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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听潺捏的紧，那股力道甚至带着他拖行了几步，身体重心不稳，踉跄跌倒间下意识松开了手指。
便见人偶娃娃自他掌心脱离，漂浮在半空，似流星划过一般飞速驰往二楼，空气中响起细微的裂痕声。
那方向，分明是沈朝所在。
洛听潺脑海里闪过什么，来不及细想，大踏步追着人偶娃娃的轨迹飞速爬上楼。
两条腿再快，也赶不上飞的。他正想着还有防护严密的电子门作为阻挡，耳边一声砰然巨响，堪堪赶到门前，只看到人偶娃娃飞驰而过的一抹红色拖尾和零星飞溅的火花。
面前他认为能作为屏障的大门洞开一个人偶娃娃模样的开口。
开口边缘被切割得锋利，泛着焦黑
电子门因为外力的强行突破，智能机械音发出尖锐的鸣叫——
警告!警告!有外来者暴力入侵!有外来者暴力入侵!请尽快撤离!请尽快撤离!
洛听潺被刺得耳朵嗡鸣，带着电流的机械音像是出故障一般滋呜了两声，忽然没了声儿，咔哒一声闷响，紧紧贴住门墙的电子门自己洞开了一条缝。
洛听潺急着人偶娃娃的异常，不假思索推门而入。
明亮柔和的金光刺入视线，洛听潺下意识眯起眼睛，手背抬起遮挡。
适应了些，放下手，视线中中的一幕让洛听潺微微睁大了眼睛——
沈朝像上次那样闭着眼躺在床上，玻璃隔成的四方空间壁面上仍然贴了许多黄符，隐约可以看到一角红色的袈裟，那是法厄禅师盘腿席地坐在床前。
不同的是，面前正对着的玻璃上有着和电子门同样洞开的开口，黄符扑簌簌颤动，像是被强风刮过，而人偶娃娃正浮空悬在沈朝额头正上方。
娃娃颤抖得更厉害，甚至发出了嗡鸣声，泥塑的身体上裂痕愈发扩大密集，像是随时会裂开碎成几块。
洛听潺下意识想要做些什么，脚上迈开半步，想到张掌柜的话，人偶娃娃就是小宝，而小宝有一件丢失多年寻觅成执的宝物，沈朝身上的“它”很可能与之有关。
人偶娃娃这么急切，是不是代表他之前和张掌柜的猜测是对的?
张掌柜说，这是小宝的战场。
更何况，对于目前的状况，他完全是一头雾水，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无从帮忙。
洛听潺手指握了握，又迟疑着往后退回来。
他这边举棋不定，沈朝和人偶娃娃那边却不会给他多思考的时间，几乎就在他刚捋明白做下静观其变的决定，本就明亮的金光忽然大放。
一瞬间，原本阖眼念诵着什么的法厄禅师猛然睁开眼睛，迎着刺目的金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半晌，直到金光熄灭，才垂首一揖，念了声佛号。
洛听潺隔着一层玻璃将一切收入眼底，震惊的同时心里却升起一股尘埃落定之感。
一颗金灿灿仿若佛家菩提子的东西从沈朝心口脱出，缓慢而坚定地朝半空中的人偶娃娃飞去，与此同时，沈朝周身逸散出黑色雾气，渐渐浅淡。
金灿灿最终没入人偶娃娃眉心，大放的金光同时隐匿，沈朝身上也不再逸散黑雾。
整个过程看似缓慢，其实极快，不过眨眼间便转换过来。
一声有如裂帛的咔咔声响起，空中的人偶娃娃如碎瓷般裂开，泥塑的外表扑簌簌落了一地。
一阵柔和金芒闪过，原地出现个身着古装长袍，绣金竹纹的青年，是那种软嫩嫩的白胖，头发被一截劲韧竹枝挽住。
他抬眸看来，面容落入洛听潺眼中，分明就是小宝的相貌，那双总是呆板迟滞的双眼却分明是清明的。
麻木的脸上顿时就生出一股不同的神采来，眉眼干净纯粹，气质竹般清雅柔和，是个一打眼就能叫人心中生出慈怜的人儿。
法厄禅师和洛听潺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场大变活人，无人注意到，落后洛听潺一步站着的沈厘州，此时正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耷下来遮挡住他的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手腕串起佛珠的红绳不知何时断裂，猩红的佛珠散落在地上脚边，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是手指攥紧，青筋隆起的手背，才隐约显示出主人家此时情状。
如果这时有人掀开他垂落的额发，就会发现，沈厘州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
偏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放佛陷入一场噩梦极尽挣扎却无法醒来。
可这一刻，所有人都被突然出现的青年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洛听潺和小宝对视，迟疑着，朝小宝点了点头。尽管知道人偶娃娃就是小宝，但自洛都离开，他就没再和小宝交流过。几次试图和化作人偶娃娃的小宝交流，但从未回得到回应。
在洛都时，他对小宝的认知，是心智存在一些缺陷的普通人，如今四目相对，对方却换了一种超出寻常的方式，更何况，如今他面对的一切异常几乎可以说是都源于小宝。
最初大概是友好且怜惜的，后来心中起了怨怒。
而此小宝也非彼小宝。
只用一眼，洛听潺便知，此时的小宝该是找回来了所谓的重要存在，他和张掌柜的猜测是对的。
物是人非，以至于他一时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
小宝却放佛没看到他的迟疑，仍然如当初在洛都富贵酒店时一般，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来，两颊便显出甜甜的酒窝来。
是一个甜而软，极具感染力的笑容。
洛听潺一怔，嘴角也弯起弧度。
似乎是笑够了，小宝微微敛起笑，神情变得安静而恬淡。
他的目光从一层玻璃墙外站着的少年身上不疾不徐地挪到落后少年一步的沈厘州身上，眼睫颤了颤，目光有片刻的迷茫。
随后，缓缓地，抿出一个清浅柔和的笑。
“澹台道衍，好久不见。”
第48章
小宝话音落入耳中，洛听潺心生疑惑，澹台道衍……是谁?
难不成这里还有第四人?
侧头目光循着小宝的视线挪动，片刻后定在沈厘州身上。
洛听潺心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小宝叫着澹台道衍，却看的是沈厘州，他们之间……
不对!
洛听潺正思衬，脑海里闪过刚才一瞥时的画面，意识到什么，稍稍偏移开的目光瞬间重新转回去。
沈厘州的状态不对!
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只这个念头闪过，就见站在原地头颅低垂的沈厘州身上飘出一个略显虚幻的身影。
束冠，广袖，长袍。
袖口衣襟处绣八卦纹路，背后背一柄乌黑长剑。
那身影往前飘出几步，将沈厘州甩在身后，更要领先洛听潺一些距离，面朝一墙玻璃之隔的青年。
脚底看似挨着地面，却没有踩实，是虚浮着的。
这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洛听潺呼吸放缓，默默捏紧了手指，左脚不动声色后撤半步，身体微偏，是一个防备且方便瞬间发力的姿势。
警惕间，目光往上，瞥到身影的面容，当场愣住。
那分明是一张和沈厘州九分相像的脸，只不过眉宇间多了几分正气凛然，更年轻些，大约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少了岁月沉淀出的优雅气质，眼中含着同样的漠然深沉。
洛听潺疑惑，诧异又警惕。
小宝和和那身影却接受良好。
两人四目相对，小宝又唤了声，嗓音清亮柔和。
“澹台道衍。”
语气浅淡平静，像是和认识的人打招呼，问，你吃过了没。
洛听潺看看小宝又看看前方的身影，原来澹台道衍叫的是他。
澹台道衍袖子拂动，洛听潺眼睫一眨，再看时，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玻璃墙内。
从洛听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袖子扬了扬，似乎做了个伸手的动作。
接着如寒冬飘雪，沁凉入骨的声音响起，隔着一道厚重的钢化玻璃听起来有些沉闷
只有一个字:“给。”
小宝眼中闪过怔愣，片刻后垂下眼眸，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在发呆，过了会儿，他说了话:“不用了。”
说完下意识补了句:“谢谢。”
空气安静下来，即便看不到具体的细节，洛听潺却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浓重悲伤，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转瞬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情绪。
那是谁的呢？
小宝?
……还是澹台道衍?
前面的身影动了动，洛听潺根据姿势猜测澹台道衍大概是做了个收回手的动作。
“你既然不要……”小宝忽然伸出手将澹台道衍的胳膊截住，问道，“这个东西，你可以也还我吗？”
澹台道衍:“我不是不要……”
他说到这里，却又停下了。
可能他自己不觉得，但在洛听潺这个旁观者的眼里，他说这话时语速不自觉放快了许多，语气也急促几分，像是急于解释什么。
洛听潺等他往后说，好吐露更多事情细节，倒不是要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面对眼前的局面，他实在是一头雾水。
这样事态发展与自己的安危息息相关，却被全面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可他没有等来澹台道衍的解释。
他只说不是不要，却不说为什么。
洛听潺失望间也愈发不解。
是不方便说?不想说?还是羞于说?还是说不清?
明明很不想归还，以至于他都感觉到了那股浓重的占有欲，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
他不说话，空气安静下来，终于，小宝问了第二句:“可以吗？”
洛听潺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小宝的神情，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落在澹台道衍的身上，瞳孔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好像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纯粹。
纯粹的善，纯粹的恶。
可他却是混沌的。
虽然小宝问得执着，但语气简单得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那样子，好像，你说可以，就可以，你说不可以，那他也不会硬要你还。
他只是，在等一个答案。
从他们的对话，洛听潺推测不出什么，心中的好奇和疑惑反而一层堆叠一层，浪涌一般。先前的警惕反而降到最低。
可此时谁也无法为他解惑，洛听潺只好默默旁观事情发展。
半晌，洛听潺几乎以为澹台道衍不愿意要拒绝时，听到他有些喑哑的声音:“……好。”
他话音落下，只见小宝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眼里含着简单而纯粹的欢喜。
片刻后他咬破指尖临空画了一道奇异的纹路，随后捏了个手势，伸手一招，一阵浅淡的光芒闪过，一片碧绿的细竹叶从澹台道衍的身上脱离飞入他张开的五指间。
小宝爱怜而珍惜地抚了抚竹叶，像是回应般，竹叶上闪过金色的纹路，顷刻隐没进掌心。
视线转向澹台道衍，隐约间，他的身影似乎更浅淡了几分，晃动一下，几乎摇摇欲坠。
洛听潺蹙起眉，尽管不知前因后果，但他猜测这一下对澹台道衍的伤害怕是极大。
他心中思衬，这时小宝却抬头朝他看了过来:“蝉蝉。”
听到这两个熟悉而亲呢的字眼，洛听潺下意识侧头，顺着声音望过去，和小宝带笑的目光对上，下一刻，小宝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第49章
洛听潺倏然一惊，四肢下意识动弹，这一下却叫他发现身上传来的禁锢感，顿时惊怒不已。
他想要做什么?
这时脖颈下的衣料轻微鼓动两下，些微的酥痒让洛听潺想到什么，他心中稍安，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仍然举目看着尽在咫尺的秀雅青年，目光警惕。
大概察觉到了少年的情绪，小宝面上是柔和而清浅的笑，安抚着说了句:“蝉蝉，我没有恶意。”
洛听潺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被轻易取信，但如今人为刀俎，也没必要明目张胆地反驳什么。如今的小宝并不能算作此前在复归旅店认识的那一个，即便是原来那一个，他也只维持在三两天相处的认知上，绝不敢说有多了解，如何能确定他不会因为一两句驳斥而生怒?届时图生变故罢了。
洛听潺心中转过一圈，闻言只抿抿唇，没应声，但紧绷的身体和捏紧的拳头自然将他不信的态度阐释得清楚。
小宝似乎也并不很介意，自顾自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谢谢你的照顾。”
洛听潺默然，他似乎，也没做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面前的青年一双眸子定定看着他，带着几分通透的佛性:“人类最为恐惧未知，常将无法理解之事物打成异端，惧之畏之生恨不能毁灭殆尽。”
“即便朝夕相处数余年，彼此了解，结下深情厚谊，遇到分歧，也仅仅因为一句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就会下意识生出猜忌之心。可你没有，你知我为异类，却并不想着撇下，或许你没意识到，你心中是将我视为与人类同等的存在，即便顾忌重重，也尽可能想要周全，而不是视做一个物件或怪物可随意处置不顾死活。”
“只这一点，我便该谢你。”
洛听潺被说得一愣，竟然生出一股心虚来，他有这么好？他确实没想过将小宝怎么样，但一直以来，他的态度也很明确，一直是防备大于怜惜的。
小宝目光在洛听潺脖颈下的胸口处扫过一转，似乎想到什么，眉眼一弯，眼中顿时就被清浅的笑意充盈:“阁下，还请稍安勿躁，想必您也能看出，我没有恶意。我渴雨多年，那日多谢阁下照拂，将我里外涤荡了个清透。寻求百年，如今一朝回归，尘埃落定，也时候放下了。”
洛听潺茫然，这是在和他说话?
“阁下，您与我们不同，您很幸运。”小宝目光在不远处目露茫然的青年身上转了转，“您会得偿所愿的，可惜……”
可惜什么，他却没有说出。
“他们都叫你蝉蝉，于是我也想这样唤你一句……”小宝静了片刻，随后抿唇朝洛听潺微微一笑，依稀有几分羞涩，“蝉蝉，我孑然一身，便以此物赠你吧。”
在洛听潺蓦然睁大的双眼中，他指尖抚在眉心，微微阖眸，一阵灿金闪耀，在洛听潺未来得及做出应对前，小宝已握住那团灿金往他眉心一按，过于明亮耀眼的光线靠近，洛听潺下意识微阖眼睑，一瞬间只感觉眉心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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