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旻更是拿出十足十的礼节,当即也微微弓了腰,一手轻轻放到陆琰后背,另一手往门的方向引,“还是王爷先请——”
一番礼让,二人同步进了宴厅。
岸边有人伸头缩脑、状似无意地往这奢华的画舫上瞄,若能清楚看见这二人行径,大约还会猜测是多好的兄弟朋友。
人嘛就是这样,一张皮、万样心,谁也想不到笑模样下头藏了如何果决的杀意。
宴厅里的歌舞自打他二人进入,便开了场,衣着仙气飘飘的舞姬鱼贯而入,伴着琴音翩翩起舞,又擎着酒壶,用或者下腰,或者侧步的法子与人斟酒。
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今日是完完全全的寻欢席,席间自无一人讨论朝事国事,言语之间尽是吃喝事、风月事。
比如,这鱼乃是江间鲥,快马带冰送到京城,也要足足八日。
又比如,这酒乃是武陵桃源酒,多吃多饮可以延年益寿,今春刚启的,酒香正是浓郁……
酒过三巡,傅旻已然有点上脸,这桃花源酒吃着甘香,劲儿却不小。
陆琰的酒量显然比他强上许多,这时还能气定神闲地拍拍手,示意换一波舞姬。
又来的这一批显然是不一样的风格,衣着暴露,鞋都未着,那阔腿裤上还开了祺儿,满屋白生生的胳膊腿儿,晃得人眼晕。
傅旻借口更衣离席。
陆琰噙着口酒看他略有些踉跄的背影,嘴边带着三分笑,里头却是十足十的不怀好意,他招手唤来个小厮,“去,照顾好相爷。”
旁边一直立着的长随冷冷开口:“王爷可莫要行些出格之事。”
陆琰抬首,又抻着胳膊闲适地支起下巴,“怎么?本王担心相爷寻不到茅厕,派人领路都不成?”
也未曾过多久,傅旻净手回来重新落座。
陆琰歪头同他寒暄:“相爷恕罪,我这画舫修得实在绕了些。”
傅旻摆手,“精美非常,令人流连。”
他此次出去,跑酒是不假,但此事倒也没有那么急,真正亟待解决的其实是他已然有三四分醉意,而此时宴饮尚未过半,再醉下去难免要坏事。
所以在万清丹的打底之上,他又追加了一颗化酒丹,吃了酒量强提几分,若真醉了酒也没那么难过。
方才的话音还未落地,陆琰的酒杯就又高举着凑了过来,“小王敬相爷。”
虽然没有什么祝酒词,干净又利落,但这样自下面子的酒才是最不能拒绝的,傅旻也抬起杯,拿广袖挡着一仰脖,泰半酒液便滑进了早先藏好的棉絮里。
而后两厢一亮酒盏,俱是空空见底——谁也没有养鱼。
陆琰大呼“相爷豪爽”,再次拍手,音律轮换,舞姬又换一波。
只不过不同于方才的樊素小蛮,再进这厅里下腰扭胯的,居然全是年轻男孩子,干净清爽的面孔一张接一张,令人应接不暇……起码是让那些惯爱分桃断袖的应接不暇。
其实,这时代里,稍有点身份的、稍有点小钱的,都会爱玩玩男孩子,书房里打小养着的书童,十之六七都与少爷有着些不可言说的关系,所以陆琰今儿这出虽猎奇得很,但似乎又合乎常理。
得到左相与小乐师有首尾的消息,陆琰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怎舍得浪费?
到这时候,虽满座皆是当官的,出身如何便能瞧个大差不差了。
那些交头接耳、兴高采烈地谈论这个脸、那个腰的,泰半是来自有点家底的人家,而那些满脸写着“真你娘的没眼看”的,基本就是寒门出身,没玩过、没见过、难以接受的那些了。
傅旻自是无暇关注这个,他只是觉得这厅里的香薰渐渐地浓了,且与陆琰身上的香薰味道无比地像,发甜、发腻,再见殿中旁人,除自己带来的人之外,似乎都有些兴奋过头了。
又看前方,朱门大敞,方才退下舞台的舞姬竟一个也未离场,都也立在门口,齐刷刷得列了两排有余,选秀一样。
傅旻心想:原来,陆琰打的主意竟是无差别攻击。
他随便夹了口菜,一手转着酒盅,状似无意地,左手在桌上轻轻敲着,似是欣赏舞姿生生入了迷般。
自己人该当知道这信号出来,便是万清丹要奏效,请大家效仿周边人作掩护。
很快,他手下人也都嗨了起来,有人开始频频着眼门口舞姬,似已有了中意人选。
“相爷,可有入得了眼的?”陆琰问。
傅旻闻言侧头,心里却猛然抖了一下——前面两拨舞姬,都不见陆琰这般问法,而今如此,怕是已然知道自己的性取向。
从何得知,不言而喻。
可他傅子怀虽对亲人朋友坦诚了明月奴的存在,实则为了保护明月奴,他已经令人刻意封锁消息了。
但……从陆琰的表现来看,他十有八九是已然知道了此事。
早知陆琰绝非草包,但犹不知他手眼通天至此,傅旻用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担心明月奴行迹全无,会有右相与淮南王的手笔。
傅旻笑道:“各个绝顶,眼花缭乱,让王爷见笑了。”
“庸脂俗粉罢了,”陆琰自饮一杯,“能入相爷的眼,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又过几巡,时辰已近子夜,下座已是东倒西歪,伺候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这个贵人坐不稳,就是那个贵人要吐酒,还有人喝得迷糊直接往舞姬的胸前摸,撕扯出了大片雪白……
陆琰酒量绝佳,此时还清醒非常,见状抚手大笑,直接点了那两个舞姬送人去了客房。
场面荒淫,登峰造极。
若搁傅旻平时酒量,这般定也不省人事,但他提前吃了药,便只到了半醉的程度,半醉装醉极并非多难之事,他直接趴在了桌上装睡,酒杯倾倒,最后一口未曾饮尽的酒液泼洒出来,沥沥拉拉沾湿了袍袖袖口。
更加直接、更加纯粹的桃源酒香与厅内燃着的销魂香混在一起,悉数落到了傅旻身上。
陆琰坐傅旻的右侧,从他的角度正能看见当朝左相塌下的腰,被一条花带束紧,看着那样窄,却又给人力量无穷的感觉,再往下去,是墨兰色暗纹华袍隆起之处,此地藏着人间至妙,曲径通幽,春雨如酥,好处难用言语描绘。
说句实话,前几日刚刚见面,几乎是一眼千年。
他陆琰横行淮南,欺男霸女随心所欲,但到底是水潭子里跃不出蛟龙,偏居一隅这些年,已没什么人物入得了他眼、惹得起他念了。
打京城来的这左相,是好些年来的头一个。
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要风度有风度,要谈吐有谈吐。这神君一般俊秀的儿郎,简直天赐。
但右相那老顽固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碰他,一介布衣而已,再有本事,这泱泱大朝还是姓陆,自己龙子皇孙,染指一下又何妨?
此时间,绵绵春香已该奏效,听听……左相虽在熟睡,但气息都已乱了......
陆琰发觉身上一阵燥热,招人上来:“相爷乏了,送相爷回去安歇。”
见人被扶着离席,他才正了正衣襟,偏头看向右相的人,“成了,今儿就到这了,本王也乏得很,散了。”
右相与淮南王合作多年,早知他那点上不了台面的癖好,必然会提前布置,才能不让人被活活糟蹋。
故而,便到了此刻,右相的人也没有轻易罢休——他们早得了右相指示,士可杀不可辱,左相可以牺牲于朝廷倾轧,但决不能在床笫间被亵玩。
其实这倒是误会了陆琰,就从发心来讲,他是不曾想过要亵玩左相的,倒蛮想让左相亵玩他本人——这样年轻的身体,这样劲瘦的窄腰,若能承欢之下,能上苍穹也抵不过这般快活。
自然,若实在是当不了下头那个,两道春香都难以奏效的话,自己勉为其难上去,也不是不行。
但那就属于是下下之选了,到嘴的鸭子,高低都得尝上一口不是?
陆琰兹要是将人骗了上来,那就不会去打那无准备之仗,右相的人跟屁虫一样步步随行,他也没再愠怒,气定神闲地迈着八字步往卧房走。
到了门口,右相的人还待进门,他却不许了,“记得你们的身份!本王何时沦为你们的阶下囚了!是否是本王沐浴你们还要帮着除衣?本王更衣你们还要帮忙扶着?”
这话说得就已然很重。
右相与淮南王毕竟是合作的关系,尤其这还是当朝亲王,脸面总是比天大,若真因为这茬扯破了面皮,到时候吃挂落的还不是底下他们这些跑腿干活的?
这几人也不蠢,略权衡了下便住了脚,在离门口尚一步外行了礼,“王爷请便。”
陆琰歪了歪嘴,笑了,“哥几个辛苦。”
“吱呀”一声对扇门合拢,陆琰竟发现自己有点小鹿乱撞的意思,驰骋床笫近二十年,还未曾有一男半女,让他这样期待、又紧张过。
今日吃酒半日,想来身上味道不会好闻,他传人送来了热水,仔仔细细地沐浴了一番,又点了含香的熏笼烘干了头发,前后几次整理了仪容,这才慢慢搓着手往内室走去——
当下这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陆琰想着,今日他便要就看了那来自长安的花。
外头一群草包,就这点道行还想拦着本王,本王想要的人还未曾有过失手呢!
一艘画舫,数间华室,勾勾连连,别有洞天,他这一室只需穿过两道密门,便可直达傅旻所居。
那心肝儿,可不就近在眼前了!
第37章
兴王府内。
陆望安惯居的院子里是久久的沉默。
无关人等早早已被屏退,精致的内室里唯有兴王妃、陆望安、大巫祝与薛诚。
兴王妃最先打破了沉默,她提起帕子擦了擦眼泪,问:“安儿,你可听到了?”
“听是听见了,”陆望安笑道,“不过句玩笑话而已。”
大巫又叹气,摇摇头。
兴王妃走上前,心疼地摸摸陆望安的发顶,“好孩子,若母妃说,并不是玩笑话呢?”
“母亲又逗儿子开心,不过儿大了,如今已不需哄了。”
“安儿,这事儿,大约是要从你父亲的身世开始说起......”兴王妃收回了手,怔怔盯着前方,“兴王啊,本不是兴王......”
“母妃,此话何意?”
兴王妃摆摆手,示意大巫祝与薛诚也下去。
待门合拢,她才又开口:“这事儿,原是想着要瞒你一辈子的,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与你们小辈本是无关。”
陆望安揪住了兴王妃的袍袖。
“你父兴王本是浥水族人,长居兴国县东南五十余里的深山寨子里,后来遇到了先皇,就从深山里被领了出来。起先未住在兴王府里,而是住进了内宫城,不过并未在那里待太久,飞惯了长空的鸟雀又如何待得住一方小小金笼?
正巧那时真正的兴王身故,先皇索性按下消息,让你父王李代桃僵。兴国比不得旁的封地,又偏又穷,王府还无京中富户家宽敞精致。如今我们住的这座王府,是先皇以别宫的名义建造,后找了由头赐与了你父王。”
毕竟自己如今也是有着......不对,该说是曾有过佳偶的人,以上寥寥数言,便让陆望安拼凑、猜测出了一个非常震撼、难以置信的故事。
“母妃,难不成,我父王与先皇是......”
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将何人缚在身侧都是君恩。试问,什么样的关系能使先皇这般宠溺?
——你不喜宫城,便送你回乡?甚至不惜冒天下之不韪予皇族身份、予逾制华宅?
兴王妃静静看着他,“什么关系?”
陆望安咬咬牙,“是情人关系?”
“不是情人,”兴王妃苦笑一声,“是夫妻,是拜了天地、合了婚书的夫妻。”
“啊?!”陆望安也傻了,“那您呢?那远在京中的太后呢?”
他一直信任敬重的两宫母亲又是什么身份?
“我是先皇选与你父王的死士,至于慈宁宫那位......她承了先皇的情,居后位、育其子,是为报恩。”
“育其子,育其子......”陆望安口中不断重复,“难道,难道我是先皇的子嗣?”
兴王妃冷静颔首肯定了这个推论,出口不啻惊雷,“是,你乃是先皇与先兴王的子嗣,是他们夫妻二人的长子。”
陆望安彻底傻眼,好半天说不出话。
好半晌,他才问:“我是长子,那下面呢?我从未听过我还有弟弟妹妹啊?”
两行清泪自兴王妃眼眶里溢出,“你本还有个弟弟,但他尚在腹中不足五月时便没了,那场小产也要了你父王的命。说来你可能没了印象,后来每逢你父王生死忌日,总来府上暂住一晚的那个伯伯,便是先皇。”
一种说不出来的、浓浓的恐惧像是有了实体一般,将陆望安兜头罩住。
兴王妃不待与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讲:“浥水族人便是这样的体质,若族内男子与外族男子结合,便可孕育子嗣,只是这样的孕育几乎逆天而行,所以凶险异常。
怀孕是一道坎儿,若小月份里遇上滑胎,那定是要连着大人一道下黄泉的;待月份再大些,那腹中胎儿与母体争气血,母体衰弱而亡亦是常见。纵使前面都平平顺顺,单只论生产一事,也是十之去九。”
“安儿,你是天赐的孩子,是自己带着好运来的。但这样的好运气,并没有光顾你的父王第二次。”
兴王妃本想说,你父王怀着第二个孩子时怀相比你强上许多,最终都......你如今怀相这样,可怎么办啊......
但她最终咽下了这句话,只是哭着、紧紧攥着陆望安的手,“本以为你登基了,身边有太后盯着、群臣管着,便该选妃育子过上平平安安、与普通男子无异的日子。怎么......怎么还会成了这副局面呢?
两情相悦之事,母妃本不该说什么,但......母妃二十年没有提过刀了,此刻却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陆望安“扑通”下跪,一样的泪流满面,“母妃,千错万错都是儿一人之错,我二人在一起,是儿,是儿先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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