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渐失民心,上阳重兵大部分被调到漠北,还有一部分南下剿匪,这些都对皇城里的那位十分不利。至于那位传说中的楚国太子,人人都知道当年承天府的人进宫将其劫走,生死不知,这凭空冒出来的,就真是太子么?
虽然褚南丰至今未曾露面,但岭南王府的兵脱离群山桎梏,只要轻轻一动,就能让大魏的天改变颜色。
“我猜你们想选岭南。”叶听雪道,“你们从南边过来时未受阻拦,州郡都不设卡,显然是有人暗中布置过。是谁有这般本事?能让十数个州府都选择为他赌上一把。”
霍近英以为是岭南,叶新阳也说:“岭南的兵能顺利布置在这里,自然是受他示意。”
叶听雪不置可否,他在地上摆了三块石头,指着中间的那块说:“发兵也需要名号,岭南怎么能随意派兵过来,他心中所想的事情,是不能放到面上来说的。如果你们以反贼的身份到了上阳,是不是就为他添了一个由头?”
这块石头被移到了后方,前头的一块最大,一块最小。叶听雪点了点小的那块石头,而后将手指放到大的那块上:“谢辉当年入京,也是为了勤王。”
霍近英眉头紧锁:“依你所言,撇去上阳那位不算,最名正言顺的是那位逃出来的太子。可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十几年未曾现身,偏偏这时候来了,不是有些太巧了吗?”
“不巧,只是在你们目不能见的地方,早早筹谋过罢了。”叶听雪幽幽叹道。
叶新阳看着那三块石头,但余光一直落在叶听雪的身上。那人端得一派云淡风轻地模样和他们拆解时局,好像不在乎最终是谁得胜,为什么他能能这样置身事外?
这点心思很快被叶新阳忽略过去了,他说:“哥哥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进了上阳,岭南就能名正言顺的发兵。”
“不,岭南无论如何都会发兵,不以你们,也会因为别人。”叶听雪将三块石头推到一起,要取哪一块都很容易,“你们猜岭南会不会忌惮太子的身份?如果真是……”
岭南也可能以帮助萧氏正统的由头发兵,只要发了兵,那混乱中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意外。
“那太子甘愿处在这么被动的局势?”叶新阳状似无意地说。
叶新阳注视着叶听雪没说话,他同样在思索。太子出现的时机确实诡异,叶新阳想过这个太子会不会就是岭南推出来的幌子,但愈演愈烈的流言全都在说正统。谁能这么在意正统?绝不会是岭南那边的人。
“被动么?”叶听雪抬头看着遥远的天际,有几点焰火闪烁在青天白日中,“分明是他开局啊。”
第172章 江山旷劫争170
岭南王世子长途奔波,途中又害了急病,因此初到皇城就时被准许一日歇息。谢怀派太监过来宣旨。
但跪在地上叩谢隆恩的,是柳催。
柳催易容成世子模样,身形音貌皆做变化,随行前来的岭南官员全然不知他们的世子殿下忽然换了个芯子。
这一日歇息,明面上是圣主宽容,实则用兵围住了世子暂时落脚的府邸,进出都受限制。那太监笑着对柳催说:“世子殿下好好休息,明日随诸位大人一同上朝,陛下很想念您。”
谢怀若是想见,一封急诏下来,岭南王世子无论如何都得立刻进宫面圣,现在这般做法只是想给他施威。朝臣上朝须有礼仪,谢怀既然这么说话,就是让他意识到君臣之间该有什么。
按礼仪,柳催午夜时就得动身出府,穿过大半个京城,于寅时初刻在午门等候。一直等到卯时,午门城楼钟声响起后宫门才开。宫门开后也不能急,柳催缓步跟人走,随行有纠察的御史,凡有一点不合规矩的地方都会被人记下。
到盛元门后再过那道汉白玉长阶,便到了皇帝所在的紫宸殿。殿外稍远处守军若干,手执戟,腰佩长刀,如果发生变故,能立即赶到大殿守护。柳催跟着百官在殿外等候时,垂眸掩住心思。
“宣,岭南王世子入殿。”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一个太监传声。
百官还在殿外等候,只有他孤身入内。那太监又尖声细气地叫他跪拜叩首,柳催依言照做,跪下以后,谢怀却迟迟不叫他起身。柳催虽未抬头,但诡异的香气萦绕身周,是谢怀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谢怀方从偏殿丹房中出来,面色不善,见了柳催之后更显怪异。
岭南王世子尚未袭爵,身上也无品阶官职。他上朝所穿的朱色公服和常人相差不多,但上头是银线绣成的一只白虎。谢怀瞧着那只张扬的白虎,忽然道:“世子从南往北一路奔波,上阳这么远,世子途中可有思念?”
还不需柳催讲话,谢怀就又说:“游子思乡是人之常情,毕竟朕也常常思念河州,很想回去看看,为什么河州如今会变成这副样子。”
谢怀扶住岭南王世子起身,他的手微微颤抖,逐渐变得难以控制。他心中有恨,那个传言折磨着他。
“若是思念,为什么不愿回去看?”柳催轻声道,他抬眼去看谢怀,“是心中有愧?还是惶恐不安?”
他拂开谢怀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径直从地上站起。谢怀后退一步,眼前恍惚,这位岭南王世子的脸发生变化,见他变成了谢辉的模样。
皇帝一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即使在朝上也偶有打骂官员的事情发生。殿中侍奉的宫女太监见谢怀又显异状,都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朕……为何要有愧?”谢怀看着那位“先皇帝”,谢辉曾是他最恐惧的人,“你把朕逼到了这里,也要逼着朕和你一起死吗?”
“哦?”柳催微微倾身看他,见谢怀身坠怨女唱魂所造的梦魇之中,面容变得十分扭曲。
谢怀紧紧攥住胸前悬挂的一只银丝镂空香囊,此刻唯有香气才能让他安定。但阿芙蓉这物最易迷幻人的心智,柳催又对他使了阎王令中的秘法,谢怀全然不知自己早已陷入重重幻境中。
他清晰地记得谢辉死时的那副惨状,忍不住回身看向紫宸殿的那张龙椅。自从他在这椅子上被人一剑指着心口后,谢怀就很厌恶这张椅子。当然,他厌恶的不是皇权,而是所有违逆他意志的“反贼。”
那张椅子上有最歹毒的诅咒,谢辉暴毙于此,他谢怀在上面也性命堪忧。
柳催朝他笑了笑,并未说话。谢怀听见那人笑声,看向柳催的瞳仁剧烈晃动,“谢辉”不见了,现在他看见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银丝打作的香囊被谢怀捏得变形,他定定看着柳催问:“你又是谁?”
还未等来回答,一个太监从殿外小跑进来,跪地大喊道:“陛下,有好多人围困京都,安远门、延德门被火药炸毁了。”
谢怀听到这话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他无心再管柳催,大步跑出殿外。殿外百官一见皇帝身影,立刻跪成一片。谢怀剧烈喘息着,视野变得十分模糊,他好像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又好像被无数人围在这里。
“你们都跪着干什么?动啊,快去啊!”谢怀心中怒火愈烈,还不待人回应,他伸手将地上跪着那个传声太监给揪了起来,“那些是什么人?”
“奴婢不知……”
谢怀狠狠将他掼到在地上,眼中恨怨难掩:“你不知道那是反贼?”
“奴婢该死!”这个传声太监重重将头磕在地上。
头上的冠帽被甩了出去,谢怀摁在这人的后脑,一下一下地往地上去砸,又冷声道:“你确实该死。”
殿上见了血色,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说话。禁军被调来守卫紫宸殿,谢怀看着那些人守在身边,心中恐惧仍然没有消减。他好像清醒了过来,又往殿内走去。
柳催站在紫宸殿上不动,见到谢怀也没有要下跪的意思。谢怀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他时而是那位岭南王世子,时而又变成先皇帝谢辉,时而是另一张陌生面孔。
谢怀听见那个人说:“你知道承天府吗?我是说二十年前的承天府。”
当年谢辉打着勤王的名号,举十万兵马涌入上阳。勤王,清君侧,谢辉口口声声说皇城中有反贼,承天府便是他所说的乱党反贼。
这么正义凛然的名头,他所谋的,却是整个江山。
谢辉联合岭南,以及守在京中的大将军陈碚,破开皇城实在轻而易举。承天府不甘愿为反贼,府主阳捷春战死盛元门,月虹剑云蕤宾在宫外和叛军周旋近四年之久,最后他闯入宫中救走了福阳公主和刚出生的太子。
“当年谢辉不在意他们,十万兵马能将整个上阳踏平,他们又能逃到哪里?”柳催并指在谢怀身上一点,让这个狼狈的皇帝失去气力,不能动作,也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走向外头。
“他们逃到了地狱里,我沦落其中时常常在想,如果死在人间炼狱,黄泉路上看见了谢辉,他会怎么看我。”
谢怀看着那个朱红色的背影,这不是人,这分明是恶鬼。
“但我活到了现在,一时半刻应该无法给他带话,那便将这些来告诉你吧。”
谢怀心中惊恐,这一刻眼前的迷障终于拨开。柳催撤掉了怨女唱魂的幻术,让谢怀能清楚地看到眼前局势。
那个人不是什么岭南王世子,他身量很高,眼光很冷,半张脸上长了诡异的红色图文。
谢怀不得仙佛庇佑,十几年中常做噩梦,梦中朝他索命的厉鬼便长着这样的一张脸。
“他教给我的东西,我学得很好,不是吗?”柳催看着殿前守卫朝他围了过来,这身朱红色的公服华丽又繁琐,宽袍大袖大袖动起来颇不轻便。柳催红影一动,前头那几个兵卫喉间多了抹血线。
从死人衣衫上扯了条布下来,柳催做了简易的护腕,把袖子扎紧。
朝他打过来的人连一片衣角都碰不上,一个人方执戟朝他刺出去,柳催便到了他身边,引着锋刃刺穿另一人的脖颈。那人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自己手上,仓促间抬头,又对上了恶鬼的眼睛。
“学来隐忍、学来未雨绸缪、学来不择手段、学来玩弄人心。”柳催把长戟从那人手上抽了出来,点在地上。那人被磅礴恐怖的内力冲飞出去,从殿前长阶滚下去,一身骨骼都被碾碎,他颤抖着失去活气。
“我听过他所有的野心,知道他想变成什么样的皇帝,我好像和他……一模一样。”
柳催已经到了殿外,谢怀其实离他很远,但柳催口中的字字句句都能灌入他耳中,半点都无法遗漏。
“我吃着他的血肉,踩着他的骨骼走到今天,和他一般行事,也学他师出有名……哈哈哈,但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毕竟我才是正统。”柳催看着乌泱泱聚过来的禁军,冷笑不止。
他虽在笑,但笑不及眼底,整个人凶狠漠然。
正统,这二字不仅只是谢怀听见了,紫宸殿内外无数人,耳边似都有了幻声,他们听见有人在说“正统”。
为首的禁军统领正欲抬手叫人放箭,但手还未曾挥下去,大殿上掷来的长戟穿破他的甲胄,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
“……放箭。”
禁军统领死时这话才将从口中说出,只是一声,万箭如雨,朝紫宸殿上的那个红衣人射出去。
殿外百官以为今日只是寻常上朝,没料到还会有这般变故。刀剑无情,箭矢还在头顶上飘,也顾不上礼仪威严了,做鸟兽四散,寻求庇佑。
而在这群人中,有好几个看着紫宸殿上的那个人,他们没说话,只是沧桑的眼中生起水雾。
柳催退回到殿中,他脸上身上都沾了很多血,那身衣衫从朱红被染得十分污浊,银线绣成的白虎随柳催走动仿佛活了一般。这白虎沾了血,跟吃过人血肉似的,让柳催身上戾气更重几分。
他没有谢怀想象中的那样疯狂,柳催神色厌倦,眼前的一切人事都很难让他提起兴致。无论是杀人、报仇,还是登上皇位,这都并不能让柳催感到一分轻松。但也还好,这些困了他半辈子的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
“你怕死吗?”柳催拽着谢怀的衣襟,把这个动弹不得的人拖到龙椅上。
柳催当年也坐过这位置,十几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都不变。谢怀没有回应,只是惊悚地任由柳催将他按定在皇位上。禁军涌入紫宸殿内,但谢怀恐惧仍然一点都不减,因为他离柳催实在太近了。
“放开陛下!”左羽林军大将军率部赶往殿内,他提刀对着柳催,身后一众羽林军也拿武器对着柳催。但他们还不敢动,柳催拿着一枚短箭抵在谢怀颈上。
大将军道:“进犯皇城的人已经被镇压下去了,你已经失去了倚仗,再挣扎也是徒劳。”
柳催视若无睹,漠然把箭递近一分,那群羽林军提刀执戟往前踏出一步,声势逼人,想要以此震慑柳催。
“不知沈五将军是否还记得我?”柳催风轻云淡地和他对视。
沈英成家中排行第五,当年柳催在谢辉的指示下,将这人从北衙调到了羽林军百骑,又过不久,亲封为左羽林军大将军。
自北衙擢升时,没有人愿意叫他百骑将军,只叫他沈五将军,后来沈英成统领整个羽林军后,人们便只能恭敬地将他称呼为“大将军”,沈五将军这个名号成为一桩旧谈。
沈英成震惊地看着他,很快稳定心神,举刀喝道:“既知我名号,便该清楚这里已被团团围住,轻易无法逃脱。你还不退,知道岭南王府面临的可是死罪吗?”
“嗯。”柳催很冷淡应了声,声音未散,人就已经到了沈英成面前。
刀换到了自己手上。柳催提刀在沈英成颈上绕了一周,再以刀背狠狠撞在他后心。沈英成往前踉跄几步,身形不稳,张嘴吐出一大片血。羽林军迅速结阵抵御,不过柳催人快,刀更快,转瞬间地上就多了十几个头颅。
他把沈英成的佩刀丢在地上,刀身生裂,刀锋卷刃,阎王令的内力生生摧毁了这一把刀。
十数把长戟刺向柳催,那人将锋刃踩在脚下,自巍然不动。柳催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再去看倒地不起的沈英成。沈英成吐血不止,他不知自己心脉被那骇然一掌打得寸寸断裂,生气泄露,死相渐显。
“岭南王府的死罪和我无关,我倚仗的也不是那些人。”柳催脚下借长戟之力,飞身而起,众人眼前又见血色飘过,“不过你们提他也不错,我在等他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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