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慢慢掀起眼皮,四目相对。
洛听潺看到他漆黑眼瞳中尚未褪去的一点猩红。
眼睛缓慢眨了下,没有退缩。
许是被他的态度取悦,手腕被放开,那只手沿着脊背一路上移,最终落在他后颈处,掌住,摩梭着那处皮肉,像是在确定某种归属。
在彼此的对视中,洛听潺听到对方低而缓的嗓音:“那么,要谈什么呢?我的蝉蝉。”
语气亲昵又缠绵,似乎下一刻就会亲上来。
彷佛之前那无形的对峙根本不存在。
洛听潺纵容着男人的放肆,一边又努力把话题拉到正轨上。
“昨天离开前,我原本就打算回来和你好好谈谈的。”
他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瞳,语气带了些无奈:“要不是你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说不定现在已经说开了。”
说完不等男人回应,又道:“其实有些特殊能力也没什么,我反而觉得庆幸,这样起码我不会担心你受到伤害。”
“最近我周边发生了挺多奇怪事的。”他脸上带了些困惑,“一桩桩一件件的,好像组团来找我似的。”
“之前没和你说那些事,也是出于这层顾虑。后来我想通了,觉得至少你应该有知情权。缺少沟通一向是交往的大忌,多少误会和伤害都是这么造成的。”
“我可是很珍惜你的啊,濯月。”洛听潺稍稍退开了些,将男人整个拢进眼底,过于美丽的存在让他有些失神,近乎呢喃道,“怎么舍得呢?”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洛听潺是觉得,这句太过赤|裸的话,暴露了自己简直就是个没有底线的色胚的真面目。
即便那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而且几乎等同于告白的话,也让他有些难为情。
而对于濯月来说,事情的发展有些过于美好了。
他想过,得知真相后,少年漂亮的眸子里或许会被惊恐浸染,当然,他聪明的殿下绝不会歇斯底里地叫喊,而是隐忍地和祂周旋。
好一点的情况,在漫长的岁月中,少年会渐渐接受祂。
男人看着眼前的少年,温和雅致的面容染了曾烟霞似的薄红,仿佛投进一缕午后阳光般的琥珀色瞳眸。
这个人,彷佛灵魂都带着暖人的温度。
从始至终,从未冷却过。
男人眼中一瞬像是掠过重重烟云,久远的过去浮光掠影般闪过。
他垂下眼睑,低低笑了。
是他低估了。
他的殿下。
哪怕山石倾崩,万物齐喑。
也从未畏惧过。
又怎会被区区岁月所侵蚀。
变得泯然同于世人呢?
男人落在少年后颈的手掌移到他脸上,轻轻描摹着他眼睛睁开的弧度,像是疑惑男人的动作,细密的眼睫轻轻眨动着,小刷子一样挠过指腹。
“想知道什么?”洛听潺听到他说,缓和而温柔的语气,“你所疑惑皆可为问。”
“黑夜破晓,天之将明,云雾掩藏下的秘密终将示之于人。”在洛听潺张嘴之前,一根纤长指尖按在他嘴唇,男人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不过,或许蝉蝉更愿意一步一步亲自走到祂面前?”
洛听潺想了想:“拨云开雾,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
他捏住了眼前那只作乱的手,凝视着男人的眼瞳,应道:“好。”
第56章
一分钟后,两人隔着摆放零食的小几,面对面坐在观景台。
洛听潺讲了最近经历的这些古怪而离奇的事,有些无奈:“……大致就是这样,就觉得挺神奇的,突然就有了奇特的能力,然后什么鬼啊,妖啊,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一下子还遇到这么多。也有很多疑惑,比如为什么是我啊,那些奇怪的批命什么的……”
他看一眼对面半倚着躺椅,以手支颐,嘴角含着一点笑的男人,撇了撇眉:“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可都是发生在从洛都回来后。之前是没往这方面想,现在认真捋捋,一开始就很莫名。洛都这么有名,我活了十七年,听都没听说过,然后忽然这么一天,就收到了一条弹送的消息,还莫名的被吸引了,第二天就坐车去了洛都。”
“这也就算了,就说那司机吧,我导航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地名,他偏偏就说没这地方。”
“张掌柜一开始对我的态度就有点微妙,更不用说会厌高僧了。”
“你那宅子上山时一眼没瞧见过,回程路上下了雨忽然就出现了,气派是气派,那些伺候的人都瞧着就古怪……”
“违和的地方挺多的,要不是你今天突然露这一手,我还想不到这些。”他也用手撑着下颌,茫茫然看着暗淡夜色下的花海,“就觉得奇怪和莫名其妙,最开始也挺害怕的,毕竟这些神神鬼鬼的,非人类所能抗衡,担心你和父母因为我受到伤害什么的……”
洛听潺稀里糊涂地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说完,不说其他的,心里先是一轻。
虽说时间没多久,但一个人背着这么大的秘密,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现在轻快多了。
濯月耐心听着,听完,沉默了会儿才说:“抱歉,没保护好你。”
洛听潺莫名从男人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黯淡来,似乎是在自责。
他摇了摇头,认真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凶险的情况,但我从未受到过实质的伤害。”他扬了扬眉,语气笃定,“是你在插手吧。”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但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洛听潺轻笑着道,“毕竟每一次,你都来的那么及时。”
“哪怕只是情绪上片刻的波动,下一秒,你也会出现在我面前。”
洛听潺看着对面的男人,心情前所未有的松快明朗。
或许曾害怕过,惶恐过,忧虑过,甚至想过是不是要分开,是不是要远离,不光是喜欢的人,还有家人,朋友,一切会因他而受到伤害的人。
但这样的夜晚里,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和自己分享这些心事。
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男人没有否认,像是知晓他这一刻的心情似的,倾身搂住了他,嘴唇在少年柔软蓬松的发顶轻缓地摩挲,手抚着他的后背,力道那样柔和。
“祂很强大。”
他说着,稍稍松开了怀中的少年,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少年琥珀色的瞳孔。
“世间无物可以伤祂。”
“唯你可令祂垂眸。”
“无需戒惧。”
怪物注视着你,神明庇护着你,你自当向前,无所顾忌。
似是而非的话,洛听潺却恰似听懂了,微微一笑,下颌微仰,在男人唇边亲了一口,颔首应道,“诺,我的阁下。”
*
洛听潺坦白完,就轮到濯月的事了。
洛听潺清了清嗓子:“我问了。”
濯月已经重新退回到躺椅上,优雅地摊开手掌,做出请的动作,宽大的袖摆随之曳动。
"凤凰山瀑布边的相遇,是偶然吗?"
濯月从来对人都不假辞色,但似乎,自相遇开始,那双漂亮的漆黑眼瞳从未停止注视他。
"不是,你我注定相遇。"半轮弯月突破厚重的云层,濯月拂手,漫不经心拨弄着月色浮动的天光,"而我,擅自将它提前了。"
"那时的你,像林中的小鹿一样,四处乱窜,灵动又可爱。"他看一眼面前眉眼精致的少年,眼中泌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实在没忍住,抱歉。"
那样子,哪有半点歉意。
洛听潺嘴唇轻轻抽动了下,想说什么,忍住了。
他继续道:“张掌柜和会厌高僧……”
洛听潺话没说完,濯月却懂了他的意思,不怎么在意道:“一个依仗祂的阴影存世,一个总想着……”
他看了眼不远处一桌之隔的少年,哼笑了声,似轻蔑又似嘲讽,慢慢吐出了后续的字眼。
“摆渡祂。”
祂非一人之魔,是此世之祸。
无人可渡祂,正如无人可渡众生。
濯月轻垂眼眸,晦暗余光映出少年身下拖长的黯淡倒影。
唯有眼前人愿以身为祭,与祂同渡。
他漫不经心想着。
所以,合该是祂的。
洛听潺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莫名气息就阴暗起来的男人,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眉梢轻抽了下,总感觉,濯月最近有点中二气息超标啊。
就像动漫里一言不合就要毁天灭地的反派一样……
咳……
不能这么脑补男朋友。
洛听潺正了正神色,赶走脑海里不着调的想法,回归到正题上。
要说可以问的可就太多了。毕竟正如濯月自己所说,他还真就没认真遮掩过。不过到了这份上,也没必要一条一条问过去,洛听潺看了看天色。除非今晚是不想睡觉了。
反正他最关心的,也不是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最关心的是……
“你是因为喜欢才和我在一起的吗?”洛听潺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换句话说。”
“濯月,你喜欢的是我吗?”
第57章
所有的疑惑,都有答案。
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是一些其他什么,他可以不深究他的身份,可以按捺着迷惘自己拨云开雾,去探寻这份真相后面掩藏的秘密。
就像他说的。
自己走到他面前。
但至少,他需要一份这样的答案,知道自己不是三个人故事中没有名姓的那个。
知道这是一份不会虚妄的等待。
是一份有来有往的纠缠。
洛听潺看着面前的男人,等着他的回答。
不需要解释什么,只要一个他说一句“是”,他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
洛听潺捂住自己的心口,怔然,原来,他对眼前这个人已经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态度有异的,又何止濯月一个人。
他似乎从见到这个人第一眼,就着了迷。
看着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要抚平他的寂寥,为此,似乎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洛听潺低低笑了。
他大概是入了魔了。
未知情,已入情。
情深似海,不惜己身。
男人也看着面前的少年,风灵俊秀,温雅昭然。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少年的五官轮廓,他仰头迎着他的视线,眼中盛着破釜沉舟的执拗。
一切都那么熟悉,但他知道,是不一样的。
同样一身贵气,但没有那身权势富贵养出的唯我独尊。
同样的脾性性格,但不再有那份背负苍生的沉重和压抑,反而带着全然的热忱和坦荡。
同样的容貌长相,连眼尾拉出的弧度线条都一模一样,但那双琥珀色眼瞳里盛着的光是不一样的。
曾经有祂,但同样装着盛世江山,苍山万灵。
如今,清澈澄明的眼底似乎只倒映着祂身影。
那样清晰。
男人的清冷皎洁如山巅雪夜里月的容颜上罕见地浮现出迷惘。
祂从恶念中诞生,漠视苍生万灵,从不知情为何物。但当年少的帝王褪下帝王衮服,徒步涉过万步玉阶,走到塔楼顶层,向他求取一朵纤泽花时。
祂近乎怜悯地允诺了。
怜悯这种柔软而又无用的东西,本不该属于祂。
对于他的行为,祂完全无法理解。
但祂还是应下了。
彼时,幽居高塔的祂尚不知纤泽花蕴含的意义,祂从来都是在黑夜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人间灯火。
漠然,讥嘲。
无法融入,也不屑融入。
但那么一个盛如昭阳的少年,闯入高塔,近乎莽撞地要拉祂去看苍生繁华时。
祂奇异地没有拒绝。
祂漠然而随意地想着,一朵随处可见的花而已,他既要,给他就是了。
于祂,不过是一念之间。
他擅入高塔,闯入祂的领域,总是在祂耳边着莫名的话,做那些莫名的事,用一种哀伤而悲悯的目光看着祂。无聊又自以为是。
但,总算也是给祂漫长而无趣的生命增添了些许不同。
众生信仰神明,世间没有神迹,所以山石倾崩,天地凋零之时,漫天神佛,不曾应许苍生哀鸣,投下一瞥。
唯有人间帝王,以身为祭,从杀伐之刃下求得一线生机。
幽冥有轮回,但他不再有来世。
祂知,他也知。
所以,对着这时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信仰着祂,却从未祈求过眷顾的信徒。
祂应允了这份请求。
哪怕,彼时的祂,同样觉得莫名和不解。
死期将近,生路断绝,他换下滚服,涉万层石阶,就为了索要一朵无关紧要有随处可见的繁花吗?
带着这份不解和疑惑,祂垂眼打量着一阶玉阶下的少年帝王。
少年帝王一身太子储君时的紫色华服,银冠玉带,站在玉阶上,身姿纤薄又挺直,华贵又威严。
帝王仰头望着祂,微微笑着,眼底乌青,脸色苍白,大概日夜为这炼狱人间忧思不眠吧。
琥珀色的瞳孔因岁月因阅历沉淀出更温润的色泽,蕴着一层浅光。
那一刻,帝王眼中祂的身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于是,在帝王得到允诺后得寸进尺般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说想要祂亲手采下一朵赠予他手中时,祂垂眸应下。
“可。”
高塔从来无法束缚祂,只是世事寂寥,那些灵魂浸满贪欲的人类惯于玩弄权术手段,他们恐慌祂的存在,又常常以为掌控了祂露出猖狂而又得意的嘴脸。勉强能带来几分聊胜于无的趣味,祂便也无所谓他们的死亡或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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