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耳朵红得滴血,忙松开宁拂衣,垂手站在月色下,让夜风吹凉满身燥热。
宁拂衣跳动的心也终于和缓,她手一抬便将鹦鹉捏在了手中,低头一看,金黄色的鹦鹉长着圆溜溜的眼,在她手中奋力挣扎,暴躁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熟悉。
“它叫鸟儿,是我出生那日落在门口的雏鸟,我爹觉得同我有缘,便养下来了。”苏陌红着脸颊说。
宁拂衣眼中闪过讶异,随后笑笑,把鸟塞回笼子。
随后欢喜道:“我们回去罢。”
————
往后的许多日,宁拂衣都觉得如在梦中,若不是只有一年,她甚至想永远沉溺在这一方山坡。
但她知晓不能,找回褚清秋的魂魄只是她应做之事的一部分,褚清秋总有一日会回到紫霞峰,她也必须重归自己,面对往后的血雨腥风。
她还要彻底灭了蓬莱。
所以一年时间,已经是极为来之不易的。
她们二人都小心翼翼地数着日子,那夜之后,她恨不得每日都跟在苏陌身后,清晨随她上山采药,在她的指导下帮她挖药,卖得的银钱多了一半。
萧家的欠债愈发见底,宁拂衣还会打一些野味来卖,换来米面每日加餐。
此举颇有成效,每日虽吃得比不上云际山门的半分,但却有滋有味,苏陌从小瘦削的身体也珠圆玉润不少,尖尖的脸儿都更加健康漂亮。
宁拂衣还为了找了几回大夫,都说她身体康健,并无病患,宁拂衣心中不禁有了希冀,或许缺了一魂不算什么,或许苏陌可以好好活过一生呢。
毕竟一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日子马不停蹄地过,很快春风不再,酷暑笼罩原野,太阳日日晒着地皮,惹得青草全耷拉下去,恨不得往干裂的地缝里钻。
宁拂衣今日没有随苏陌上山,而是带九婴办了些事,待回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她带着一身疲惫落地,整理衣衫后迈入小院,笑着拎起一袋酱肉:“苏陌,瞧我带回了什么?”
虽然苏陌听不见,但她还是习惯每日唤上一句。
她刚敲了敲门,门便吱呀开了,灯火倾泻到院外,她笑意盈盈地张臂将开门的女子搂入怀中,把脸颊放在她脖颈间蹭了蹭。
装作疲累万分道:“一日不见,你可想我?”
若是往常,苏陌早已张开双臂回抱她,但今日却十分不同,她仿佛回到初见之时,受惊般用力推开宁拂衣,急得已经学会的话语都说不清晰。
“衣衣,别,有人……”
听见有人二字,宁拂衣这才恢复了敏锐,不同于苏陌的香味钻进鼻腔,她连忙抬起头,待看清桌边围坐着的面庞后,她两侧脸颊顿时红了个均匀。
但却并没放开苏陌,反而宣告似的牵着她手,十指相扣。
“多日不见,你怎么也学会了坏心思,偷偷闯入家门不说,还不让我发现,专为看我笑话不是?”宁拂衣勾起一侧唇角,反手将门关上,落下结界。
这些日子她一直没向苏陌刻意隐藏什么,但为了她不被牵扯进前世的事情,也依旧扮演好一个凡人,苏陌也并没有过多询问,二人一直这般颇有默契,珍惜不多的时光。
“你冤枉我了,我不过是经过此地,寻你不成,被留下用膳了而已。”江蓠笑得靥窝深深。
她说话时眼神不住往二人牵着的手上瞟,一副满心惊涛骇浪,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旁边三人则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
“怎么,几月不见,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宁拂衣见她们尴尬,自己反而自在起来,拉着苏陌坐在她们对面,含笑道,“喜鹊。”
穿了身素白布衣的喜鹊紧张抬眼,待看到宁拂衣后又连忙将头低下:“主人。”
“我仆从。”宁拂衣冲苏陌解释。
“主人。”寒鸦自知没拦住江蓠,头都没敢抬。
“亦是我仆从。”宁拂衣介绍,眼神扫过寒鸦时,惹得她鸟毛险些炸起。
苏陌还是有些怕生,所以一直依偎着宁拂衣,将她当个救命稻草似的不肯远离,惹得三人不知该往哪儿瞧。
喜鹊和寒鸦倒还好,最多便是在传闻里听听褚清秋的名号,江蓠却是不同,她亲眼看过褚清秋平日里寒气逼人的模样,如今不仅幻灭感扑面而来,也抽空担忧起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往后褚清秋记起来了,不会杀人灭口吧?看个笑话将命看进去了,颇为不值得。
想到这里她忽然打了个哆嗦,端庄起身,理理披帛:“既然天色已晚,我等便不叨扰了,改日再来寻你。”
说罢,她迈着莲步开门,踏出去后便撒腿就跑没了影子,喜鹊寒鸦二人亦是,跑得比飞得都快,很快四周便只剩了唧唧虫鸣。
宁拂衣摇摇头,转身看向苏陌,她好奇地趴在椅背上盯着窗外瞧,断断续续道:“她们,跑得,真快。”
“抱歉啊,我不知晓她们会打扰你。”宁拂衣伸手将苏陌额头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你莫怕,她们都是好人。”
她平日离开都会叫寒鸦暗中保护苏陌,不曾想江蓠居然冷不丁地来了。
不过江蓠在也好,毕竟一年已然过半,有位医仙在,总归踏实些。
苏陌摇摇头,声音琴音般悦耳:“我,不怕。”
苏陌本来就看得懂唇语,所以学起说话来并没有那么难,如今虽然结结巴巴,但日常的一些交流却是可以办到了。
宁拂衣伸开手,苏陌自然地靠进她怀中,宁拂衣便抬手替她脱掉短靴,让她能把腿蜷缩上椅子。
苏陌很喜欢这般团成一团搂着女子的腰,这样被抱住的时候,会觉得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心安极了。
宁拂衣见她鞋底有泥,便知晓她又独自上了山,却也没责备,而是将手伸到她膝盖下轻轻一抬,让她腿放于自己腿上。
这些日子苏陌沉了不少,摸着肉多了些,但总归还是个清瘦的姑娘。
感受女子的手在自己双腿按着,苏陌舒服得软了身子,将脸靠在宁拂衣肩头。
“衣衣。好想,一直,这样。”她轻声说。
宁拂衣顿了顿,随即点头:“会的。”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苏陌又道。
她最近总问这个问题,像是患得患失,宁拂衣知晓她在想什么,于是耐心地清晰回答:“嗯。自然。”
苏陌得到了答案便放心了,眼睛慢慢闭上,困倦将她包裹。
“苏陌,明日我还得离开,这次恐怕要两三日。”宁拂衣虽然实在不忍,却还是开口。
已经快要睡着的苏陌忽然睁眼,清澈的眼中恢复清明。
她愣了愣,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好,我,等,衣衣。”
这几个月宁拂衣将魔族的事情能推便推,全交给了九婴和商仇他们去做,但如今这件事关乎蓬莱,极为重要,她不得不亲自前往。
“对不起,说好陪你的。”宁拂衣叹了口气。
“我,又不是,孩子,不用你,每日陪着。”苏陌微笑,她盯着宁拂衣凤目看了会儿,忽然阖目凑近,指了指水光润泽的红唇。
“亲我。”她这话却不磕巴了。
第102章 求偶
双唇在灯火下柔柔绰绰,隐约嗅到淡淡的药草香,宁拂衣嗓子眼有些干涸,她无声吞咽口水,偏过头俯身。
触感清甜柔软,让宁拂衣想起儿时吃过的麦芽糖,尝到滋味的她不由得更深入一些,听得浅浅咛声从口中传来,掌心抚上她双肩。
其实这么多日子以来,她二人都是很相敬如宾的,日常接触最多的只是陪伴而已,如今苏陌却忽然踏出一步,让宁拂衣心神荡漾得没了边际。
苏陌太柔软了,不是柔弱,而是那种柳絮一样,随时会消失在风中的柔软,宁拂衣不敢对她暴露自己哪怕一点的疯鸷。
苏陌则脚趾蜷缩,又慌又怕,她还是很不喜同人接触得如此之近,浑身紧张地发抖,放在女子肩上的手不由加了力道,掐得宁拂衣倒吸口气,从她唇上离开。
二人的呼吸都快了些许,宁拂衣低头看向苏陌紧闭的双眼,笑了笑,左手箍着她腰,右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平。
“别怕。”宁拂衣轻声说,她再次低头,这回浅尝辄止,灯火的流光浮跃,虫鸣声声震耳。
她的吻深深浅浅,慢慢融化苏陌眼前的戒备,她身子不再绷紧,渐渐软了下来,水一样落在宁拂衣臂弯。
她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手臂一时没了力气,掉落在自己胸口,又被宁拂衣捏起,从指尖到掌心慢慢握住。
一吻尽了,眼前蒙上泪雾,灯火朦胧许多,苏陌愣了很久才回神,掩面从宁拂衣身上滑下,打手势不肯看她:“天色不早,我回房睡了。”
“苏陌。”宁拂衣则靠在椅背上,伸手捞住她手臂,“今晚同我一起罢?”
苏陌看向捞着自己手腕的骨肉均匀的手,唇上触感再次涌于心间。
她最喜欢女子的手了,白如玉骨,筋肉匀称,好像有人特意雕琢过。
指甲莹润透明,像十片粉白花瓣贴在指尖,干净整齐。
“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宁拂衣将头靠着椅背,抬眼看她,凤目哀求。
苏陌耳根子软,对她的要求更是一句都难以抵抗,故而虽是忐忑,却还是停下脚步没有再动,看着女子起身收拾。
女子床榻亦很整齐,身下垫着蓬松垫絮,垫絮上盖了竹席,席上又铺着绸缎褥衾,左右宽阔,足以容纳两人翻身。
二人梳洗完毕,皆换了中衣躺下,宁拂衣怕夜里风凉故而睡在外侧,她抬手将灯熄了,规整躺好。
苏陌应该也躺得规整,二人只有手臂相碰,在夏夜里有些燥热,但即便身上有了汗水,却无人移开。
两人的味道在床榻上空混合,最后凝聚成独特的香味,彼此都有些昏眩。
宁拂衣强行合眼,但脑中却瞬间容纳了百川,连不知多远外的犬吠都能听见。
要不掐个瞌睡诀算了,宁拂衣想。
苏陌很明显也不曾睡着,她整个人紧绷得如同木雕,双手交叉放于胸前,随呼吸起伏。
宁拂衣想提醒她这样睡容易梦魇,但苏陌听不见,她便只能伸手把她双手移到小腹,触碰那腕子的刹那,苏陌整个人都震颤一瞬。
待察觉宁拂衣只是纠正她姿势后,苏陌便羞赧得周身发烫,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贴着冰凉的墙壁,才觉得温度缓缓散去。
宁拂衣轻轻呼气,刚要施法让自己入睡,却感觉苏陌忽然碰了碰她手臂,她心弦顿时颤动,翻身打算搂她,谁知听见苏陌开口。
“我,如厕……”苏陌红着脸说。
“哦,哦……”宁拂衣连忙翻身下地,给她让出位置,看着苏陌纤瘦的身影逃入夜色。
宁拂衣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撑着身子坐起,屈膝靠于床柱,等待苏陌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门终于再次打开,苏陌沾着露水踏入洒落的月色,又反手将月色挡于门外。
伴随着衣衫摩挲的窸窣声,苏陌重新爬上了床,宁拂衣却忽然伸手扯她衣袖,苏陌便毫无抵抗的,顺势倒于她肩头。
发出几声轻笑。
“你,笑,什么?”宁拂衣被她笑得做如针毡,在昏暗的屋中打着手势。
“笑你,傻。”苏陌说。
宁拂衣闻言,伸手去挠她腰上软肉,苏陌在她怀里无声挣扎,二人玩闹得床铺咯吱直响,没一会儿便都冒出汗来。
苏陌本想也挠挠宁拂衣,却怎么摸都是衣衫,最后扯着衣衫一拽,二人便倒在床上,身下床铺柔软,像躺进云端。
宁拂衣笑了笑,手一松躺进苏陌怀里,头枕着她肩膀,将她杨柳样的腰肢抱了个满怀。
“方才你说若是一直这样多好,我也觉得。”
“待你醒来,这些日子无论你记不记得,都不会认了罢。”宁拂衣透过罗帐,看向窗外月影呢喃。
“你在,说,话吗?”苏陌看不见她口型,只察觉了拂过气息,便低头问。
宁拂衣摇头,她抬起苏陌的手臂,从她臂间钻了出来,拉着她手重新躺好。
“睡吧。”她说。
这三十年本来四海升平,然今年却有些不同,许久未降临的旱灾逐渐席卷人界,天上的雨越落越少,乌云好像不复存在了,自打入夏后,便几月没有出现。
宁拂衣天不亮便被热醒,她擦掉汗水起身,苏陌还在睡着,眉宇紧皱,胸口衣衫被汗水打透,牢牢贴着肌肤。
宁拂衣偷偷施法让屋中清凉,见她神色平和后,这才低头落下一吻。
随后穿衣出门,踏出门槛那刻,身后空气倏地变形,已然形成结界。
九婴已经在门外打着哈欠等她了,三千柔丝随风起落,手中抱着什么,半坐在低矮的院墙。
“都两日不曾歇息啦,同你结契真是命苦。”九婴抬手擦掉因困倦而渗出的眼泪,绣鞋在晨风中晃荡。
宁拂衣走到她面前,往她掌心酣睡的鹦鹉头上弹了一记,鹦鹉顿时直起爪子扑腾。
“登徒子,登徒子……”
“你就没教她说点别的?”宁拂衣遮了遮耳朵。
“我帮你养着它便不错了,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九婴抬手捏住鸟嘴,便将气鼓鼓的鹦鹉噤了声。
鹦鹉见嚷嚷不出来,便重新卧下,用鸟嘴梳起了羽毛。
梳着梳着不慎揪下片青黄相间的,鹦鹉叼着羽毛愣了一会儿,忽然扑腾翅膀飞起,将羽毛插在了九婴头上。
九婴蹙眉摸掉那枚鸟羽,嫌弃地扔进风里:“它这是做何?”
宁拂衣耸耸肩表示不解,这时蹲在院墙外许久的寒鸦忽然幽幽道:“求偶。”
“求什么?”九婴一愣。
“求偶。”寒鸦又重复,她摸了摸头上乌发,“此乃我们鸟类的天性。”
……
九婴拈着兰花指扒拉头发,又抬脚将羽毛踩进杂草,随后摇摆着身姿走了。
宁拂衣似懂非懂地颔首,低头看着正伤心站在羽毛边的鹦鹉,嘴角展了展,随后嘱咐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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