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火药味儿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支恰没费神分辨,只置身事外般的,“随你高兴就行。”
余昼胸口一个明显的起伏,过后又被自己强制压下。他看不见支恰当下的表情和状态,却依旧在交流弱势下横冲直撞,伸手准确抓住了浴缸中人的手肘,认真道,“支恰,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我喜欢上你了。”
溅起的水花落在余昼的袖口,支恰看着他的衣服被一点点洇湿,勾起唇角,轻飘飘地还了他一句,“宝贝儿,怎么还认真上了,别这么玩儿不起嘛。”
余昼张了张嘴,僵在原地,片刻后发出一声泄气的哼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反驳,“我玩儿不起?”
支恰拍拍他指节发白的手,悠然的,“别自寻烦恼了,早点儿休息去吧,当心真瞎了。”
余昼咬着牙,他恨自己现在看不见,不然他一定好好盯住支恰的脸,找出破绽,“怎么,你在害怕,怕你离不开……”
支恰直接打断他,“我没兴趣跟你谈感情,明白吗?”
余昼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谈?我们很合适啊!”
支恰轻轻一叹,像是困乏了的狐狸,“那是因为,我可以是任何人,我和任何人都很合适,但我不选你,这样懂了吗。”
余昼明显吞咽几下,几乎听得见磨牙声。
支恰平静瞧着他的一切情绪,表面上的无措脆弱,以及又开始悄悄萌生的坏劲儿。
……
平常的时间里,斗鱼池内的人都不怎么活动,在内部走动,很少能碰上其他人。
而余昼,修养的几天里,也没怎么碰到过支恰,他不觉得那人会做出躲着自己的事情来,却有强烈的直觉,支恰就是在有意识地和他隔开距离。
这天,他百无聊赖地呆在自己房间,门却被叩响。
应答后,门外的人才开门进来,光凭脚步声的节奏就能听出风情摇曳。
luella停在余昼床边,轻转目光扫过情绪不明那人,“今天感觉怎么样?”
余昼躺得像极一具尸体,没出声。
luella开门见山,“我想跟你谈谈。”
双方的沉默在空气中互不干涉,片刻后,余昼掀开右眼的绷带,待适应,才缓缓睁开一只眼睛,已完全复原的眼中闪现玩味的光。
“哦?和我吗?”
他和luella虽然相识得早,但交集甚少,尤其在弱肉强食的当下,斗鱼池的存在感太弱,它造不成伤害,却也无法给其他帮派提供任何利益。斗鱼池是随波逐流的,是谨慎活在深渊中的一条游鱼。
出于交情,余昼也曾帮助斗鱼池度过难关,但他不是慈善家,luella也有自己的考量,这就注定了他们现在的局面,毫无牵扯的老友。
luella直视余昼,“我们的消息不比你们灵通,对于贯兰的死,你有什么看法?”
“那你呢。”
luella也不拐弯抹角,“贯兰容易得意忘形,但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能闯入红灯区,又干净利落把他解决掉的人,该没那么简单,我只想知道,贯兰的死,和博物馆,是不是同一帮人干的?”
余昼敛眸,思索一瞬,“如果我说是呢。”
luella面色凝重,似乎在忧虑什么,“如果我是那伙人,占了博物馆和红灯区,就会收手,像斗鱼池这样的空箱子是不值一提,可剩下的帮派却不好对付,他该知足。当然了,如果那伙人对之后的行动已有所计划,我只希望他们明白,斗鱼池是无害的,和任何人都没有牵连的透明人。”
听着她说这些,余昼眼底泛起笑意,无奈摇头,“我没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个兴趣。”
就像支恰之前说的,在他们的区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绝不可能短时间集结另一个帮派,且是一个武力让人忌惮的帮派。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只能是所剩的某个帮派在幕后操作。
luella首当其冲的,将怀疑给了余昼,表明态度,并撇清关系。
干练利落的女人有那么一瞬,眼神游移,“不管那伙人来自哪方,我不在意,也不会支持任何一方,我只想保证,我的人能安全。我们不是过河时藏匿水中的鳄鱼,只是岸边的浮萍,仅此而已。”
乱世如此,离群只为自保,再合理没有。
余昼并未多说,只提醒她自己小心。
……
支恰离开学校几天过后,季方允才发现人不见了。他以为那人,是不声不响地又去忙什么了,从狄音那里得知余昼也不知所踪后,才确定,两人该是一起去了什么地方。
酒庄被余昼炸了个底朝天后,阿佘光发飙就发了好几天,他们没了去处,自然只能留下。对于留下,季方允说不出具体什么感觉,其中的庆幸最为明显。
两人思索着那两人会去哪里,一时都没主意。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狄音渐渐发觉,这人虽表面性格看着轻浮,却不是对谁都如此。他的某些样子,狄音觉得,只有自己看到了。
季方允给他的表他贴身装了好几天,当下他又拿出,递给了它的主人。
季方允想着支恰的去处,因狄音的手靠近才回神儿,低头看了一眼,笑起来,但没接,“你留着吧。”
“你还在这里,我不需要纪念,还有……”狄音拉过他的手腕,将表盘放在他手心,好似有些局促,“你送了我两样东西,我应该……”
“头儿!”狄音话没说完,先被由远及近的叫喊打断,他手下的人快速跑到跟前,“头儿!码头来人了,说是想见老大,但找不到人……”
闻言狄音眉尾一动,今天不是上交物资的日期。
“除了码头的人,还有个没见过的,装在箱子里弄来的,好像病了。”
一行人赶到大门时,码头的人还在原地。他们来了三辆车,箱子里的男人已经走出来,因虚弱,只能坐在轮椅上,防护服内配了呼吸机,细看,才能看出缓慢的吸气频率。
见了狄音,码头的人立刻迎上来,“有人花了大价钱,把他和一批物资运到我那儿,他说只要把他送来这里,货就归我们,他病得很严重,会传染,我们联系不上老大,又怕耽误什么,怎么处理?”
狄音目光扫过男人。
男人病得确实很重,皮肤溃烂得厉害,牙齿应该已经全部脱落,惨白的嘴唇褶皱凹陷,而他的右眼,因感染,整只眼睛变得混黄,只剩芝麻大的黑色瞳仁,遍布细密的红血丝。
透过防护服可视部分,他脖颈皮肤下异常粗大的血管正在扭转鼓动,好似寄生皮下的寄生虫,让人生理不适。
看到狄音,男人张了张嘴,声音干得犹如飞沙。
“付……”
狄音立刻明白,他为了博士而来。
以博士的脾气,狄音不觉得他会见一个突然冒出来,且来历不明的男人,他试着联系了copy,谁知,copy很快便从地下室上来接人。
狄音不能保证男人没有攻击性,季方允陪同他,三人和copy一起往地下室去了。
通过第一道门,他们便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博士,头发乱着,眼下乌青更甚以往。
博士的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只在轮椅的电流音停下时,毫无起伏地开口,“DK。”
第38章 赏金猎人
“……真的是你。”见了他,男人很激动,他想坐起来些,皮肤与防护服摩擦的剧痛却让他失力,甚至滑下去一些,即使疼痛难忍,他混沌的眼睛也因欣喜而明亮一瞬,“你还记的我。”
博士没说话,睫毛眨动一下。
其实想要不记得,也不容易。
他和DK相识于研究所,那时他还在研究所工作,是最普通的科研人员,因性格孤僻,从不和旁人交流接触,唯独这个大他近三十岁,等级也高于他的学者,总喜欢和他探讨问题,甚至工作时间外,为他屈尊做些助理才做的工作,只为能和他一起研究。
DK说过,他见过太多天才,而博士,是胜过天才的存在。
博士摸到口袋里的按压器,有规律地按响。
听见熟悉的声音,DK发出气声,似乎是在笑,“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博士快速看了他一眼,又转开目光,“是某种合成病毒吗。”
DK缓缓点头,“想要从那里出来,总需要些借口,我很着急,做得过火了些……”
他显然不想过多说起自己,他很虚弱,才几句话的消耗就已经气若游丝,“……四年了,研究没有任何进展,感染植物的病毒很狡猾……温度、湿度、土壤活性等任何可变条件,再排列组合,都会导致新的变异……还原土壤结构,是条死路……”
狄音和季方允就站在门口,听他这么说,皆心中一沉。
事实上,对于安全区恢复生态的计划,多数人都已不抱希望,但再次亲耳听到,还是令人消沉。
“研究在上半年已经全部停止,他们放弃地球了。”DK又说道。
氛围一时冷肃,季方允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植物生长太过迅速,人类无力阻止,含氧量持续增长,难保不会发生元古宙后的第三次大氧化,地球不再适合人类了。”DK一阵猛烈的咳嗽,因颤动,溃烂的皮肤下溢出脓血,黏着在防护服内侧,“……月球,休眠,他们已经在着手准备人类的休眠了……只等生态恢复,再唤醒。”
这些说完,博士也没什么回应,DK停顿半晌,自顾自地补上一句,“我来,就只是想告诉你这些……”
博士抓了抓乱发,脸上有些不耐烦,从他踏出安全区的那一瞬,这些就已经可以预见。但这些却不全是废话,这点醒了他,为何植物会有焦急情绪。
如含氧量超出当前数值,人类视如生命的氧气会摇身一变,成为杀手。人类机体难以生存的环境,节肢动物等却可以良好适应,老鼠大小的蚂蚁,家猪大小的千足虫,犹如回到石炭纪,到处滋长比人类更危险的存在。
而空气组成的变化,长久以往,势必迎来漫长寒冬,这不仅是对人类的威胁,也是对植物的最大考验。未能进化出强力的抗寒体质,是从古至今大部分植物的劣势。
或许植物觉醒后,也意识到当下困境,正竭尽全力找寻出路,避免从而走向死亡、灭绝?
地球走到现在用了几十亿年,人类历史于它不过眨眼一瞬,轻飘飘的一句生态恢复,极可能要花上几亿年甚至更久。
按压器的声响停下,博士平静地嘲讽,“愿他们变成月球尘埃前,是真的在休眠。”
DK哀伤地垂下眼睛,“我想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我能帮助你吗……”
“我在等死。”博士的表情变了变,不自然地转了个角度看季方允,“支恰他……有消息了吗。”
经此一问,季方允才知道人去了哪里,博士简单描述后,他有片刻怔愣,后立刻暴怒,上前就揪住博士的衣领,“你他妈怎么不早说!你让他自己去拿种子?!”
博士早料到季方允会如此反应,却无力抵抗,在他手中像张打湿的纸片,脚尖点着地乱晃,脸色涨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状不好,狄音快速上前,掰开季方允的手,把人箍在怀里,下意识先护住他左腹的伤,“冷静点!你冲他发脾气也没用,先想想我们能做什么。”
季方允猛地转身,急得嗓子都哑了,“我甚至都联系不上他,我们能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通讯器突然震了一下,接着支恰的影像消息跳出,简单告知,他和余昼,已经安全进入斗鱼池了。
看着季方允如释重负,狄音有片刻沉默,想要还给他的第二件东西,也被压了下去。
……
从斗鱼池离开这天,下着小雨,luella很客气,挑了最好的车送他们回家,条件开得也很不客气。
支恰坐在副驾,将自动驾驶的语音提示声调到最小,闭目养神。余昼还缠着纱布,坐在后面不知是否醒着。
雨点落在车窗,声音很细微,支恰渐渐有了些睡意,后座的人沉默良久,却在这时突然开口。
“你曾经收到过玫瑰吗。”
其实这是一个明知故问。
通过支恰的记忆,余昼看到过。仲鸣风状似不经意地捧着一束玫瑰,递给支恰时,不自制地红了耳朵。
“嗯。”支恰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显得很低,“在我还不知道玫瑰含义的时候。”
他甚至是在仲鸣风去世很长一段儿时间后,才发觉,原来那人早就在尝试,尝试摆脱亲人或朋友的范畴,但他毫无察觉。
他偶尔也会想,如果那时他敏锐些,他和仲鸣风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惜,没什么如果。
余昼像是不相信,“那你现在知道了?说来听听?”
“为什么要说给你听?”支恰轻笑一声,困意也没了,慢慢凝结的雨滴在玻璃上流淌,模糊了窗外的景物。
车内再次安静,行驶没多久,车子忽然一个急刹,将两人狠狠一晃,紧接着语音提示,前方有生命体障碍。
余昼扶着椅背坐稳,“有人?”
支恰没说话,先看向前方,距离他们不到两米的男人。
男人是突然蹿出来的,要不是自动驾驶,他和余昼任何一个人开车,都不一定能躲开,算他运气好。
间隙,男人已经走到副驾窗边。他四十岁上下,很高大,络腮胡上挂满水珠,背着高耸的登山包,衣服下鼓鼓囊囊,皮质牛仔帽上积了水,笑起来时眼角纹好像深沟,一张圆滑又从容的脸。
他用胳膊擦了擦玻璃上的水珠,冲车内大声道,“能搭个车吗朋友?我要去的地方很近。”说着他攀上车门,眨眨眼睛,“我可以给报酬,再往前会有陷阱,我也可以给你们指路。”
支恰大概猜出他的职业,思忖一瞬,偏偏头让他上车。
男人上了后座,和余昼挤在一起,硕大的背包扔在脚下,倒掉帽子里的水,他又扯出笑来,“世道这么乱,你们敢让我上车也算勇气可嘉,就不怕我杀人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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