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怀,”兴王妃看得心疼,忍不住蹲身下去劝慰,“进去看看罢。”
“母妃,我......”
“别怕,不会有事的。”
傅旻撑着柱子缓缓起身的功夫,兴王妃又问:“薛诚,听闻老夫人还在府上,如今安置在何处?”
“老夫也听闻了消息,如今已经被二小姐稳住,正在祖宗祠堂里祈福。”
“那便好,那便好,”兴王妃点头,担心子怀的祖母受惊吓,她本都已经准备叫随行的巫医来府了,如此便最好。
“沈逸,是我......”傅旻听见薛诚的话,稍稍放了心,缓步到了门前,敲响了门,“明月,如何了?”
沈逸的声音隔了好久才传出来,想必是好生斟酌了下措辞,“不太乐观,但还可以努力。子怀,别进来了。”
一句“不太乐观”几乎将傅旻打倒,他双手紧紧扣着门上的雕花,再开口已经带上了哭腔,“一飞,一飞,求你,求你,求你保住明月,求你了......”
沈逸这一句回复较上一句还更慢些,“知道了,我们一定尽力。”
内里的门死死闩住了,傅旻缓缓蹲下了身子,头无力地抵在了门板之上,半晌没有再抬起来,直到又一阵脚步声无序地传来。
护龙卫齐齐出声行礼,“卑职拜见太后!”
傅旻这才缓缓转身,就地跪了下去,“下官拜见太后。”
太后见他这样,先是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同兴王妃对了个眼神,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回复后,俯身扶了傅旻一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子怀,你随我二人来。”
第89章
“太后,母妃,”傅旻带路,“这边请。”
缣迭院在一个月之前还只有一间房被用了起来,如今除了几间特意被留出来的库房外,几乎都已经装点完毕了。
主屋旁边的厢房一边成了陆望安的产房,倒不期待能用得上,因为他之后定然是要去隆福寺生产,但总归空着那么多间房子,多置办出来一间也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儿,便找沈逸来把关,照着隆福寺那边的规格给置了间一样的出来,担心人多污染,现在已经将门锁死,轻易不让人进了。
另一间厢房则被布置成为会客花厅,傅旻平时院里鲜少来人,沈逸到了便一道在正屋里叙话,外人来了多是在前院专门的会客厅里见面。
所以当时陆望安说是要在院里备一间会客厅出来,傅旻虽大力支持他去折腾,但也心里也直犯嘀咕——估计真有了也用不到。
却不想,才装好了短短几日,就真用到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傅旻推开门,发觉这里面也烧着地龙,明月喜欢下的大富翁还摆在桌上,这屋内一只瓷瓶、一张竹榻都是明月亲自过目挑选的,整体呈现一派暖融融的装饰,他忍不住又眼眶发热。
太后与兴王妃二位上座,傅旻在堂中,失魂落魄地立着。
兴王妃到底是与他更熟些,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子怀,坐。”
“谢母妃。”
太后清咳一声,问:“左相,哀家先问你,你现下是不打算出去找陷害皇帝的元凶?”
傅旻抬起了头,“禀太后,微臣,微臣想等陛下醒来。”
“既如此,那我二人便将一些当年未浮出水面的密辛讲与你听,希望等到皇帝醒来,你也得空,能更快地抓出元凶。”
傅旻行礼,“谢太后。”
“起身罢,”太后不是和蔼的长辈,也就只对他说了这句,便就直接切入了正题,“你可知章琪?”
这名字有点熟悉,但是好像又很少提起过,傅旻凝眸想了想,“是右相那个养在深宅、鲜少带到人前的养子?”
听闻是当时章相重病一场,找了八字相合的孩子来与他化灾殃,只是这孩子八字虽相合,却是个病秧子,由着这样大的家族滋养着,这些年才险险保住命。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无论家族大小贺事,总不见这个担着长房长孙帽子的嫡子。
便拿傅旻来说,虽不太对付,但好歹是与章相共事也有许久,却到底不知道章府的大公子什么模样。
比前右相之子沈逸还更加神龙见首不见尾。
“正是他,”兴王妃出声。
傅旻曾怀疑过今日这事儿是右相所为,不对,应该说他本身就认定了这事儿是右相章致芳所为,但是......“太后,母妃,今日这事儿又与章琪有什么干系?”
兴王妃叹了口气,“这还要从章琪的身世说起,湘君,你更熟些,你说吧。”
傅旻震惊了,两位“母亲”居然熟到这个程度了吗,他是知道太后母家陈氏,单名一个“姝”,湘君大约是小字了,得多熟的关系才会互称小字啊?
看来这些年,虽先皇与先兴王前后病故,她二人一人守着京城、一人护着浥水,却未曾断过来往。
不等傅旻再继续想下去,太后已经缓缓开了口:“先皇方登基时,四方疲敝,太后便想了个选贵女充实后宫的法子,想藉此得到世家支持,消息放出去,前朝的大臣也因此而互相别起了苗头,勿论家中女儿是否有婚约,兹要年龄合适,都纷纷往宫里塞,全因彼时大晋虽不够富庶强大,但先皇能力有目共睹,起势只是时间问题,妃嫔之中谁若诞下皇长子,便可母仪天下、光耀母家。”
傅旻仔细听着,可能在外人看来,勿论是先太后还是各朝臣,举动都不甚妥,但人从来逐利而往,这样举动太正常了。
“贤妃宁氏便就是这时节里被父亲安排进了宫,她较那些本已定亲却生生悔婚的都许多,起码是不曾有过婚约。”
先帝贤妃宁氏,傅旻也有耳闻,其父宁钰是与师父沈从劼搭班子的第一个左相,本身还又出身望族,照常理这些年的家族发展应该是繁花锦簇、烈火烹油才对,但后来被查贪墨,从个人到家族,便都齐齐没落了。
料想此间是一定有内情的,但是傅旻暂时却猜不到与今日、与右相联系是在何处。
“宁氏进宫之后,一直不争不抢,不像旁人,恨不得使尽全身解数争宠,故而在后宫之中,先帝唯独对贤妃是高看了许多的。”
这算什么?傅旻心道,夫唯不争则天下莫与之争吗?
“直到某日,贤妃误入宫苑,撞见了先帝照顾怀孕的先兴王。”
傅旻:!
难道是因为这事儿,才让贤妃连累母家遭受打压、一蹶不振吗?
太后竟然像是看穿了傅旻的想法一般,摇头道:“但就因着她不争抢的那点高看,先皇并未降她位份,只对外宣称染了病,挪到了西苑静养,平素不准人探视罢了。”
西苑虽在宫城一角,但环境却还不错,尤其是在“染病”的由头之下,虽被禁足,但宁氏的日子该不会难过。
“当时先兴王已有了身孕,为了给腹中胎儿积福,十个月内都未曾斩杀过罪犯,又如何会苛责一个本无过错的妃子呢?到后来,即便是贤妃在西苑中被查出来了怀孕,供出来了与侍卫私通的秽乱宫闱之事,先帝都留下了她一条命。
只是她自己福薄,也许是惊惧过度罢,孩子早产、她也大出血,到底没扛过去。”
傅旻皱眉,不知道如何置词,宁氏都不争抢于承恩,又为何会去同侍卫私通?
毕竟,秽乱宫闱之后,候着的可是泼天大祸,出身世家,不至于拎不清这点事儿。
“是不是觉得疑点重重?”太后问傅旻。
傅旻直言:“是。”
“当时先帝又如何不知道疑点重重,也派人去查了,查来查去,一无所得,只能认了这个结果,”太后道,“也就这事发生后,先兴王是彻底在宫里待不下去了,便请命回了兴国,先帝亲自护送。皇帝出生不几日,宁氏产下的那个孱弱的孩子,也遵圣谕送到了城外的恩堂,听闻未满月便夭折了,人死债消,这事儿便就了了。”
傅旻猜测:“但其实那个孩子并没死,而是被右相收养,就是章琪?”
太后点头,“这事儿我们也是好些年后才知晓,甚至久到,陛下已然登基。当时先皇毕竟根基不稳,又全身心投入了先兴王与朝政之上,忽略后宫也是常情,再加上,章琪的身世由着两个大族刻意遮掩,想瞒天过海,简直太简单了。”
傅旻又不懂了,“但右相如此,为了什么呢?”
“为的啊,”兴王妃嗤笑一声,“自然是为的自己的骨肉。”
傅旻:?!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宁氏虽没婚约,却有个不为人知的竹马,便是章致芳。章致芳年轻时气盛,散馆自请去寒贫之地建功立业,人前脚去了,后脚青梅就被送进了宫。
他到处奔走无果,买通人秘密去了西苑见宁氏,宁氏那时已存了死志,便拉着他行了事,却不料就有了身孕。”
傅旻对右相的好印象当即碎了一地,早前觉得他虽不忠君,却一身正气、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尤其是不耽情爱,这些年不过养子一个,却原来,还有这些不光彩的、臣夺君妻的往事在。
如此,那章致芳仇视明月也就不难理解了——当年的人大都驾鹤,右相的仇恨发泄之处,就只剩明月一个了。
兴王妃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哀叹当年己方势力不强,“这些事,若非是宁氏贴身婢女的儿子赌输了大钱、害及了性命,逼得她卖消息救子,大约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章琪便是章致芳与宁氏的骨血。”
傅旻沉默了。
“消息知道得太晚了,十几年的时间够一身热血的毛头小子变成只手遮天的当朝权相,宁氏一族树大根深,又与章氏有多年的情分在,都被章致芳打压得离开了京城,我们也轻易动不了他了,说出来不过白白添堵,这事儿我们便连皇帝都未讲,”太后道,“章致芳恨浥水血脉,想将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但只冲着先皇留宁氏、章琪两命,他也不会做出迫害皇帝性命的事,若不然,他早先能下手的机会太多了,又何须蹉跎到今日?所以,今日之事,不会是章致芳的手笔。”
“那是......”傅旻皱眉,“章琪?”
章致芳毕竟身上担了错处,尚站理亏一方,但章琪彼时稚子,却完全无辜:凭什么他陆望安在娘胎里就被百般呵护,自己在娘胎里就要随着母体被禁足、还因胎里不足身子羸弱?
二十年仇恨堆叠,他必定恨极了明月。
太后点头,“冤有头债有主,左相,若找人报仇,别找错了。”
兴王妃也道:“此前章琪当真无辜,存于世便存于世,但现在他行了究极歹事,这条本不该有的命,也该断了。”
傅旻心里酸涩异常,回说“晓得了”,又行礼:“太后、母妃,我先去看看明月,都这样久了,万一他已醒了呢?”
仇恨支撑的那点气力这会儿就已然泄了,愁云再次笼上太后与兴王妃的眉间,“去吧。”
傅旻出门,见雪越落越密了,院中积素,竟似琼田。
明月若醒来了,该会喜这景象吧。
这门出,那门开,沈逸一脸疲色解了门闩出来,脚未迈出就被傅旻紧紧掐住了胳膊,“一飞,如何?明月如何了?”
“失血太多,醒来还需等等,进去看看吧,”沈逸有气无力,“幸不辱命,大人孩子都暂时保住了。”
沈逸揉揉眉心,准备回头叫着君老去自己常居的院子稍事休息,还未开口,便被傅旻紧紧抱住了。
压抑的哭声清晰地被听见,沈逸感觉自己的颈窝衣料一下子便湿了,他忍不住叹气,轻轻拍拍傅旻:“稍陪陪他,便去做正事吧,这儿有我们呢。”
第90章
推开正屋房门,艾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烟气袅袅的正屋无声昭示着——此地还在进行着一场与阎王爷争夺胎儿性命的激战。
同样是忙碌了几个时辰,君臾毕竟年纪见长、底子差些,此时虚乏更甚,正在床边缓缓收拾着自己的银针,见傅旻进来,轻轻一颔首,“左相来了。”
傅旻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由衷道谢,“谢过君老。”
君臾收好药箱背在身上,“腹中胎儿暂时是保下了,只是现在月份还不足,纵熬过了这关,日后少不得要卧床养胎,大约是会受点罪,左相你多开解些,陛下是极要面子的人。”
这话里面说的什么,傅旻清楚:若真卧床保胎,那少不得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吃喝倒还好说,关键是后面这两样,明月到时不定要难过成什么样子,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与保住孩子、保住性命想比,这实在不算什么。
只是,若之后需要卧床,那隆福寺那边定然是去不了了,未着意准备的产房派上了用场,还得给兴王妃准备个住处出来。
君臾走后,傅旻记下了这事,缓缓步入了内间。
内间的艾叶味道又较外间重了许多,若不细闻,几乎捕捉不到一丝血腥气味了,此刻人全散去,陆望安孤零零地卧在宽大的架子床上,大红色锦被拥在颈间,显得他脸面愈发苍白。
傅旻跪坐在床边脚踏上,伸手进去轻轻攥住陆望安的手,盖在这样厚的被子里,都只将将称得上是温热。
他彼时不在现场,未见当时情况,不知道明月到底是失了多少血,才会苍白成这番模样。
七个月余的肚腹在锦被之下高高隆起,腿脚处竟还高过了腹部,傅旻走到床尾摸了摸,原是他脚底下垫了帛枕,抬高了腿脚,想来该是保胎的一种法子。
“明月,”傅旻开口就带上了哭腔,“你在此地好好的,两位母亲都已经到了,我需要出去办些事,尽量早些回来,让你能睁眼就瞧见我。”
朱门再开、再闭,傅旻出去,薛诚又进。
雪地茫茫,情报司众人开始在京城大小街巷里奔走,浥水的沉鸦鸟高飞上千家万户枝头,一行人打马自傅府而出,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如有神人指引一般,大队人马派出不足两个时辰,便在京郊一处别苑里见到了章琪。
这处别苑装点得甚至比京中最好地界儿的章府还更精致、华美,桌上摆着的瓶子都是前朝名窑出品,堂间挂的字画也是本朝大师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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