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钢琴前,正打算弹点什么的时候,铃声响起,是毛玉兰的电话。
“阿姨?”
“小序啊,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你的嗓子好像有点哑?”
“喔,刚刚跟别人打电话,打得久了点,所以嗓子有点哑,不碍事。”林序咳了两声。
毛玉兰那边沉默了几秒,试探着问:“你跟谁打电话啊?”
林序决定说实话:“一个网友,就是在一个网站上认识的朋友。”
“啊?”毛玉兰一听就觉得“网友”很不靠谱,“网站上认识的朋友?他说的话能信吗?”
林序笑着说:“不用信,我们不会交换联系方式的,就是在网上随机找陌生人,说点心里话而已。”
毛玉兰听到这番话,心里想,太糟糕了,小序已经孤独到要去网上找陌生人聊天的地步了。
“小序啊,你有什么心里话,可以跟阿姨说啊,阿姨可有空、可愿意听了。”
林序心想,我刚刚说的话怎么能让毛玉兰听见呢?那霍钰成就会全都知道了,而且哪怕毛玉兰不告诉霍钰成,他也不好意思跟毛玉兰说这些。林序说:“哎呀,我就是一时兴起,找网友聊聊天,顺便听听他们的故事,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歌曲灵感。”
“这样啊……”
“阿姨,霍钰成是不是去舞团了?”
“是啊,好像最近有人给舞团寄了一封信,希望钰成能为那人编一支舞,他就去了。”
林序“哦”了一声,他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但又不能逮着毛玉兰问,因为她若是知道自己感兴趣,肯定不会多说,她会说她就知道那么多了,想知道更多的话,你去找我儿子吧。
毛玉兰其实也挺狡猾的,但这种狡猾用在儿子的终身大事上面,算是一种充满母爱的狡猾。
自从林序跟霍钰成分手之后,毛玉兰隔两天就会给林序打一个电话,电话内容琐碎平常,聊聊林序的生活,聊聊自己儿子的生活,然后暗戳戳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和好,电话的主题永远都是这三件事,毛玉兰从来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生活。但林序有一次注意到了这点,从那以后,在每次的电话里面,他都会问起毛玉兰的生活。
霍钰成很重要,毛玉兰也很重要,林序喜欢毛玉兰不止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因为毛玉兰是一位很好的长辈,他从毛玉兰身上感到了另一种母爱。
挂掉电话后,他才发现孙薇薇刚刚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不过他正在通话中,所以没有接到。林序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电话。
他回拨给孙薇薇,孙薇薇那头一下就接通了,林序还没来得及说话,孙薇薇就哽咽着说,爷爷走了。
林序买了第二天去东城的机票,那天晚上他梦见了孙爷爷,孙爷爷跟他说我记得你,你写的歌我都很喜欢,你要一直写下去、唱下去啊。
可在梦里的林序忘记了孙爷爷,他看着这个皱纹爬满脸部的老人,迟疑片刻后假装自己认识他,点头道我一定会写下去、唱下去的。
孙爷爷说那你现在给我唱一首歌吧。
林序问哪一首?
孙爷爷说了一首林序根本就不知道的歌曲。
林序问这是我唱的吗?
孙爷爷说你连自己唱的歌都不记得啦?
林序毫无印象,他说这真的是我唱的吗?
孙爷爷说是啊,千真万确。
梦境一跳,跳到了孙爷爷的家里,林序认出了孙爷爷,他和孙薇薇一起给孙爷爷唱歌,孙爷爷笑得合不拢嘴。
然后他醒了,他去赶飞机,他消化着孙爷爷离开人世的事实。
其实他没有必要跑这一趟,但他还是跑了。
孙薇薇看见林序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冷静多了,她说:“爷爷走得很快,没怎么遭罪。”
林序心想,那确实挺好的,来的时候无知无觉,走的时候无痛无灾。人活这一遭,确实挺好的。
他帮忙处理了孙爷爷的身后事。
但孙家的某些亲戚认出了林序,他们便不在乎孙爷爷了,只追着林序问东问西,索要签名和合照。仿佛孙爷爷的死不值得哀伤,歌星的出现才值得骄傲那样。
林序在翻脸和隐忍之间犹豫两秒,然后选择了后者,他是孙薇薇的朋友,他不能让孙薇薇难做。他是孙爷爷的忘年交,他也不能让孙爷爷的灵堂不得安宁。
虽然他很讨厌这样的、所谓的亲戚。
他给了签名,合照的时候那些人把身上的白带扯下来,对着镜头笑出了花,而林序则面无表情。
随便吧。
林序在东城待了两日,要走的时候孙薇薇跟他说了一件事:“我想做一期同性恋的专题。”
“什么?”林序颇为惊讶,他跟孙薇薇说了自己和霍钰成分手的事情,“是因为我吗?”
“是,但也不只是。”
“那是?”
“我有个表弟,他也是同,然后被送去戒同所了……他出来之后,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很残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但我就是想做一期同性恋专题。也许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但是我得记录下来。”
林序点头道:“好,我支持你……你表弟怎么样了?”
孙薇薇耸耸肩:“他说他以后不会喜欢男孩了,他不想再去一次戒同所,那太痛苦了,他妥协了,他要变回‘正常人’。”
林序没办法说这个男孩太懦弱了,他叹了口气:“关于专题,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
孙薇薇下定决定当记者之后,便将文天祥的《正气歌》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天地之间有一股堂堂正气,不止日月星辰和大好河川,她手上的摄像头和笔也是正气赋予的形体。她要写,她休息得太久了,如今爷爷走了,她得回到理想与事业上了。
孙薇薇的表弟才十九岁,留着齐刘海,每天穿得都很中性,他喜欢一个学长,他表白了,但学长是直的,他被出卖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性恋了,他走进教室、走入图书馆、走向食堂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别人不同寻常的目光。好像他不仅仅是同性恋,还是一个罪犯那样。
父母得知此事后,给他办了休学手续,将他送进了戒同所。
他在里面待了三个月,出来的时候哭着跟父母说“我再也不会喜欢男生了”,父母很欣慰,儿子走上正路了,一切都很好,皆大欢喜。
后来孙薇薇去表弟家的时候,表弟跟信赖的表姐说了这件事情。
孙薇薇问他:“你是真的不会喜欢男生了?还是说再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了?”深藏于心,假装自己对任何的男生都没有好感。
表弟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孙薇薇说:“好吧。”
表弟说:“我以后会娶妻生子的。”
孙薇薇说:“好吧。”
好吧,好吧,孙薇薇离开了表弟家,然后收到了林序发来的消息——我跟霍钰成分手了。
为什么?
作为cp粉,孙薇薇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但她不敢问什么跟霍钰成有关的问题,只敢问林序“你还好吗”,林序过了几天才回复她“我还好”。
孙薇薇不认为他还好,她打开双木成林的超话,看见无知无觉的cp粉还在狂磕,知晓真相的她感到一阵悲凉,所有的糖都变成了玻璃刀,绞进心脏里,碎成玻璃渣。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林序和霍钰成不会止步于此,哪怕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也有一种直觉,霍钰成和林序不会停在分手的这个结局。
可是破镜重圆重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她怀疑自己也许是cp粉的滤镜太厚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童话般的幻想。
孙薇薇不管,她就是坚信这一点,反正人生路漫漫,她还年轻,肯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在那之前,她想先把专题写出来,她建了一个公众号和一个个人网站,在陪伴爷爷的时候,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她写了不少稿子,积累了一小批的粉丝。
来吧,她的力量虽然微薄,但也有万分之一改变世界万分之一的人的可能性,也许她又有点自作多情了,但没办法,人总是要靠那点自欺欺人的希望来吊着往前走。
孙薇薇她找到了很多同性恋人,她跑了很多地方,但是有很大一部分的人都不愿意接受采访,对于少数群体来说,将自己的故事暴露在大众面前不是明智的做法,你不知道谁会顺藤摸瓜找到你,然后给你当头一棒。
哪怕孙薇薇再三保证不会泄露他们的个人信息,这批人还是选择了拒绝。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过后,孙薇薇决定在专题上面加上统计数据,在此次的采访中,有百分之XX的人保持沉默,沉默、沉默、沉默震耳欲聋。他们或她们为什么会沉默?这也是一个值得探讨深思的问题。
所幸还是大部分的人拒绝了接受采访,而不是全部的人,有些同性恋人还是很乐意接受采访的,他们也想让公众听到他们的声音。
最后,孙薇薇总共采访到了十三对同性恋人,有刚在一起没多久的男同、在一起五六年的女同、分分合合很多年的男同、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女同……
孙薇薇问了他们很多问题。
“如果你喜欢的不是同性,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会轻松一点吗?”
“很难说,异性恋有异性恋的烦恼,结婚买房生子,我不觉得那样会轻松很多。”
“我觉得应该会吧,如果我我喜欢的是男孩,也许我们在街上可以更加大方一点。”
“完全不会,因为我很爱他,爱情让我感到轻松。哪怕我不是同,我也无法确认我会那么爱一个女孩,所以……”
“我不知道,也许吧。”
……
孙薇薇记录了很多的答案。
“你们有过因为面临家庭或者别的压力,嗯,说清楚一点,是针对‘同性恋’的压力,你们有过想要分开的念头吗?”
“我们还没公开,暂时没什么压力,还好。”
“哈哈,我们因为这个分分合合很多年了,你说呢?”
“当然有想过,这毋庸置疑,你不用问他了,我代表他回答,他也有想过。”
“我没有想过,因为如果我跟她分开了,我喜欢的大概率还是女孩,为了逃避压力而分开是没有意义的,除非我想孤独终老。”
……
“你们因为是同性恋,受过的最大伤害是什么?”
“嗯……跟父母差不多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了。”
“就是那些流言蜚语和亲戚目光咯,习惯了就没什么了。”
“我是一名机构老师,家长知道我是同之后,跟机构主任申请换班,让我离他的孩子远一点,说我这种垃圾不配为人师表,别教坏他的孩子了。”
“跟一位恐同朋友绝交了。其实挺可惜的,她在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前,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说的那种,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被父母绑起来打了一顿,他们说要把我体内的鬼怪都打出来。”
“我没有受过什么伤害,我的父母和朋友都很理解我,其他不重要的人无法伤害我。”
……
除了采访同性恋人之外,孙薇薇还采访了很多路人,问他们对于同性恋的感受,会不会厌恶同性恋?
从路人口中得到的结果是很容易归类的,一部分的人说自己不反感同性恋,但是也不喜欢,处于中立的态度。
一部分的人说自己很讨厌同性恋,主要是男同,是因为他们曾经在酒店里面看到被男同用来灌肠的淋浴头,恶心了整整一个星期。另外一个原因是同性恋滥.交,圈子很乱,传播各种性.病,所以很讨厌……
在做这个专题的过程中,孙薇薇没有找任何人来帮忙,只有她一个人在奔波。她想用最客观的笔触去描写这个群体,描写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个群体的,她无意妖魔化同性恋,也无意赞美同性恋,她只是想记录事实。
但总有人会捏造事实,在孙薇薇为了书写事实而奔走的时候,林序又一次因为同性恋的话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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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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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春发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林序是我的大学舍友,就睡在我对铺的位置,他是同性恋的事情我们整个宿舍都知道,因为我们宿舍有个人休学了,多了一个床位出来,那个时候他总是带霍钰成回宿舍住,就睡那张空床。我和另一个舍友觉得反正床空着也是空着,多一个人来住也没关系,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在我们宿舍……”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露出了纠结的表情,然后猛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没想到他们半夜的时候,居然就在宿舍的床上那啥了,动静有点大,我和另一个舍友都醒过来了,床在震动,但是有床帘,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但无论如何是再也睡不着了。如果只有那一次的话,也就算了,毕竟谁没有个血气方刚的时候呢?大家都是男人,也可以理解。我和另一个舍友委婉地跟他们说过,这件事情只有一次就够了,宿舍不是宾馆,不能这样来的。但他们好像没听见那样,第二晚又……嗯,几个晚上之后,我和另一个舍友忍不住了,实在是不堪其扰,所以我们很严厉地跟林序说了这件事情。最后,林序退宿了,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事情就是这样。我讲这件事情说出来,针对的不是林序,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也没有恶意。只是我有个弟弟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他也很烦恼,我想在这里跟所有的男同说一声,宿舍不是你家,请不要在宿舍里为所欲为,谢谢。”
佟盐坐在会议室里,面向林序:“我相信他说的不是真的,但是你得让我肯定我的相信,我才能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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