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模样竟是不堪一战,夺路而逃。
然后在男人似笑非笑地轻轻一瞥中,洛听潺只见一道银芒自自己颈间飞射,紧随乌光而去。
低头一看,挑在男人指尖的红绳早已空空荡荡。
不多时,一只小骷髅人迎着敞亮的天光走进大门,脚下拖着长而纤细的影子。
骨质的尖指抓着一条细瘦的长影,拖拽在地上,银灰色的骨质嘴唇不再小巧玲珑,而是高高往上挑起,弯出一个近乎夸张的弧度。
看起来怪诞又恐怖。
迎着洛听潺的视线,小骷髅越来越近,最后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在一阵骨头掰扯的咔咔声中,脖颈上仰出一个弧度,黑洞洞的眼眶忽略掉洛听潺身旁的男人,直直望向被男人揽着的少年。
“咔吧咔吧。”
诡异的,洛听潺竟然听出了几分邀功。
第63章
此时,原本安静如鸡的细长黑影忽然剧烈扭动起来,似乎想要挣扎逃跑。
洛听潺心里一惊,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骷骷缓缓歪过头颅,在咔咔的骨质脆响中,掐着细长黑影的小胳膊举起到和自己等齐的高度,一双黑洞洞的眼眶盯着那黑影,高高扬起的嘴角咧到最大,几乎要要将两腮撑裂,然后倏地蹦平。
被掐出的黑影对此最是敏感,挣扎的动作凝滞了一瞬,随即又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
惹怒了对方,逃跑还有一线生机,不跑绝对会被碾为灰烬!
厂房里的水泥地面上,银灰色骨质小骷髅人甩着细细的小胳膊,拎着细影一下一下往地上砸,砸一下,地面就深陷一分,而那黑影挣扎的动作也由剧烈渐至平缓。
小骷髅指旦大小的身体却砸出了两米八的气势。洛听潺看着水泥地面深深陷进去的凹坑,又看看被被它爪尖掐着的细长黑影,它如今那细弱的反应也不知是挣扎还是抽搐了。
洛听潺心情有些复杂,这boss是不是有点太弱了?
杀俘不可虐俘,眼看那黑影被砸了几百下,小骷髅还没有停止的打算,洛听潺不得不出声叫停:“骷骷——”
男朋友太厉害有时候也挺烦恼的。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他却有点忍不住想笑。
骷骷像是令行禁止的士兵一样,洛听潺话音未落,他已经停下了动作,细胳膊拎着似乎身上的黑烟都不会动了的细长黑影高高举起:“咔吧咔吧。”
洛听潺一愣,指指自己:“给我?”
骷骷:“咔吧咔吧。”
洛听潺有些哭笑不得:“我可不要这个。”
小骷髅歪歪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掐着细长黑影的爪尖掐紧,合拢。
蝉蝉不要=废物。
废物没有存在的价值。
似乎察觉到什么,消亡的危机促使黑影迸发潜力。
在洛听潺几乎呆滞的目光中,小骷髅的爪尖以一个十分迅疾的速度做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动作。
五指张开,捏紧。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刺耳的尖鸣,那黑影逃遁出骷骷的手心,代价是浑身的黑烟几乎散溢了三分之二还要更多。
几乎算是断尾求生。
洛听潺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叫住骷骷,对方大概以为他想要,但是在他明确表示拒绝后,骷骷毫不犹豫就要掐死这细长黑影,而黑影大概用什么秘法付出不小代价后逃得一命。
洛听潺看着水泥地上站得稳稳当当,正一步一步走向黑影的小骷髅。小骷髅进一步,黑影瑟瑟退一步。
……看着虽萌,实际可谓相当凶残。
一时间,竟不知谁才是反派。
这次洛听潺没有阻止,之前看到那些光团时,濯月和他科普过,黑色多代表不详、孽力和阴邪。这黑影就凭这一身黢黑,即便不是幕后主使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杀死他是没意见的。
洛听潺侧头看看身后的男人,对方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支着下颌,月白绣紫色小花的宽大袖摆铺展在横梁,此时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
他往人跟前凑了凑:“濯月,这……”他想了想措辞,“这东西,可有无辜?”
男人的目光动了动,好似听到什么有趣极了的话,曼声道:“天庭湮灭,地府不存,魂无所依,执念为鬼。而鬼怪,向来弱肉强食。”
低靡的嗓音仿佛带着魔魅的力量,洛听潺眼前似乎飘过无数虚影碎片,承载着这片天地曾发生过的一切。
最后一个字落下,男人轻笑一声,蕴着说不出的意味:“何谓无辜呢?”
洛听潺愣住,十八年的教育让他无法苟同男人的观点,但他知道,这不代表男人是错的。万物皆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人世有律法,亡灵也该安息,捣乱人间便该为此付出代价,无谓善恶。
他明白了。
洛听潺转过头,看向地面已经将黑影堵到墙角的小骷髅,平静道:“骷骷,杀了吧。”
还是那句话,杀俘不虐俘,不必做无谓的戏弄。
这声预示着细长黑影命运的裁定,却恰似激怒了黑影。
周身黑烟一瞬间剧烈的涌动后,一个穿着明清时期服饰的女子从黑烟中显现。
她目眦欲裂,扭曲浮肿的脸上全是疯狂的怨恨和怒火:“你们这些男人,总是高高在上地说着不知所谓的话,轻易决定别人的死活!凭什么?凭什么!啊——”
第64章
充满怨愤的凄厉女音像是像是锋利的破碎瓷片刺挠耳膜,洛听潺微愣。
怎么瞧着,这女鬼不像是毒辣的迫害者,反倒像被人迫害的受害人?
小骷髅人对洛听潺的命令坚定而毫无犹豫地执行着。
在洛听潺愣神的空档,它的爪尖已经掐上女人的脖颈,那蒲柳一般纤弱的身体在半空中柳条一般摇晃,毫无反抗之力,腹部的凸起愈发显得明显。
似乎感受到母体的危险,那凸起不断变换着位置,在女鬼的腹部顶出令人惊骇的弧度。与之相对的,就是女鬼似乎痛极了一般愈发尖利的声音。
女鬼浮肿的脸已经开始崩裂,出现瓷器破碎一般的裂痕和空洞,周身黑烟逸散,似是再施加一丝力道,就会彻底散架。
偏那五官扭曲变形,却始终拿一双含满怨毒愤恨的几近暴突的眼死死钉住房梁上的少年和男人:“我、咯……咯、不服!不服——”
被捏碎的喉骨间呛咳出碎裂的铮鸣,似她受了天大的冤屈。
女鬼过于真情实感的喊冤让洛听潺不由眉头蹙起,这副屈打成招的凄厉模样瞧着,实在让他有些……不舒服。
洛听潺知道该杀伐果断一点,能成为厉鬼必然是含着滔天怨气,看这女鬼模样,许是生前受过什么冤屈,但这并非它为祸人间的理由。
洛听潺狠了狠心,扭开脸不看这一幕。
这时却异象顿生。
在女鬼一声凄厉过一声的嘶鸣中,先是神龛上九张牌位里的鬼婴显露身形。
它们四肢着地,从神龛一路经过水泥地面,像是朝圣的信徒一般爬向女鬼,稚嫩清脆的嗓音咯咯笑着,不断喊着:“妈妈——”。
一声叠过一声,一声多过一声,空旷的废弃厂房里,不知何时,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鬼婴,它们的身影比前面九个要透明些许,甚而有很多跟一般婴孩无异。
无数鬼婴像被信息素吸引来的虫子一般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厂房,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朝角落的女鬼围拢,甚至数量还在增多,已经蔓延到厂房外。
而那一声一声的,充满濡慕的呼喊,在这样的情景下,越发显得诡谲阴寒。
这一幕直让人头皮发麻,而洛听潺已经下意识叫停了骷骷。
它们畏惧着中心处的小骷髅,不断想要靠近又无法靠近,连身形都透明了许多。而骷骷毫不在意它们的存在,只歪着头颅,爪尖仍旧掐住女鬼的脖颈,等待着洛听潺的指示。
忽然九个鬼婴中身形最大的那个,仰头看向房梁上的少年:“大哥哥,你要抢走妈妈和弟弟吗?”
洛听潺对上它那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瞳孔,一怔,呐呐半晌,才艰难道:“她是你们的妈妈吗?”
“不是哦,妈妈不要我们了。”鬼婴青黑的脸皮诡谲中显现出一股天真来,“可我们想要一个妈妈。”
洛听潺看着满地仰头望着他的鬼婴,心中闷着一口说不出的气:“即使她只是利用你们?”
鬼婴歪了歪脑袋,似乎并不很理解:“可妈妈就是妈妈啊。”
它又问了一次:“大哥哥,你要抢走妈妈吗?”
洛听潺沉默了一会儿:“她犯了错,要受到惩罚。”
鬼婴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大哥哥,虽然你身上的气息很舒服,但还是妈妈比较重要哦。”
它小心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男人,即使颤抖着还是努力地说:“我和弟弟们,想要一个妈妈——哪怕是坏妈妈也没关系。”
“死掉也没关系。”
呜呜咽咽的哭声开始响起,渐渐变大,越来越大,尖利又幽怨。
它们全部咧开嘴,尖利的牙齿露出来,眼瞳流出血泪,青黑尖长的指尖伸长,将女鬼围在中心,和房梁上的可怕存在对峙着。
空气变得无比凝滞。
听潺看着满地的鬼婴,最大的也不过三岁左右,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砸了一拳,说不出的窒闷难过。
他张了张嘴,既说不出让骷骷继续的话,也无法给出放过女鬼的承诺。
心中不断升起犹疑,或许这女鬼真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他在心里找着理由。
身旁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为难,掰开他掐紧的手指,在掌心处轻轻按揉:“蝉蝉不如看过,再做决定。”
男人微微垂眼,余光瞥见正在发生的一幕,只觉得无趣又萧索。
惯常的戏码。
可祂的殿下生来柔软,或许需要一些什么下定决心。
所幸,这对祂不难。
男人执起少年的手,低头在那月牙形状的掐痕上咬了一口,不算重,咬痕却盖过了掐痕。
果然,还是很碍眼啊……
那双眼睛,为何不能只注视着祂呢?
男人微垂的眼睑中眸光幽微难明。
少年轻嘶了一声,为男人突兀举动所带来的疼痛。
“濯月?”
清润的嗓音叫醒了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男人,怀中的少年看着他,目光疑惑。
男人朝侥幸逃过一劫正松了口气的女鬼伸出手,指尖隔空轻轻一捻,在女鬼徒劳的挣扎中,一团白色的光晕从女鬼身体里抽出落在他手中。
男人捻着那团光晕,似是笑了下:“蝉蝉,你瞧。”
洛听潺微怔:“这是……?”
男人略微歪头,下颌枕在少年的肩上,乌黑浓密的长发滑下一绺,勾缠在少年腰间,几乎算得上温声细语:“蝉蝉看过,便知了。”
素白的指尖下压,那点光晕被捻着压碎,散溢成白絮似的光点。
地面上对峙的局面在男人的漠视中似乎停滞了时间。
直到那些碎落的光点将久远而陈旧的过去,在少年眼底铺展成一帧帧画面。
半晌,洛听潺有些怔忪地看向女鬼。
女鬼的一生如浮光掠影一一而过,于他再无秘密可言。
女鬼有感应似的对上少年的目光,显然,她知道刚才男人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难堪和羞恼全部化作奔涌的怨毒和愤怒:“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那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门当户对的娇俏鲜妍少女和两情相悦的俊俏郎君,在父母和众人的祝福下结为夫妻。
婚后七年,诞下一女,公婆催逼,娇颜暗淡,丈夫不耐。
喜好新颜色的丈夫在外有了美娇娘,夫妻无言,夜夜枯守。
又一次丈夫深夜沾了满身脂粉酒气归来,妻子满心失望,愤懑催逼了胆气。
凭什么男儿便可三妻四妾,女子偏要从一而终?
郎君非良人,妾心当转移。
妻子重拾妆奁,憔悴容颜焕生光彩。
你有美娇娘,我有俊郎君。
你邂逅佳人,我私会才俊。
你调情他妇,我染指外男。
一朝事发,宗族要浸她猪笼。
父母不闻,兄姐不问,公婆鄙夷,世人唾弃,丈夫骂她□□贱人,情郎别开眼睛目光闪躲。
她被锁在柴房,数日水米未进,情郎父母派来赤脚游医,秘法探出她腹中为女胎,弃如敝屣。同为无媒苟合,情郎远遁他处,避开风头,数月归来仍旧风光,她却捆以绳索,淹浸至死。
腥臭烂泥挤满她的肺腑,以发遮面以糠塞口,要她有脸无法见人,有嘴无法言冤。
却要日日瞧他们喜笑欢颜,瓜瓞绵延,新人换旧颜。
这世道何其不公?
好叫老天开眼,她含怨而死,化为厉鬼,她腹中死胎却成她最大助力,轻易叫那一家人屋毁人亡。
淹死她的池塘被填平,可填不平她满强怨与恨。
四周百姓因恐惧逐渐搬离,小镇日益荒凉,却叫人知道了这处去处,于是日日年年有婴孩被丢弃此地。
死的活的,有那先天残缺的,有四肢健全的,有那五官尚未长全仍是一团软肉从腹中剖出的,也有那足月的,有那岁余的。
多是女婴,偶有男婴。
它们心中有怨,因阴气滋养,具都成了婴灵。
它们天性追逐母爱,而她,也愿意给腹中孩儿找个玩伴。
她的乖孩儿们,最是听话了。
但有了力量又如何?还不是要待在这污遭之地,做那阴沟里的老鼠窥不得天光。
所以,她要逆了这天地,重返阳世!
她窥伺了许久,终于叫她等来了机会。
一个邪道寿元将近时误入此地,她引诱了道人,教他邪|法,叫他塑下小像,受人香烛祭拜。
待她将一身怨戾之气化去,便是吸食生气蜕阴返阳之日。
这生气从何而来?
她因众生负她而死,自也该取众生生气回归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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