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摊子不小,但大多为女子所佩之物,方暮舟又不喜戴冠,宋煊一时犯了难。
“师尊有喜欢的吗?”
方暮舟满脸阴沉神色,像是提不起兴趣,便没有回应,只摇了摇头。
宋煊稍稍失望时,却在上方的绳子上,突然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剑穗,那如清澈湖泊、洁净霜雪一般的颜色,和方暮舟简直相得益彰。
剑穗中间系着两颗珠子,清透流彩,更让宋煊移不开眼。
这不就是为方暮舟配件量身定做的嘛!
这般想着,宋煊拿起剑穗问道:“老板,这个怎么卖?”
“看公子器宇非凡,给我,七文便可。”小贩面上始终堆着笑。
“好,”利落付了钱,宋煊又拉起了方暮舟的衣袖,举起剑穗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尊,好看吗?”
方暮舟回神,定睛看了一眼,长长的剑穗样式虽普通,但那颜色应是细细染就的,看着很是舒服。
“好看。”
宋煊得了认可,笑得更是灿烂,“那,送给师尊,师尊收吗?”
这会儿倒换方暮舟手足无措了。
“这……恐怕不合规矩……”方暮舟皱眉,浅声喃喃道。
宋煊硬塞到了他手中,“没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师尊待我那么好,我也喜欢师尊嘛。”
方暮舟被他这么哄着,便收下了剑穗。
宋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和林霁霜对上了眼。
刚才一直没有注意身后,林霁霜与钟珝不知何时停止了打闹,两个人保持着同步,皆揣着手,意义不明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
“你们说完了?”林霁霜试探问。
宋煊反问道:“嗯,你们也打完了?”
方暮舟趁他们没有注意自己,偷偷将剑穗藏到了袖中。
林霁霜抱怨道:“是啊,光顾看你怎么调笑师尊了,我还没怎么玩呢!”
“那你们继续看,早些回客栈,明早启程返回。”方暮舟撂下话语便要离开。
林霁霜应了一声“是”,正要拉上宋煊,却听他道:“我和师尊一起回去。”
“哦,行吧。”钟珝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便道。
为不引人注目,方暮舟与宋煊并未施展轻功,反倒静静走着,悠闲散步一般。
宋煊一直跟在方暮舟身后,相隔两步的距离。
前几日还黯淡无光的深远小巷内,此时也都点上了灯笼,处处透着鲜活人气。
方暮舟行走地端直,影子映照在地上,不晃不动,身姿卓然。
宋煊想起大学时,与同宿舍的同学晚上一起讲鬼故事。
说如果踩一个人的影子,就会和他永远不分开。
当时他只觉好笑,都二十一世纪了有谁会相信那样的话呢?
但这会儿,宋煊却在一直踩着方暮舟的影子向前,说不定能成真呢!
自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方暮舟是不是就不会死?
脚下的影子猛然顿住,宋煊也跟着停住,抬头看向方暮舟正在注视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房子,大门外的树上搭着一个秋千,两位花甲老人正推着自己的孙女在此玩耍。
“爷爷,再推高点儿。”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坐在秋千上笑得纯真。
身后的老人身躯稍稍佝偻,却依旧一下一下推着女孩,脸上洋溢着的只有疼爱,“好,小希可要抓紧点儿啊,不要摔了。”
方暮舟愣愣看着,仿佛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们,破坏了这美满欢愉的场景。
宋煊只一眼便认出了那老妇,是那天去城门之前,在湖边遇到的老妇与她的孙女。
见方暮舟没有动作,宋煊便也静静站在他身后,没有言语。
许久,方暮舟才回了神,深色怔然对宋煊说,“走吧。”
宋煊轻声回应,又跟随方暮舟回了客栈。
“师尊,刚才在想什么?”宋煊犹豫许久才不禁发问。
方暮舟抬眸望了望天,沉吟片刻,道:“没什么。”
“师尊又在敷衍我,明明刚才看的那么出神。”
宋煊抱怨了一句,但他也清楚方暮舟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不善回应别人的关心的话语。
在方暮舟沉默的时间里,宋煊尽力回忆着原书中关于方暮舟身世的零星描写。
书中从未有过有关方暮舟的父母的描写,却提过他有一个师傅,名字未知。
但从方暮舟记事起,他便跟在师傅身边,只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再未提过这个人物。
难道方暮舟是想家了?
宋煊思虑许久,只得出了这一个可能。
“算了,师尊不愿说,我也不问了。”
宋煊这般说着,心里却已有了想法。
第二日午后,四人才赶回楚郢山。
方暮舟先去了玄岷峰向陆听白述职,其余三人则直接回了潇瑜峰。
林霁霜刚回来便瘫倒在弟子居中,“大师兄,你说阿煊最近是不是太喜欢黏着师尊了?”
钟珝细细思考后道:“还行吧,就是,嗯,有点儿。”
“阿煊之前阴沉得很,怎么这会儿倒愿意亲近人了?”林霁霜抽出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榻,“阿煊人呢?一回来就不见他了。”
钟珝这才想到了什么,“好像去了茗雪居后的树林里。”
“去那儿做什么?”
“谁知道呢。”
不只他们两个不知道缘由,就连方暮舟也不知晓。
这天,方暮舟很晚才回来。
夜间的潇瑜峰寂寥无声,道旁荒草凄然,方暮舟行至茗雪居,仰头看那幽暗苍穹,弯月斜挂,繁星闪烁。
“茗雪居”的木匾隐在朦胧月色中,方暮舟看着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即推门而入。
院中的老樱桃树应当已有百年年岁,凭着楚郢山极优的地处,常年吸收天地灵气,至此也毫无颓败之势,结的果亦是清甜可口。
幼时,方暮舟便时常在树下玩耍、练功。
风轻掠,树下似有什么在晃动,方暮舟定睛一看,顿时呆怔。
那并非其他,而是一个秋千。
深藏已久的回忆瞬间盈满方暮舟的脑海。
“暮舟,看这是什么?”
“秋千!”小方暮舟瞳眸生出光亮,一向温和的他此时却高兴地要蹦起来。
树下之人朝他挥了挥手,“还不快来,师傅推你。”
“好,谢谢师傅。”
方暮舟清楚记得,师傅死后,他便将秋千拆掉了。
“为何……”他不禁低声呢喃,也没有注意有人靠近。
“昨日见师尊对那秋千看得出神,虽不知道为何,但我猜师尊应当是很喜欢的吧。”
宋煊突然出言,却满是试探的意味。
因由方暮舟的表现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难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越界。
方暮舟回神,看着面前这已比自己还高的少年,此时像只大犬一般垂着脑袋,满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苦笑。
自己始终不愿回忆起的事情,竟被这人在自己尚无准备的情况下尽数引出。
但也出乎方暮舟的预料,自己并没有特别难过。
宋煊听方暮舟许久没有应答,原就慌乱的心绪此时更加忐忑,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道歉的说辞。
却听他师尊突然失了笑,而后轻声道了声“喜欢”。
第二十七章 秋千
翌日辰时,宗主陆听白携楚郢山四大长老,以及金丹中期以上弟子赶往潇瑜峰。
潇瑜峰后山的崖底名镇邪地,是当初仙人予湘似封印魔尊荏略之地。
十年间,荏略已恢复了大半力量,也多次试图将封印破开,但也由此遭到反噬。
但自上年起,方暮舟便能感到封印似乎愈发薄弱,此次泗辽城事件,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封印已经有了漏洞,荏略甚至可以通过裂缝使得自己残魂逃出。
为使修士不会在修补封印时被荏略力量侵蚀,因而只有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才可直接进入。
但放眼整个修真界,修为达大乘期之人寥寥无几。
而楚郢山也只有方暮舟与萧清澜二人,因而陆听白、其余两位长老只能和随之而来的弟子在外护法。
愈发靠近镇邪地,众人周围的魔气与怨念也愈发浓重,便只得屏息凝神,以免受魔气侵蚀。
而修为稍低的弟子在将达崖底时,只觉压迫之感更盛,便聚灵力堪堪护体。
待到达崖底,宋煊才真正看清了封印阵法的模样。
地面上画着一直径可达五丈长的巨大阵法,不断散着玄色的灵芒。
宋煊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临到阵前却也未显丝毫惧怕。
因由他不只是宋煊,他还是玄设仙尊方暮舟的弟子,不求能有他师傅气定神闲的气概,至少不能有退却慌乱之意。
到达封印时,陆听白先是嘱咐将要进入阵中的二人,又转头向跟随而来的弟子说道:“你们便是楚郢山众多弟子中的佼佼者,此行便是要锻炼你们的能力,但切记量力而行,若有丝毫不适,便即刻收力,莫要给邪祟漏洞可钻。”
“是!”众弟子回道。
宋煊随陆听白指示聚力、捏决、结阵,而后将灵力引至中央的阵眼中。
所有人的动作皆一气呵成,数支灵流凝聚于阵眼,巨大的力量涌动,衍射出的光束仿佛直直耸入云层。
宋煊虽尽力屏息凝神,殷切的目光却仍巡视着方暮舟的动作。
只见方暮舟与萧清澜互换了眼神,随即轻敛神色缓步走入阵法之中,身影片刻便消失不见。
宋煊愣神许久,心绪稍稍飘飞……
方暮舟进入封印时,似是怀着担忧望了他一眼。
看来师尊还是在意自己的嘛!
想到此,宋煊只得更加奋力,他看不到封印内的事情,却也知晓方暮舟所要面临的将比他们惊险得多。
方暮舟与萧清澜周身盈满各自的灵力,再睁眼时已身处封印之中,空洞阴暗的环境令人很不舒服,但二人没有丝毫停歇,随即探知着究竟是何处破损。
“这里。”
片刻,萧清澜听方暮舟轻声言语,便同他一起向破裂处施加灵力以修补。
须臾,荏略还是发现了二人,便开始狞笑。
“玄设,才一日我们便又见面了!”
荏略狰狞癫狂的声音独自在这仿佛无边之地响着,却始终无人应答。
“这便是楚郢山的待人之道?怎地不说话?”
荏略想那跳梁小丑一般,自顾地说着。
见二人仍无应答,下一秒荏略便凝聚灵力向二人发起攻击。
方暮舟即刻将灵力化为剑刃,旋身反手刺向荏略,紧接着又在二人周身升起结界。
在封印中,荏略的力量会大打折扣,再加之封印外数人的灵力加持,他们的结界便能抵挡更长时间。
但在封印中,荏略的力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但凡进入封印,论此人修为再高,也会受到魔气、怨念的侵蚀。
荏略自是知晓这个道理,于是加快攻击,只为将结界击破。
加固只需一炷香的时间,虽凭二人修为无法修补完美,但这也是最好的缓兵之计了。
自仙人予湘似血祭封印后,修真界已逾十年没再出现过突破大乘期之修士,若荏略出世已成定局,他们便只能将这个日期推迟,只求那几近渺茫的希望。
方暮舟对荏略简直恨极,当初人界因其陷入浩劫、成了炼狱,却是尊师血祭封印以致命殒。
自那时,方暮舟便只求有一天能手刃荏略,为尊师报仇。
但他并非那天赋极佳之人,奋力修炼二十年却依旧无法突破大乘,他只觉懊恼自责。
也怕尊师性命换来的平和安宁在他手上化为泡影。
方暮舟一面继续加固着封印,一面分神支撑着结界。
“玄设,你怎么样?还能撑吗?”萧清澜分心问道。
“无碍。”方暮舟语气如常,便也使询问者松了些心。
尽管方暮舟再坚决,结界终究未能撑到最后,荏略不知已经攻击了几下后,随着一声轰响,结界应声破裂。
一秒后,方暮舟便已整顿好所有,再想撑起结界时却为时已晚。
原由荏略算好了时机,在那一瞬之内,便释放了巨大的怨念,如鬼魅魍魉一般纠缠住了二人。
萧清澜无暇分心驱散周身怨气,低声怒骂了一句,便更加稳定心神,片刻却呕了血。
“清澜,尽力而为!”方暮舟帮其驱散了怨气,继续说,“你先运功调息一番。”
萧清澜却嗤笑一声,“用不着,顾好你自己便好。”
“嗯。”方暮舟轻声回应。
荏略不再给二人偷闲机会,说道:“玄设,你那亲传弟子可是在封印外?叫,宋煊是吧?”
听到宋煊的名字,方暮舟猛然一怔,面上却尽力克制尚无异动。
逾十年的陪伴,方暮舟早已将他视作亲人,若说当初收他作徒,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他极高的天赋,那么这时他已不愿宋煊再去涉险。
若有可能,他希望宋煊永远不得突破,只安稳做他那得师尊偏爱、受师兄保护的无忧少年。
“你做了什么?”方暮舟质问道。
“不过派了些低等妖兽骚扰一番,”荏略讪笑道,“你慌什么?你的弟子怎会对付不了这些。”
方暮舟不再应答。
方暮舟尽力凝神聚力,一边抵挡着荏略毫无停歇的进攻,一边加固封印,两个人总能快一点的。
“不要慌,我还想玄设能多陪我聊一会儿,”荏略释放着魔气与怨念,但凡有那心神不宁之人,此时怕是早已沦陷。
方暮舟与萧清澜修为高于常人,倒还能抵挡,只是仍受到了怨念的侵蚀。
方暮舟灵脉隐隐作痛,但他却能克制,毕竟这时更令他担心的,是外面之人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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