住他的右耳。
舔了一下。
沈青云的步子猛地停住,即使面上表现得没什么不对,但就那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傻子都能看出不对来。
他环顾四周,随即背着我去到一个小山坡后。
我被按在崖壁上,脑后垫着他的手,另一只手牢牢地锢着我。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双唇猛地往下。
不再是被模糊在记忆深处的似是而非,也不是夜雪飞尘中的若即若离。
这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吻。
触感那么真实、那么热烈。它就发生在当下,一时一刻一秒的时光穿插在用力相合的指缝中,流淌在亲密相贴的躯体之间。衣料摩挲让人遐想的声音被津液交换的水声掩盖,温热的手掌心贴着后脑勺,激烈与温情并行,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
它又不止是一个吻。
因为我不知道那天到底被沈青云亲了多少次。
这是我幻想了多少遍的情节。
如明月沉钩,一触即破。
——
我与沈青云回到宗门,与姚长老打过招呼,各回了各的房中。
甫一进门,我就把自己埋进了雪白的被褥里。在把自己活活憋死之前松开,然后把脸红透的原因归功于此。
真是比欲盖弥彰更不走心。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是哪天不好,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书桌前正襟危坐。正要冷静一下,一块东西从我怀里滑了下去,我手忙脚乱地在它落地前接住,定睛一看,是西王母给我的那块出入令牌。
记忆恢复后,我已经知道这块令牌对我的意义,一时间很不是滋味。
我以前怎么连这种幼稚的事都做得出来?就因为想留下点什么证明,所以跑去强迫别人皇帝一直不许改这个?
……三皇子那小子当初把东西都烧光,明摆着就是想让我后悔来着,我偏偏还就着了他的道。
真是幼稚透了。
我无力地冷笑一声,把令牌揣回了怀中。
暂且留着它,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
此时,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唤我:“掌门,有人找您。”
是萤千雪。我觉得奇怪,有人找我,居然是她来通报,而不是林师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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