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傅旻规矩坐下了,但没行动——宴席未开,寿星还未动筷,他不可能伸手扦菜。
见状,陆望安又叫了:“娘——”
这小讨债鬼......兴王妃心里骂了一句,却只能扬声:“人已全了,开宴罢。”说完自夹了个大虾到讨债鬼盘子里,反正总有人给他剥的。
陆望安这顿饭吃得别提多舒坦了,左边是娘亲,右边是心上人,一人一筷子,较劲儿一样为他扦菜,扦的还全是他爱吃的,旁人刚酒过三巡,他就抱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傅旻大惊,连忙收了他眼前还满着菜的碟子,“不吃了,明月不吃了。”
兴王妃不愿意了,将筷子一撂,皱眉:“他前些日子总吃不下东西,如今好容易有了胃口,如何不让他吃?”
沈逸因为见到了自己熟悉的病人,就与浥水族人坐到了一桌,此时离主桌不远,恰听见了这句,唇边忍不住溢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傅旻愣住,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陆望安没吃够,醉心于抢盘子里头的大虾,并没将此刻不算冲突的小冲突放在眼里。
幸而玉嬷嬷也在这桌,便站出来为傅旻解围,“王妃,是不能吃了。上次少爷吃锅子多吃了几口肉,回头不消化吐了两日,相爷好容易给养好的身子,一顿就全搭进去了。”
沈逸默不作声听着前头的动静,啃着块小排,心说这玉嬷嬷看着虽凶,人倒真是挺好。
兴王妃一听还了得,当即自己下手将陆望安刚抢过来的一只大虾又夺了下来,“别吃了安儿,若没吃够,便晚间再吃。”
可是今天的席面,陆望安实在是喜欢,如今胃口好了,还不要多吃两口家乡菜?便嘟囔:“吃席不让动筷子,哪里来的道理?”
兴王妃寸步不让,“不许就是不许。”
傅旻起身,“王妃,在下带他前去散散步吧。”
宾朋满座的时候,兴王妃作为主人自然是不好离席,这好些人在场,也不好因着方才的态度与个小辈致歉,见傅旻如此,心里的满意起码已从三分涨到了七分,便点头:“也好,莫让他吃饱了就躺着,多走走。”
如此,这顿对于傅旻来说颇有些兵荒马乱意思的宴席便算是画上了句号,待二人一道行到了花园里,他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
“还紧张吗师哥,”陆望安吃饱了懒得动弹,一进花园便坐到凉亭里头不走了,“我母妃是不是还挺和蔼?”
傅旻有几个胆子敢说“不是”?只能点头,“是,王妃是挺和蔼。”
陆望安倚在傅旻身上,悠闲地晃悠着腿,“我就说了,母妃一定会喜欢你的。”
此语换来了傅旻一声苦笑。
方才自己夺下盘子时,兴王妃的态度,那可是恨不得吃了自己啊,傅旻简直是哑巴吃黄连,只能打另一个角度安慰自己:自己的明月,被多少人捧在心上啊,这是好事儿,自己哪儿还能怨怼呢?
“坐一会儿就回去吧师哥,”陆望安吃饱了有点害困,但是倒还能抗,“待到宴席结束,还要与母妃进献寿礼的。”
“嗯,”傅旻点头,又与他商量:“若不然,就再走走?”
不问还好,这一问,陆望安直接躺他腿上了,“不走了,累。”
“不走便不走吧,”傅旻同兴王妃一样,总是愿意顺着他性子的,只是伸出手,避开下腹,轻轻与他揉着胃,帮助消化。
此地邻水,有习习凉风打水面儿而来,亭子外挺拔的樟树遮住了灼热天光,陆望安眼刚一闭,就眯了过去。
傅旻由着他睡,打量着时间差不多,才将人打横抱起去了花厅。
宴厅人众,话音嘈杂,陆望安在离着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就醒来了,睁眼便见自己腾空了,揉了揉眼,醒了醒盹,抓紧拍着傅旻肩头:“师哥快将我放下,若给母妃看见,又得骂我懒得动弹。”
“哦,”傅旻听话地将他放下。
花厅里,正对着门的主桌上,兴王妃已经看见了,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宴席已经到了尾声,陆望安一来,众人便就开始了献寿礼。
陆望安献上了一个极其精致的金丝木盒,窄长一个,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礼,但这盒子实在太过精美了,总让人想起“买椟还珠”的典故。一屋子人都等他开盒子,预备着好好开开眼,但他鬼精,非是不开,只是高声贺母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兴王妃笑得开怀又得体——她才懒得管盒子里头是什么礼,安儿今岁能回来,便是最大、最好的礼了。
傅旻敬献的是一柄宝刀,弯月形状,刀身为世外玄金,刀鞘则满嵌宝石,他行着得体的晚辈礼,贺兴王妃:“芝兰为寿,簪笏盈庭。”(1)
不得不说,这礼物是真送到兴王妃心坎上了,不单她,连玉嬷嬷都觉得再不会有比着更合王妃心意的礼物了。
兴王妃道谢,言说“左相破费”,面上淡淡地收下了礼。
待礼献完,人散去,兴王妃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陆望安的脑门儿,“安儿,这样轻易地就与人一条心了?家里头的秘密就这样抖露给人听了?”
——她这个冒牌的兴王妃是暗卫出身,最喜欢的物件自然是神兵。
“哪有呀?”陆望安全做听不懂状,转移话题:“母妃不看看我送的礼物吗?”
兴王妃想起那个惹得满堂好奇的匣子,打开来一看——空的。
陆望安咯咯笑,“我这盒子是专门为了装师哥送的那柄刀的。”
兴王妃真的无奈了,叹口气说:“行了,叫你那情郎进来吧。”
傅旻在外头踱步,脑海中始终只有一个念头——此间安宁不可信,山雨欲来风满楼!(2)
陆望安来叫他的时候,他心想:坏了坏了,宴席已经结束,审判终于来了!
但二人进门后,兴王妃淡淡撇着一盅茶,只字不提“孩子”、半句不点“寿礼”,只说:“左相,与安儿一道去看看他父皇、父王罢。”
(1)节选自李清照《新荷叶·薄露初零》
(2)节选自许浑《咸阳城东楼》
第60章
陆望安带着傅旻与兴王妃行礼,“那母妃,我们便去了。”
傅旻面上强装着见过世面、知道原委的老成模样,也得体地与兴王妃行礼道别,脑袋里却像是八百个二踢脚一齐炸开一样乱七八糟:什么东西?父王就算了,父皇?什么父皇?谁是父皇?
先帝的皇陵可是修建在京郊的,难不成这父皇是先帝他亲爹?
我们明月居然是淮南王那一辈的吗?这就稍许有点......不对,是太过离谱了吧。
傅旻给自己掐了掐人中,又捏着指头算了算时间:幸好,幸好,明月出生的时候,先先皇早没了许多年了......
可推翻了这个猜想,他就更迷糊了——那谁是父皇??
出了兴王妃的院子,陆望安看见傅旻强装镇定牵着自己在路上走着,但脸色一下比一下精彩,又是捏手指、又是掐人中......
一看便是琢磨到了完全不对头的路子上。
他笑着摇头,没有出府门,拉着傅旻穿过游廊去了自己惯居的院子,待二人坐到罗汉床上时,傅旻才抬头:“咦?怎么没有出府?”
陆望安笑了,“师哥你别琢磨了,哪里不懂便直接问吧。”
“知我者真是莫若我们明月,”傅旻拉着陆望安的手,问:“父王我倒是晓得是谁,但这父皇又是何人?”
“便是先皇,”陆望安道,“我是先皇的子嗣。”
傅旻万脸震惊:“你竟然是先皇与兴王妃的子嗣!”
平时那些大概一翻的话本子如今正在疯狂、猛烈地攻击他,傅旻已然脑补出来了一出兄夺弟妻的旷世畸恋。
“又想错了你,”陆望安气笑了,一拳砸在傅旻肩头,“好了好了,你别琢磨了,我全部说与你听。”
“你是不是以为,我母妃是浥水族人?”
傅旻迷糊了,“这不是很明显吗?今儿开席,一半以上的宾客都是浥水族人,族内的大巫祝坐在了主桌,比我位置还高。”
“不是,”陆望安摇头,“是我父王是浥水族人。”
傅旻点头,若有所思,“啊,那就是你母妃嫁与兴王之后,与夫家长期保持了良好、亲密的联系。”
“也不是,”陆望安无奈,“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是先皇与我父王的儿子,我父王是浥水人,可以怀孕产子,我母妃只是先皇安排在我父王身边的暗卫。”
短短一句话,直接将傅旻的中央处理器干烧了,半晌,他开口:“什么?”
陆望安抱着他脖子,忍不住又笑,“今日其实不是我母妃的生辰,而是我父王的生辰。我父王生前最是喜欢过生辰,他喜欢热闹,喜欢与族人聚在一起。待他过世之后,我母妃便得了先皇的指示,年年在今日过生辰。其实母妃是孤儿,根本不晓得自己是何时的生辰的。”
“哦,”傅旻有点懂了,“那京中的太后又是何人?”
“先皇与她并无私情,”陆望安小小声说,“师哥你不许告诉别人,我也是问了好久才从母妃那里知道的。
太后出身望族,喜欢上了自己府上的侍卫,却被不知情的家里人送进了宫里。进宫后她就同先皇坦诚了此事,先皇总归是有了我父王,便也不在乎,索性同太后达成了协议,先皇顺她与她心上人的心意,提拔她的心上人进入军营建功立业,待到功成名就,先皇就给太后一个新身份前去与人成婚,但此期间,太后要统领六宫,作一堵挡风的墙。
不过后来,太后并没有机会出宫了,因为她的心上人战死在了边疆。她也从皇后,变成了太后。
所以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太后于我,没有什么长辈对小辈的感情,但是我若遇见事,她也会出面照拂一二,全然是因为承了先皇的情。毕竟,前往军营,是他们自己求来的。”
这个故事,听得傅旻一阵唏嘘,看着那样铁腕冷血的太后,竟还有这样心酸的一段过往。
傅旻问:“那你父王与先皇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挺年轻的时候就相识了,早先,我父王还进宫里住过些日子,只是实在难以适应,便还是回去了浥水寨子。后来,先兴王殁了,先皇便压下了消息让我父王李代桃僵。兴国很穷,这间王府本是以皇帝别业的建制做出来的,但建造之初便是为了赐予我父王而已。
后来他们二人便有了我,父王不想我去趟皇城的浑水,一直央着先皇临幸宫妃,他便可以长长久久地留我在兴国,想着日后让我袭了兴王的爵位,日子还更逍遥、顺遂些,但是直到我父王二胎滑胎身死,先皇都没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孩子。
听闻我小时候,每年父王生死忌日,先皇都会回来兴国祭拜,回他二人的院子里住上一晚就离开。这么多年,我也只是隐约见过他几次行色匆匆的身影,父王去后,他就没有再同我讲过一句话了。母妃说因为我生得太像我父王,他看了就会难过。”
“唉,”傅旻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段爱情关系与亲子关系,更找不到切入点安慰,只能将陆望安搂在怀里,不停地摩挲他的脊背,小心翼翼地用肢体安抚着他。
言语如今是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自己的心疼与担忧了:父母爱情如斯,明月的幼年其实是双亲齐齐缺位的,也难怪他言语之间还是喊“先皇”而非“父皇”,想必也是心犹不平。
但是,骨血相连、承袭一脉,其父死在孕育之上,明月得该多害怕啊。
半晌,他还是开口,“不怕的,明月,你会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我没事的。”
陆望安摇头,方才所说的这些事,他已经知道了许久,早已过了暗自泪垂、难以接受的时段,如今本已不觉如何,见傅旻这样哄,反有些受不住,说话间都带上了哭腔,“师哥和兄长,足够保我无虞。”
傅旻紧紧抱着他,“对,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可能,让你和崽崽平安。”
陆望安将脑袋埋进傅旻的胸膛,说:“我们给崽崽取个乳名吧。”
这是陆望安在观摩傅旻苦心研读《大全》时偶然瞥到的一眼建议:可以提前取好乳名,常常与胎儿进行对话,或者读诗词、讲故事等,可以增进父母与小孩间感情。
“行,”傅旻一口答应下来,“你来取,大名、乳名都是你来取,到再大些,表字也是你来取。”
“这么大方啊师哥,”陆望安抱着傅旻的腰,真的开始认真思考,片刻后就有了思路,与傅旻说:“你为日,我为月,崽崽就叫星星吧。”
“星星......”傅旻重复了几遍,觉得好极了,虽然他猜测十有八九是男孩,却也说了句大实话:“这个名字好,男孩女孩都能用。”
“是吧?”陆望安也觉得得意极了,“我虽然是一时兴起,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乳名。”
傅旻抱住陆望安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晃着,轻轻唱了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其实他唱歌音准不错、嗓音也好听,但是上辈子太忙了,又有个老干部的人设,鲜少听歌,以致于此生存货忒少。
他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多听多学的,就不会落到这般只能哼儿歌哄儿子,却唱不出情歌哄老婆的困境里了。
但是没料到,这首童谣一举两得,甚至可能不一定哄得到儿子,却实打实地哄到了老婆。
陆望安听完觉得很喜欢,扯着傅旻的前襟央着:“师哥,你再唱一遍。”
傅旻听话,又唱了一遍,陆望安还要听,他便依着唱了一遍又一遍。
待到陆望安觉得实在是不能耽搁,要起身出门时,才恋恋不舍地准他住了口,只说:“以后,晚上你都唱一遍。”
“好,”傅旻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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