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正在用去岁的梅花雪烹茶,那灵巧修长的手指碾茶、洗盏、点茶似云蝶纷飞,极是好看。
魏婴嘴里叼着笔杆,正在赋写新词,只为博取女修们的一笑欢颜,而绞尽脑汁。
聂怀桑则斜倚在窗前,看庭前数只仙鹤起舞,虽是在看鹤舞翩跹,可聂怀桑也在掐算着此次与温氏之战的成败。
诚然,如今蓝、聂、金、江四家及众仙门一起伐温,可温氏势大已久,如古木盘根般撼动不易,加之仙门之中虽是各方联合,可到底心思各异,想短时一举将温氏拿下,那是妄谈。
不过也不是全然无望,至少二哥聂瑾布下的暗棋依旧深藏运作着,伐温之战若操作得当,三年内结束,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室馨谧之时,蓝曦臣缓步而来。
因与聂瑾一样奔走于众仙门,蓝曦臣已然很久不曾与四个小调皮相见,心下甚是想念。
这四只都是在他眼皮下长大的,那情份说是兄弟,其实跟父子也不差什么,不过是个虚称罢了。
“忘机是越发的怠懒起来,你这曲子若让叔父听见,非罚你练可百遍不可。”
蓝曦臣素来温雅,纵是闻听得蓝湛曲中逍遥意,也不过是一笑罢之,而蓝湛也是习以为常,只招呼声“兄长”后,便又随手弄弦,这次更加“不象话”,根本不成曲,犹似几只顽皮奶猫在嬉闹打滚,很有童趣。
蓝曦臣听得摇头叹笑,孟瑶已递上香茶一盏来,轻啜茶在口,只觉芳香甘苦,不觉齿颊生香舌下生津,不觉点头:
“阿瑶烹茶的手艺越发好了,只是你们几个中也就忘机能品其味体其韵,给小桑与阿婴喝,根本是牛嚼牡丹呀!”
“无碍,这茶入名士腹,便是山水,是道韵。入庸者口,也不过是论价高低的苦汤。若入市井凡夫唇,千金一叶与一盏半文并无差别。
所异者,皆不过是饮者,却又与茶何干?”
“自是,阿瑶果然进益了。”
蓝曦臣欣然点头,他方要再与孟瑶论上几句时,便见魏婴因苦思良句而不得,一不小心让笔尖墨色把那俊俏小脸上画了几道黑胡子出来,不觉让口中香茶微噎,呛咳几声,笑道:
“阿婴这是嫌自家这脸上太过干净,想添几根胡子不成?”
“闹/春。”
蓝湛抬眼言简意骇的评了句,却成功让魏婴炸了毛,直扑上去挠蓝湛,非要给蓝湛那玉白小脸上也添上几根胡子方罢。
蓝湛自是不肯,二人便绕着蓝曦臣闪躲扑抓,把个蓝曦臣给绕得眼晕,扶额间直觉自家这两只小崽子,都赶上旁人家十数个的闹腾,干脆伸手一边一个抓了,叹道:
“好了,别闹!你们曦臣哥我可才回来,实在是禁不住你们的闹腾,饶了我吧!”
“曦臣哥,你可太偏心了,蓝湛抹了我一脸你不拦,我都没摸到他,你就拦我。”
魏婴嘟着嘴,他的笔早让蓝湛夺过手,左脸一朵牡丹开,右脸添上蝶儿飞,加上那鼻尖上的墨团与几根胡子,十足花猫一只。
“阿婴,你……”
这下不独蓝曦臣笑喷了,连孟瑶也笑不可止,好在孟瑶怕魏婴脸上挂不住,下不来台,忙取来水盆面巾给魏婴打理,边忍笑边轻哄道:
“好了,好了,阿瑶哥给你擦干净,又是位俊俏小郎君,可以去和那些仙子们玩闹了。”
魏婴却没接言,反皱眉招呼蓝湛道:
“蓝湛,你看小桑是不是又睡过去了?他这模样,该是有些不对呀!”
蓝湛与蓝曦臣都是一皱眉,蓝曦臣抢先走近聂怀桑时,果见小孩儿已倚窗沉睡,且未被几人笑闹所惊。
蓝曦臣小心为怀桑渡送些灵力后,又轻点他眉心查探后,方才示意蓝湛将人放榻上休息,低眉沉吟似有疑惑。
“兄长,怀桑他……”
蓝湛安置好怀桑后,回望自家兄长,素日不见动容的脸上也深隐忧色,怀桑他们四人早已是相互不可分割的手足,一伤齐伤的存在。
“怀桑的神魂有些不稳!应该是与他以血净化阴铁,炼制那方辟邪有关系。”
蓝曦臣是自聂瑾处知晓此事的,看着几个小的直觉头大,这一个个的主意都大,他们这些做长兄的,也实在难为得紧。
其实聂怀桑神魂不稳是胎中受损所致,否则聂嘲风夫妻也不会冒险以阴铁为儿子续命,虽是误打误撞,阴铁被襁褓中的怀桑净化吸收掉得免夭亡,却也让怀桑与常人不同。
怀桑神魂强大,他的肉身资质虽佳,却也远远不及,所以,一但动用神魂之力,神魂使有离躯之兆,这也是为何蓝翼卜出怀桑有身魂两分之劫的原因。
也就是说,怀桑纵然神魂强大,灵力道法了得,可他若动用了肉身承受不住的力量时,就会身魂两分,非有机缘,不是就此踏入轮回,便是神魂与肉身一起耗至消亡。
好在,如今怀桑的情形并不严重,只要他好好闭关调养,不再胡乱与人拼死斗活,当会无事。
蓝曦臣并不知,世间事从来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当人下意识回避坏消息时,往往发生的事,就是坏事。
江澄母子在不净世里已然活出了透明人的状态,仙门百家共伐温氏发起射日之征,不净世中也是忙者众多,谁又会去多注视他们去?
而虞紫鸢在失了金丹后,不过寻常妇人,吵闹太过让越容收拾后便老老实实窝在客院不出门也不见人,连服侍她的侍婢也不知她为何如此,象完全变了个人。
江澄就更别提,他成日与那些失去金丹的弟子外出,一出去就是几日不归,可也不曾生事,大家也就随他去。
江枫眠承了不净世的援手之恩,又蒙其收留,自不好什么都不做,便也尽己之力与各方仙门同道一起力抗温氏,到真不曾注意自家妻儿,他也早已没了心力管他们。
于是乎,这母子二人也在无形中达成了什么共识,然后,他们就这么隐形下去了,直到不净世接到捷报,赤锋尊聂明玦尽灭攻打兰陵金氏的温旭之众,温旭被聂明玦一刀断首高悬示众。
同时,聂瑾也横扫姑苏、云梦及清河的温氏旁系及附庸,并生擒下温晁与温逐流。
一时间,仙门百家之人尽出,凡是略有修为的都纷纷出堡接应同盟或参战浴血,不净世中所余者,多是伤病之人。
江澄看着侍者往静室送食水,他知道,静室里闭关修养的是温晁要他下药的聂怀桑,如今不净世中除了那个叫孟瑶的留守,余者几已尽出,是好时机。
孟瑶有些疲惫,不净世如今已是能者尽出,堡中一切事务自然压在他一人肩上,聂怀桑又闭关,他也不免更心忧几分。
现在,蓝湛与魏婴都已去接应聂瑾,聂嘲风与蓝氏众人也在迎战温氏于岐山的主力,藏色散人夫妻带着自家爱徒温情姐弟去支援越氏,而江枫眠所领的那路遇险,却是晓星尘与薛洋师徒及宋岚去救,如此看,还是人力不足。
孟瑶揉揉额头,他为各路所调配的粮物已齐备,如今却缺人运送,这实在有些为难了。
这时,一只灵蝶翩跹而来,落在孟瑶掌中化为灵书,却原来蓝湛他们已将归,如此到让孟瑶松下口气,转身厨下,想为蓝湛他们准备些爱吃的。
江澄原想随意将药下入厨下水缸便可,但不曾想,他偶听仆者提起,聂怀桑所用食水均是孟瑶亲备,不假人手。
因此,江澄便坠上了孟瑶,在见他入厨下准备好聂怀桑的食水之后,借孟瑶转身去取炖煮汤料时,江澄轻巧无声的将瓷瓶中的药粉抖入聂怀桑专用的小汤碗里。
江澄原可以无声离去,这样就无人知他做了什么,可偏这人有个毛病,什么事都要亲见结果方罢,便隐身在侧暗窥动静。
孟瑶只是太过辛劳而疲倦,所以反应略有迟缓,可他的心细却是连聂瑾都不得不服的,江澄虽没弄出动静,可在他准备的东西里下药,也太小看他了。
孟瑶只一转头,便见那小汤碗中的银耳羹似有不对,用勺轻搅间,那还未化净的少许药粉已浮上来,孟瑶神色一变,方要呼人之时,却被人自身后定住。
江澄自孟瑶身后转出,此时厨下无人,他只要带走孟瑶,便无人知这羹中有毒,自有下仆送去聂怀桑处,那么,他与温晁的约定便已完成,心魔之誓便只剩下虞氏而已。
而虞氏,温晁纵不予他送来,他也能自取。
故,江澄只需要做一件事:在那羹入聂怀桑腹中前,找个别人寻不到的地方,把孟瑶藏起来。
至于,杀了?
你当不净世的定魂木是摆设不成?孟瑶若死,凶手的一切信息都会被传予家主,刻映于祭堂。
到时,不净世的血骑尽出,逃到天边也是枉然。
但,若是因藏的地方太过隐秘而令之孟瑶身故,那就是意外,定魂木也判断不了凶者的。
第二十章
不净世中伤者众多,有伤者便有逝者,这棺木自然也是备下着的,如此到便宜江澄,将昏迷的孟瑶往空棺中一塞,便假托是有道友故去,请人帮忙运出掩埋。
如今堡内事烦,往来应对杂事众多,弟子们也就没太在意,毕竟已是常事,便只着人手运往堡外处置,全不知自家三公子被人装在其中,将被活填入土。
魏婴与蓝湛回程时原还在打闹,二人这次接应聂瑾,与孟瑶、怀桑分别已有三月之久,他四人自小一处,从未分开如此之久,心中惦念之极,正在相互叨念着给家中二人带了什么,便同时心中绞痛不止,不觉齐齐变色。
不独他二人,聂嘲风夫妻及聂明玦、聂瑾兄弟,以至蓝启仁等都觉心中大痛,陡生不祥。
而此刻,闭关中的聂怀桑方才抚平灵力,便觉有些饿,正巧侍从送来食盒,他的食水诸事皆由孟瑶打理,自然知道他昨日说想吃孟瑶做的银耳羹,今天一定会有。
果然,打开食盒第一层,便摆放着聂怀桑想吃的银耳羹,便开心舀起往嘴里送。
然,孟瑶自小给聂怀桑做过无数次这银耳羹,怀桑也吃过无数次,只一沾唇便知不对,吐于地上时,居然立时将青岗石的地面也蚀出个深坑来。
江澄掺入哑药里的,是江家位先祖得自蛮族的种奇异剧毒,若不掺它物,就是空口吃下个十瓶八瓶也是无事,但若掺入它物,立成夺命之毒,任你是法力通玄,灵力高强的仙门宗师,也一样难逃劫数。
论起来,聂怀桑也好,蓝玹也罢,都同江澄没什么往来,更论不上恩怨,就是在云深不知处江澄被罚,也是他自家生事惹来,他原不当如此恨聂怀桑才是。
然,比起蓝湛,江澄心里恨毒了聂怀桑,无他,只是因蓝湛天赋绝佳,自他知事起便知自家是拍马也不及,自生不出妒恨。
聂怀桑却不同,仙门百家众所周知的废物,却在不经意中化身为与双璧并肩的玄烛君,这让江澄如何意平?
所以,江澄恨聂怀桑,恨得夜不能寐,寝不得眠。
不过,江澄还是没料到,他已然用上如此之毒,却也仅是搅乱怀桑的内息,令他吐了口血而已。
江澄也不傻,他知道,不净世不是莲花坞,认真查起来,他做的事掩不住,便假说虞紫鸢闹着去眉山,他子从母命,不得已带人相护送,还收获一堆同情目光。
对于这样利用自己母亲,江澄并无半分愧意,在阿姐江厌离故后,江澄已对世上任何人任何事再无所动,他心里只有为阿姐报仇的念头,余者,尽不入心。
虞紫鸢这些日子,哭也哭了,闹也闹过,结果却只收获自家夫君远离背影,以及儿子那冷漠目光,那一刻,虞紫鸢只觉心底透凉寒冷,似已同自家夫君与儿子远隔天地。
随江澄走的,自然是金丹已废,却又不甘平庸,随江澄修习鬼道之术者,他们既随江澄,自已拥其为主,再不当自家为莲花坞弟子,只做江澄臣属罢了。
因此,到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不过,当聂怀桑亲自带人在堡中询问,大家也就都觉出不对,而归来的魏婴与蓝湛在得知孟瑶失踪,怀桑险被人毒后,也立时加入查询,他们顾不上追江澄母子,是要先寻到孟瑶。
不是身处其境,没人知晓一个活人被装棺入土是何种滋味,那窄小黑暗之地,唯一可闻者除了自家心跳与气息,四周静得可怕。
被封了灵脉与声音的孟瑶在棺中大口喘息,他不是不知当绵长吸呼以待援救,只是他有喘疾,平日还好,若是灵脉被封或是受伤受寒便会发作。
——这也是聂怀桑他们着急,要快寻到孟瑶的原故。
窄小密闭的空间,黑暗得没一丝光的地方,孟瑶胸闷气窒,神思有些恍惚,他在惦记着怀桑,生怕那碗自家亲手做的银耳羹会害了怀桑。
所以,尽管明知无用,还是努力想着如何冲破灵脉的封印,他的弟弟,在等他。
而当聂瑾一刀斩开棺木,亲手将孟瑶抱出来时,孟瑶的气息已然微不可觉,他没能冲破灵脉的封印,只是能移动手足,所以内棺上全是他用指甲划出的痕迹。
那些痕迹乍看似乎是其神志不清下的随手刻画,可落入任何位不净世弟子眼中,都是详诉因由的留书遗语。
幸好,他们来得及。
孟瑶被江澄活埋,聂怀桑也被江澄下毒之事,聂、蓝两家并没有外传,但寄住不净世的仙门散修又不是瞎子聋子,又怎会不知?
江枫眠之所以领了在外支援的差事,不仅是不想同自家妻儿再起争执,也是想让大家冷静同时,为重建莲花坞,重建江家攒下些资本。
谁知,江枫眠在拼死拼活的为江家而努力,他的儿子却在身后捅了所有人一刀。
此事一出,谁还会再信江家?江/氏的侠义之风也成笑谈,原本已有心投入江家的散修也纷纷停足不前。
江澄这是,实力坑爹呀!
不过,因温旭折于聂明玦手中,温晁又被聂瑾给活擒,温若寒只此二子如何不怒?
于是,岐山温氏部属尽出,全力对上清河聂氏,温若寒从来没这么怒过,只恨不能把聂家上下全炖了。
聂瑾座镇于不净世,可敌得上他老子聂嘲风与兄长聂明玦的联手,因此,聂怀桑与蓝湛及魏婴要立时往岐山援手。
至于孟瑶,他病体未愈,便留下养病,由聂瑾照料看护。
温晁?那个铁憨憨,把自家和江澄卖个底掉后,就和温逐流窝在不净世专门关人的别院里斗蛐蛐、蚂蚁,活得那叫个自在。
因着温晁与温逐流纵是“血洗”仙门,也仅是废人金丹活捉,并不曾如温旭那样大开杀戒,各家也不能将之直接砍杀,自也只能当看不见,到让这货更笃定自家行事比兄长高明。
温晁此时并不知晓,他那个既宠他又嫌他的兄长,已然不在,还满心希望父兄来救,成日叨念着他那已不在的兄长,以及在岐山上气得冒烟的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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