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好似凝固了时间，夜君夷依然没有睁开眼。
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愿静静地去感受夜层天此时此刻的安静，仿佛在自己面前的这具灵魂里，有种亘古的力量，它们正源源不断的穿越时空，似风如雾般的萦绕在了自己周围，终于再难令人站稳。
夜君夷身子不知怎么的一歪，夜层天沉默的将人接住，扶着对方并肩坐在自己身旁，地上呈出两道模糊的暗影，彼此交叠，彼此静默。
“君夷，许多事我不是不想说，也不是不可以说，只是怕你伤……神。”夜层天低声道。
伤神？是怕我伤心才对吧……哎，什么时候，他竟又不坦白了？夜君夷心想。
稍刻后，夜层天继续说了下去，“那日，梵音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你的身世，误传用你的血肉之躯可以开启轮回的生死大门，所以拿了那时你很爱吃的糖蒸蜜枣糕，骗你下了无恒宫。亦是我大意疏忽，以为江湖不会有人这般胆大，敢上无恒宫来夺人。后来才知，这一切便是夜辰怂恿的。他想摆脱你当年赠他的那抹生魂，好入轮回，不再飘荡游离于世间。当我得知这些之后，怒火冲天，一下子血洗了梵音寺，如今想想，做的太过强硬和血腥，无辜屠戮的死伤和血流成河……君夷，我只是太过担心和害怕……”
说完，夜层天偏头看了眼夜君夷，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兀自苦笑了下，继续道，“这之后，夜辰终于和我翻脸，或者在这些年里，也是因为我的避而不见，才犯下的这场错误。再来，焚音寺事后，江湖忌讳我无恒宫，平静了好几年，直到你和我提出要离开无恒宫去江湖历练。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便只是私下派人看着，若我知道你会遇到他，他会以梁萧的身份再次接近你……”我怕是死都不会让你出无恒宫去的。
夜层天没有说完，只是叹了口气，又静了好一会。才道，“当你遇到梁萧时，我便知这一切依然还是夜辰的心有不甘，更甚至他或许只是想要报复我当年阻止他的事罢了。但是，他能引诱你，又或者你会喜欢上他，我想了许久，也许皆因夜辰身上本就有你那抹生魂的原故，我无法阻止，我想夜辰他一定也是因为感应到了，最后才会假借上无恒宫来挑战我，想要逃避……”
夜层天说到着，明显发现身侧的人轻轻吐出一口气。
“君夷，我……”夜层天竟微微侧了侧身，双手情不自禁的牢牢圈住了夜君夷，即使室内光线暗淡，可那双眼中的欲言又止，却是表达了太多的难为，“当夜辰告诉我，他有办法能让你变回到南冥君时，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当我听到时，我是动心的。原以为这世里能得回这样的你，我该满足和欣慰，可当你总是懵懂无知的喊我爹时，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人就是这么奇怪，竟什么都想要，我其实和夜辰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区别所以总有贪心和狂妄，会犯错，会无所顾忌，会任性的觉得，即使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将你圈养在身边，在我的眼里，我的世界里，我的那座无恒宫里，你又能怎样？又或者强硬的灌输给你那场似是而非的梦境后，你是不是会因感动而被震撼到呢？现在想想，这一切无非证明了我的自私罢了。”
夜层天说到这里，忽然将双手捧住夜君夷的脸，深深的将那抹眷恋锁进夜君夷的眼中，“君夷，当你说你不是那个南冥君，你又说我只是在等一个神明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也发现自己错了。我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君夷……不管你是谁，又或者你希望你自己是谁，我都没有资格将南冥君的记忆和过去强加给你，几千年的守护，我兴许只是为了还南冥君那年最初的恩，但不配在你身上讨要南冥君的情。”
……
寂静无声的夜终于在这样的一番肺腑后，变的愈加的安静，安静的似乎能令人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
浓黑的夜色，也将这一切模糊的分不清，夜君夷的耳边传来了那抹遥远的声音，它们絮絮叨叨如同天地间的絮语。
“我南冥君，看不明纷争，堪不破寂寞，又妄断善恶，至使放不下……”
原来那个神明放不下的，兴许就是一场生离死别的……
遗憾罢。
第100章
于此，夜君夷不知不觉将头靠在了夜层天的肩上，亦不知自己凉凉的眼泪正一滴滴的淌了下来，顺着对方的衣襟，沾湿他胸腹，浸润到他的血脉里。
夜君夷轻叹，他和梁萧，终归是不一样，不一样的！这个人啊，每每看向自己，那眼中的温柔是直达眼底的，不如梁萧，闪烁间总有一抹耐人寻味的研判。以前，也许可以不在意，可如今，又怎能让人不去在乎。
夜君夷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间，有种未知的力量袭卷而来，便将他拉入了黑暗，夜君夷一时慌乱的想要去拽夜层天的臂膀，却仍让那巨大的力量将他吞噬入黑暗。黑暗里，是一个未名的空间，寂静无声，空旷无边。只有前方，微弱的闪烁着依稀的白亮。
夜君夷渐渐走近，模糊间看到那是具有形有体的，是个人？！此时，对方正安然沉眠。
他是谁？
带着好奇和疑惑，夜君夷步步向前，直到在黑暗中看到的那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对方此刻正闭着眼。夜君夷倒抽一口气，随之，人也跟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再去端看一二，这人，比之自己，是沉静内敛，安详而遥远啊！
直到那人影慢慢睁开了眼，缓缓的看向夜君夷。
“你，你……”夜君夷吃惊的指着对方，毫无疑问，这人影一定就是那个南冥君了！
“别怕……”对方说时却并不朝向夜君夷，而是从旁又显现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儿。
夜君夷明白了，这恐怕是夜层天心里的幻境吧！自己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置身在了夜层天的记忆里？
于是，那白衣长衫的温润男子含着笑，用衣袖抹去了少年面上的污泥，同时夜君夷也看到了南冥君胸口还有隐隐干涸的血迹。
这就是南冥君用心头血喂养出来的泥人？
也便是一直保存在夜层天记忆里最初最完整的相遇？
第101章
未待让人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黑暗的场景里，忽然起了新的变化，听到天边有隆隆雷声，乌云遮天，像是大雨将至的样子，连着此时此刻的大地都在震动，让人站不稳。
而方才让南冥君摸去一脸污泥的少年，睁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紧紧跟随在南冥君的身边。拽着男子的手似乎总也不想放开。那少年并没有说什么话，好似整个天底下，在他眼中，也不及面前的那抹身影来的重要。
“南冥君，你为什么要去西荒补天上的那个洞？”少年终于抬头问着对方。
“夜星，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就好比我当时为什么会用心头血化出了你和夜辰，我也并不能解释什么。”南冥君答。
“那我再问一句，南冥君，要是那个洞补不上呢？又会怎样？”少年执着，眼中迸出火花。
“女娲的心血就白费了。”南冥君答。
“可是……”少年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疑惑着看向南冥君。
“夜星，我以前并不明白什么是因果，什么是使命，什么是轮回，可现在我兴许懂了，如果那时候，我并没有任性的用一抹鲜血硬是留住你俩，那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既然这些都因我南冥君而起，所以还是要由我来让它们结束的。”
“不！不要。”少年摇头，跟着人也上前一步拽住了南冥君的手。
“夜星，你看，我手里有一块石头。”南冥君含笑，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头，竟讲起了其他来。
“这不就是之前我们一起打磨过的那块玉石吗？”少年惊讶，不知道南冥君要做什么。
南冥君点头，“那还记得这玉石正面和反面都是什么图案？”
“当然！正面刻的是南冥二字，背面刻的是莲花的图案。”少年道。
南冥君应了声，忽然将玉石抛向了天空，然后接住合在掌心里，问，“夜星，如果我摊开手掌，朝着我们一面的是莲花图案，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真的？”少年问。
南冥君慎重的点了头。
夜君夷在一侧看着这样的场景，那手掌摊开时，玉石上赫然写的是“南冥”二字。只见少年的脸上一片失望。
“没事，你可以再猜一次。”南冥君笑答。
少年又燃起希望，于是在南冥君手里翻飞了无数次的玉石，怎么猜都是“南冥”二字。
南冥君看着夜星心灰意冷的眼，伸手宠溺的摸着夜星的发，安慰道，“这就是命运，你看！”南冥君翻转着那枚玉石，原来两面都是“南冥”二字。
“你，你骗我。”夜星生气地看着对方。
南冥君微微摇了摇头，“夜星，你要明白，这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的。”
少年使劲地摇着头，忽然明白了南冥君的用意，“南冥君，我，我不要离开你，我只是不想你离开，但你真的要去，就带上我，别赶我走，别赶我走……”少年摇晃着对方，好似只有用这样的动作才能让南冥君“回心转意”。
那抹白衣乌发的人影迎风而立，夜君夷忽然心中钝痛不已。他，明明可以上天入地，可以有万千选择，可最后，仍是因了爱和不忍，因他们，因这四方天宇，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是啊，总是在某个左右为难的时刻，希望时间和记忆永远定格在那一刹间！让自己可以不用再患得患失，也不用再顾前顾后，哪怕是假装、是虚幻、是自欺欺人，只要可以停住，也是好的。
此时，夜君夷看着少年目中似曾相识的强硬，兀自叹出口气，夜层天，原你曾就是这样的。
那少年渐渐消失于黑暗里，直到淡去一切。
第102章
直是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夜君夷才朦朦的醒了过来，屋外有些亮，闭着眼也能感觉出那是光影移动的恍惚，兀自又回想起昨夜的场景，亦真亦幻后，留有的是更多的怅然。
看来昨夜后来的事，一定是自己被他安顿着睡着了吧！
那他人呢？哎，明明他就是这山庄的庄主，怕是一早就在庄内等着自己了，居然还要佯装起神秘的样子，夜君夷唇角微微浮现出一丝无奈来。
于是人也坐了起来，觉得经过了昨夜，以及这一个月的“风餐露宿”后，心境居然变了很多，连往昔的那些恩怨，好似也正在模糊着原本的样貌。
夜君夷一时愣愣的呆坐在了床沿，直到李岿然来敲了门。
“刘公子，你醒了吗？”李岿然声音里带着几分欢乐。
夜君夷有些诧异，才想起自己还是隐姓埋名的让人唤他刘云公子，便应声，“进来吧！”
“唉呀，刘公子，那问剑山庄的庄主今日可回来了，大伙儿现在都赶着要去前厅说话呢，我是特意来喊你一起过去的。”
夜君夷点头，简单的洗漱一番后，便和李岿然去了前厅。
“问剑山庄”虽然因闻庄主常年不在庄内，整个山庄显得极为冷清，可若是庄主回了山庄，到也成了一桩江湖乐事。
闻清严回庄，终于是让带回梁萧尸体的李琛心中安定了不少，但夜君夷不明白的是，这群人又为何要将彼此的行踪即刻传递了出去呢？于是，才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山庄里，上门请求拜见闻庄主的人就络绎不绝了。
这其中当然不乏有中原剑会里的一干人等，他们总是以天下不乱为己任，视无恒宫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因那夜宫主不受中原剑会的领导和管束。而剑会也总以为江湖事都因由他们这群人一统，才不会出什么大事，中原剑会即自负又自视甚高，难怪江湖总是不太平，总要闹出些是非来。
可在夜君夷的心里比较好奇的是他夜层天又是怎么当上这庄主的，居然没人发现他身份？再想他其实也掌握着一部分的江湖势力。可如今，他又要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大家面前呢？真是让人期待。
前厅热闹，因为聚的人多，最后都转移到了更为宽敞的苑庭中。
此时，晾在夜君夷眼前的是一众年轻的公子侠士，佩剑折扇，衣履锦缎，可真是一出“煮酒论英雄”的大集会。若是以前，他兴许也会被面前这样的饮酒试剑，高谈阔论所吸引，可现在倒只觉这些人是白吃白喝，游手好闲的主，手里怕是没什么真本事的。
夜君夷心里亦觉好笑，想着夜层天，他就是靠这些酒菜来笼络江湖的吗？
李岿然招呼着夜君夷坐了下来，要一同进入这样的胡吃海喝里。
“瞧，那两个是剑会西阁的掌阁司，已经运功逼了几次酒气了。”李岿然指着两个醉醺醺的年轻人道。
“这闻庄主怎么不在席间？”夜君夷看了看周围，没发现夜层天，问道。
“和我爹他们正在里面谈什么，人还没出来。”李岿然说完，又小声的凑到夜君夷的耳边，“刘公子有所不知，今日之会，连昔日焚音寺幸存的空明方丈都来了。”
夜君夷听后，心中一凛，微微有些惊讶，虽然之前已经听过空明方丈的来历，便是当年夜层天血洗梵音寺时，留下的幸存者，可若有一日，这江湖知晓了闻庄主的身份，那又当如何是好呢？
午时的阳光和煦的映照在苑庭中，夜君夷也未察觉自己无意中也会为对方担忧了起来。
第103章
“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夜君夷看着那些江湖侠士，其中几位的穿着打扮，一眼便能分辨出他们来自江湖上的名门望族。
这些公子哥儿此时正聊的兴致勃勃，就好像只要倚仗着问剑山庄，他们便能一展身手似的。
李岿然啜饮了一口酒，不屑道，“他们能聊什么，还不都是些相互间的吹捧之意。”又道，“既然闻庄主回来了，梁萧的尸体如今在问剑山庄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再藏着掖着反而容易出事。再说，一方面，中原剑会已经派人来查证了这件事；另一方面，江湖上平静了好几年，此时当然也就有了新的目的。”
新的目的？
“上无恒宫吗？”夜君夷蹙眉，没想到自己私自出来的这一趟，就真的遇到事了。要当初自己不在梁萧的玉棺旁，梁萧的尸体轻易被人带走，那又会发生什么呢？他闻庄主……不，是夜层天，他会瞒着自己吗？
23/30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