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荒山,山上草木被人打理得很好,他推测那些山上种的都是茶树。春日采完的茶从峋幽山后头运到崖州,再从崖州销往中原各处,谁也想不到这恶鬼群居之地还有这样的好生意。
叶听雪不免想到了潇水山庄,他的记忆并不算清晰,印象中潇水山庄也确实富庶。庄园占地极广,又是钟灵毓秀之处在,宜陵叶家世代在这里经营,底蕴颇丰。大约十多年前,宜陵南边的几个州府接连发生涝灾,大水冲毁无数房屋,流民纷纷涌进宜陵。
宜陵太守写了一封折子送到上阳皇宫里,但朝廷赈灾款项没有及时调拨下来。潇水山庄差人四处游走和安置流民,水米药物尽力供应,很大程度上解了这个燃眉之急。
这件事让潇水山庄得了盛誉,潇水山庄美名远扬。
叶听雪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震惊,一个财力雄厚,又在民间颇有声望的潇水山庄,在天子的眼中该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头脑有些发晕,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其他几个大宗门威望不输潇水山庄,如果说承天府必定要选一个倒霉的挑起这些事端,那为什么偏偏选择潇水山庄呢?
叶听雪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去很远,他身体很疲惫,加上心口时不时抽起的疼痛,他终于走不动,找了处地方歇息。
他坐在一棵树下,脑海里仍然思索着这件事。随手拣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这是事情既复杂又凌乱,叶听雪总感觉自己遗忘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一只灰毛雀子飞了过来,就才在叶听雪写的那个“鬼”字上边,它呆头呆脑的也不怕人。叶听雪拿树枝在地上点了点,这毛团子始终歪着头看他,直到一阵凉风掠了过来。
叶听雪面色一凛,偏头躲过一节短刀。灰毛雀子叽喳叫着飞走了,叶听雪比飞鸟更快,又是几只飞到打在他的脚边。他拿着树枝当剑,翻手一拨以巧劲儿打开袭来短剑,那人力气极大,叶听雪不打算和他硬碰硬。
树枝脆弱,好在那人也没打算真下杀手。叶听雪看清来人,是许久不见的少年人阿难。
阿难面色有些憔悴,整个人枯瘦许多,衣服还有血迹,身上有着和柳催如出一辙的凶煞气。他看着叶听雪的眼神十分冷淡,把短剑收进腰侧以后冷淡道:“主人叫我带你回去。”
叶听雪闲闲地把玩着那节树枝,脸上也同样是是冷淡神色:“他人呢?”
阿难摇摇头:“我没有资格过问主人的事,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说罢,阿难解下身后背着的包袱丢给叶听雪,叶听雪接过来摸了摸,那东西很柔软。打开以后看见是一套洁净的衣物,叶听雪面色一僵,又想起来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见到叶听雪,阿难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去山中百千塔里没找到人的时候便觉得十分不对劲,楼中机关变了,他循着叶听雪的踪迹一直追查到第七层,猜测他也许从这里出去后山了也说不定。他追了出去,一路上没看见那人的身影,看到一个诡异的红色想也没想便打了出去。
他没想到是叶听雪穿着柳催的衣服。
“从这里下去,你会被那些鬼杀死。”阿难指着那条路说。从这里下去还是尸清寒所占的地界,不过这山上就一座空荡荡的百千塔,所以平日里都没什么人来往。
叶听雪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一丝威胁的意味,不过他并不在意,反而说:“你家主人说他从小就住在这里,尸清寒也没把他杀死吗?”
阿难摇摇头,领着叶听雪往回走:“因为主人的师父是尸清寒的一位旧情人。”
那这样也说得通了,柳催弑师扬名,杀的是尸清寒的情人,难怪两人不对付。
又回到了百千塔,阿难对于这里的机关明显比叶听雪熟悉。他不知道动了哪里,层层高塔竟同时转动起来。那些房间相互错开,似乎按着什么规律排列。叶听雪还没有摸清楚,阿难就操纵机关停下来,门墙打开,里头是一间正对镜台的屋子。
进了这屋,门墙阖上后恢复原状,看起来好像是间普通的屋子。镜台折射的光线一晃而过,是阿难掸了一粒石子出去,调镜台转向以后这间小屋又开始缓缓移动。
镜台和房间相错一个方位之后,这间房子竟然开始向下移动,这下方是空的,将这间房嵌了回去,机关复杂精巧,让叶听雪大为震惊,百千塔竟是这么复杂的一个存在。房间不断移动下沉,一刻钟之后就到了百千塔的最低端。
叶听雪出去后看着这房间又转了回去,一道暗锁扣住使它不再移动,十几处镜台的投射的光线照得高塔内部明亮非常。他抬头往上看,交错的光线使顶端愈加苍白,叶听雪什么也看不清。他们仍然是从第七层下来的,第七层之后就没有往上机关了,不知道剩下的十四层里都是什么样的机巧。
“不用看了,上面什么也没有。”阿难也没有去过顶上,他对百千塔一点也不好奇,甚至还有些厌恶这些复杂的机关。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阿难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叶听雪顺着他的眼光看出去,见天上飘着四五只彩色的风筝。这些风筝凭风飞得极高,花鸟虫鱼什么样的都有,图样也十分精致美丽。可死人岭里越是精致美丽的东西,往往就越是危险恐怖。
第28章 恶鬼28
那些美丽的风筝越飞越近,叶听雪已经看见底下牵着的银丝。细丝绳在日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却无端看得人遍体生寒。一只圆滚滚的雀子朝那风筝飞了过去,那风筝被风一吹换了个方向,银绳一动将这可怜的毛团子切断了翅膀。
一团血肉从天上掉了下来,并飘了几片碎绒,彩画风筝竟有骇人杀意。放风筝的人也走近了,那是一群年轻的少女,她们调笑着天上掉下来什么东西。
阿难站在山顶上,将这四人收在眼里,叶听雪见他已经把短剑抽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叶听雪,觉得这人棘手。柳催在意他,所以阿难一定要把人完整地带回去。他吐了口气,思索着这局势该如何解。
“那些是?”叶听雪也看见了来人,那些少女身形各异,纤瘦与丰腴都有,衣衫花色也不一致,但那脸是一个赛一个的丑陋
“风筝奴,尸清寒身边侍奉的人。”
叶听雪想起了那天在狴犴台上尸清寒跟他说,如果他活下来了就请他喝茶。这茶能不能喝上的前提是他要活下来,叶听雪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这时阿难已经闪身站在了他跟前。
一只喜鹊风筝飞得最前,叶听雪姑且以风筝来称呼她们。
喜鹊领头,冲着二人莞尔一笑,她是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笑起来连五官都看不见了。她们并未走得太近,中间保持着一段稍远的距离。叶听雪仔细打量她们,不知道她使什么做武器,风筝吗?
“数月不见,郎君愈发俊朗。妾思念久,一见喜不自胜。”说话的是蝴蝶,她好像个骷髅架子,外头浅浅糊了一张人皮上去。她看着阿难说,“喜不自胜”四个字说得又沉又缓,听起来很是咬牙切齿。
阿难并不想和他们说话,他离开死人岭之前和这几人交过手,但是谁也没占到便宜。他紧皱眉头,举着短剑露出腾腾杀意。
鲤鱼嫌恶的看了蝴蝶一眼,她在这四人中最高最壮,身躯好像一座巨塔。她不想听那么多废话,张口声音粗犷得好像男子:“红衣座下狗,识相点赶紧滚开。否则今日我们姐妹四人不再留手,将你和你身后那人一并杀了。”
叶听雪十分无语:“我和几位无冤无仇……”
“山中不讲恩惠,也不讲仇怨,羔羊进了豺狼堆只有被吃掉的份儿。”说这话的是身穿五色彩裙的牡丹。她给阿难白眼,对叶听雪却含情脉脉,对他十分感兴趣。
只有喜鹊一直不说话,她始终保持着同样的笑意,看起来有些痴傻。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叶听雪总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硝烟味儿。四只风筝被拉低一些,叶听雪这回将所有都看得清清楚楚。
风筝的线是铁线,由丝绢蒙面,后头扬着的长穗系着寒光凛凛的刀片。那几只风筝飞在天上,竟然有几分遮天蔽日的感觉,气势全然不输阿难。
“她们是冲我来的。”叶听雪小声对阿难说,阿难面色不变,也不后退,只回复他:“其中恩怨难解,我交你出去她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叶听雪愣了愣:“双拳难敌四手,这几人都不好对付。”
他们也没多说讲几句,蝴蝶和鲤鱼同时暴起,风筝冲两人滑翔出去,骨架中射出数道牵引铁丝。这是真的能割开血肉的铁丝,阿难推开叶听雪,短剑打开飞扬的长穗后又被铁丝缠住。
双方僵持,两只风筝在中间被拉扯住。阿难被两个女人拽着,那把短剑斩不断铁丝,短剑险些被拽出手去。他提气运功,心道决不能轻易把剑丢了。
叶听雪见阿难偏头看他,嘴唇张合,无声地说道:“去百千塔里。”
他把剑往地上一插,这柄剑被他压着往后扯。这忽然的一股大力将两个女人都往前拽得踏出去几步,她们相视一眼,竟同时扬起诡异的微笑。紧接着是金石相撞发出轻响,叶听雪见她们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忽然发出刺眼的白光。
那白光好像游蛇,顺着风筝铁线急速滑出,瞬间就让阿难面色一变。阿难手上一痛,他被这东西电得浑身发麻,当即露出痛苦的神色。
金石一下一下的碰撞,那要命的感觉不断传了过来。阿难手指有一瞬间松动,那两个女人就拽着他的剑往前,想将它打飞出去。阿难险险将剑抓了回来,因为大力使得指甲裂开,染成了五个红指头。
“快走!”他浑身又是一颤,当即用袖子团团裹住自己的手。
叶听雪叹了口气,正往后退时身后缓缓飘落下来一只喜鹊风筝。他倏地回头,只见胖少女还在微笑。她用手扯断了那根风筝线,慢慢朝叶听雪走过去。牡丹用手指着他的方向,蔻丹染的红指甲看起来刚刚剜过人的血肉。
“我大姐姐可是最温柔的人。”牡丹声音又细又尖,刺得叶听雪耳膜生疼。
“不,不对……退后。”阿难大喊道,不等他说完叶听雪已是动作飞快。
叶听雪掠到阿难身边,并指点他手上麻筋。阿难其实知觉已经不太清晰了,但还是手上一松掉了那把短剑。喜鹊抽出一把长丝甩了出去,针扎似地落在他们身上,叶听雪挥袖拂开。
红衣猎猎,阿难从护腕里甩出几条飞刀,狠狠砸在蝴蝶风筝的骨架上。那风筝被打折了,叶听雪带着他快速后退。转眼他已经和喜鹊那条长丝接过数招。
他没有兵器,喜鹊那丝线柔软只凭巧劲游动,他们谁也不肯让他谁。喜鹊虽然面上含笑,但出手杀机毕露,招招都奔着叶听雪命门而去。
就这片刻的功夫,她便清楚叶听雪弱势在哪里。这人武学一点都不差,惟有内息紊乱,内力更是不及。他右手幅度不大,显然是那里有伤不好有大动作。
叶听雪自然知道他们对上这四人讨不着什么好处,四位风筝奴群起而攻之。阿难失了短剑,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应付,匕首胜在灵活,招架那些风筝铁线还算可以。
她们步步紧逼,两人只能且战且退。牡丹是个闲不住的嘴巴,她嗓音独特,让人忽视也难:“打吧打吧,量你们能撑得住几时?”
鲤鱼也说:“我先杀了这个讨嫌了,早看不惯那副嘴脸了。”
蝴蝶也跟着附和,开口一唱三叹:“妾辗转反侧,夜夜难寐,等的就是此刻啊。”
叶听雪是冰霜神色,他忽然和阿难错了一个身位,喜鹊的软丝忽地对上一把寒光匕首。并肩而来的鲤鱼和蝴蝶就见眼前人变了,叶听雪飞身出去,对着她们左右各出了一掌。
他丝毫没有留守,把这两个少女打飞了出去,还是靠着风筝将她们拉住了不至于摔倒在地。
鲤鱼二人大惊失色,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感到十分震惊。叶听雪看着分明是个病秧子,怎么使得这样绝妙的轻功,速度快的眼睛已追不上他的身影。
牡丹看了受伤姐妹,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她们不能让人欺身而近,喜鹊能放下风筝,她们可不能。
花色风筝忽然疾驰冲向叶听雪,人操控的死物到底不如手脚便捷,叶听雪躲过那要命一势,就有四道五道铁线交织杀网兜头袭来。那厢阿难感觉到身后磅礴杀机,回头打出两只飞刀。
他顾不上还在紧紧纠缠的喜鹊,右手臂被软丝缠住。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牵动着举起手臂,那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往外翻折。阿难感觉右手骨骼被强行掰断了,那只手软软垂了下来。
护腕里藏着的飞刀已经全部打出去了,阿难只剩下一把匕首。那道杀网被飞刀打破关键,漏下一个极大的豁口,叶听雪捉得住这点破绽,身形一变离开这道杀网。
四位风筝奴没占到优势纷纷退开,阿难终于得了个喘息的功夫,还不等他一口气下去,叶听雪就带着他往前头那几人的方位过去。
阿难并不理解,反而觉得叶听雪疯了。叶听雪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后就轰开灼热火浪。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两人推了出去。是那只落在地上的喜鹊风筝忽然炸开了,烟尘滚滚,里头浓重的硝石气味散开。
牡丹手里捏着几颗火药丸,像投玩具似的冲那两人打过去。阿难被火药炸到一只手血肉模糊,她们牵着风筝飘飞,行踪莫测,叶听雪只看得几件花衣晃晃荡荡。
喜鹊顺着爆炸气劲腾飞出去,她挥动袖子 ,里头射出十来只小小的纸鹤。那些纸鹤带着诡异的花草香气,甚至盖过了硝烟气味。
叶听雪闻了一下就觉得头脑发昏,立刻运气吐纳,不让毒气入体。他正欲带着阿难后退,不料却被人拍了一掌。他没有松手,皱眉看着对他动手的阿难。
“你不要命了吗?”叶听雪咬着牙问他,数息功夫他们已经退到了百千塔下。
阿难神情恍惚,听到他的话堪堪回神。但他已经不能动了,被叶听雪封住穴道,整个人软软没什么力气。
他吐出一口血沫,下一刻心头火起,怒目看着叶听雪:“我让你走你不走?”
纸鹤落地被风一吹就燃了起来,香味更甚,带着青烟滚滚而来。鲤鱼伸手捏住了风筝骨架,那只彩绘鱼头冲着叶听雪而去,她不知动了什么机关,从风筝里射出了几道暗器。叶听雪夺了阿难匕首,纷纷打落那些暗器。
阿难提气快步朝去百千塔,整座山忽然抖了抖,爆炸催动了底下藏着的机关,百千塔跟着狂颤不止。
这动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四个风筝奴齐齐抬头一看,那高塔有将倾之势。她们相视一眼后纷纷退开,飞扬的尘灰已经将那两人的身形遮住,阿难和叶听雪消失在百千塔里。
“别过去了。”鲤鱼说着,见蝴蝶瞪她又补了一句,“进去了也没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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