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不能拿回来,我无所谓的。”他撂下这一句,转身就朝门外出去。叶听雪心念微动,身形一闪就到了那人的身后。少年的脊背瞬间僵硬,却并没有还手,扯着兜帽跑得更快了。
他的轻功也很拙劣,根本不是叶听雪的对手,头上一凉,那兜帽被整个扯了下来。
中庭凉月如水,照在那张秀气的粉白面上,叶听雪和他对视。觉得那张面孔很熟悉,但他不记得了,叶听雪在混乱的记忆里回想,想得头脑钝痛。
竹玉看着他痛苦的神色,木着一张脸把兜帽带了回去,他说:“你最好别和承天府的人有瓜葛。”
叶听雪头痛欲裂,浑身都在发抖:“你是谁?”
竹玉垂眸掩下其中百种情绪:“不必记得我是谁,是我亏欠你的。”
他走得很快,叶听雪马上感到失力,膝盖腿痛,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身边有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但他无暇顾及,只感到他分外疲惫,就在这一片狼藉中闭眼休息了半晌。
再睁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身前围了若干人,比如冷脸的宗鹞和面色极度不善的执法堂长老。
“我单知道你是个不肖之徒,却没想到你竟将怨气洒在了这里!瞧瞧这间屋子,哪里还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叶听雪还是感到疲倦,他坐在地上,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执法堂长老因为愤怒而扬起的胡子。叶听雪目光没移开,多看了两眼,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宗鹞冷声道:“你别太过分了。”
叶听雪点点头,这群人是要来给他定罪的。
他又将萍州的变故讲了一遍,和陆鸣云的话差不太多,四堂长老的面色十分不好看。愤怒的情绪在叶听雪拿出那块象牙腰牌之后达到了顶峰。叶听雪指了指里头那具尸体:“这是承天府的人,为令牌来的。”
叶新阳姗姗来迟,他昨日苦口婆心地向长老们解释了萍州的真相,喝完了一盅冷茶。今天来时,发现这事情已经被轻飘飘揭过了,心中惊喜非常
也欢喜不到片刻,他们已经找到新的罪状,叶听雪和那位红衣鬼主关系暧昧,早在渠阳就见二人在一起了。
潇水山庄是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和这种恶鬼勾搭厮混在一块,这对潇水山庄而言无疑是一份耻辱。何况当日问剑大会上,柳催带着他所谓的黄泉府在会上大闹了一把,险些使得潇水山庄颜面尽失,这样他们更是恨上加很。
叶听雪沉默地听完,开始为自己辩解。从神志不清地被拘禁在渠阳,到险些武功尽失,受制于人下。叶听雪刻意避开那些沉重屈辱的回忆,但说起来仍然是字字泣血。
执法堂一时寂静无声,叶听雪叹了口气,心中发疼发闷。叶新阳瞧见气氛冷凝,正要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就见外头匆匆跑进来了一个人。
那弟子恭敬地向首座上的几人禀报说:“黄泉府的人递了拜帖,前来造访潇水山庄。”
叶听雪眉头一皱,瞬间察觉到数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秦长老冷哼一声:“这回怎么不直接闯进来了?红衣鬼来这里干什么,潇水山庄可不欢迎这种宵小之徒!”
那弟子面色一白,抖抖索索地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双绣云纹的皂靴踏过了门槛进来,随后是红色的衣摆。
柳催看着其他人的神色都很冷淡,只有见了叶听雪才逐渐缓和下来。点墨瞳仁里聚着的寒意逐渐化开,变得有些滚烫灼热,看得叶听雪下意识地就偏过头去,
“本座此番前来……是为了向潇水山庄提亲。”
第62章 潇潇62
“聘礼已在路上,我对大公子可是一片赤诚真心。”柳催无视了堂中众人的精彩面色,自顾自道:“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本座无父无母,这些讲究就暂且搁置一边吧。”
秦长老气结,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道:“荒唐啊,荒唐。”
柳催不依不饶:“什么荒唐?我与大公子本就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此情若是不真,在座各位就都是假的。”
“你住口。”叶听雪痛苦地闭上眼,这下子他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柳催嗤笑一声,再度惹得座上那几人又是满心不快。
“叶听雪,你就是和这等妖人厮混在一起的,当真丢进我潇水山庄的脸面!”怀秀堂的长老是个中年女人,她也很生气,从柳催进入执法堂开始,她的眉头就再也没有舒缓过了。
柳催没再说话,他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叶听雪。明明他才是这些事情的核心,但叶听雪却好像一直游离在外。潇水山庄在排挤他,他们要的是一把潇湘剑,而非是叶听雪。他姓叶,却是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叶新阳接过那枚庄主印的时候,曾经问过族叔,为什么是他来继承这个庄主之位?明明叶听雪比他更加合适。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除去他是叶棠衣唯一子嗣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叶新阳完全不像叶棠衣。
潇湘剑早已开宗立派,传承了好几代,已经成了一个底蕴颇丰的大世家。
对于这样庞大的世家来说,需要的需要的那把潇湘剑只是一个象征,而不是一位游侠。
因为叶棠衣的爱憎与恩怨,使得潇水山庄避世十年之久,他们不愿再度见到这样的事情。
叶听雪是叶棠衣一手教出来好徒弟,他实在太像叶棠衣了。他们是很纯粹的江湖人,快意恩仇,肝胆相照。叶听雪用不了,族叔很笃定地说,那时他把叶新阳摁在庄主位子上,目光灼灼,叶新阳从里头看出些名为野心的东西。
在这个小小的执法堂里,一群人藏了无数的心思。
叶听雪很平静,他对今天会发生的事情其实早就有过预料,唯一的变故是柳催,他没想到柳催会来这里。
执法堂长老一向威严,眼见这场闹剧愈演愈烈,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当即一拍桌面,震得茶盏都晃荡不止,满屋的人声一时寂静。
他眼光锐利地盯着柳催,这个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恶人,实际上非常年轻,让他怎么看怎么诡异。
柳催进门之后的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众人的情绪,让人心头火起,肝火大动。人在盛怒之下很难保持理智,失去理智,对上柳催这种恶鬼会变得很危险。
跪在地上的叶听雪忽然道:“潇水山庄于我恩重如山,庄主之于叶听雪更是如师如父,二十多年来不敢相忘。叶听雪今日敢站在这里,长老所冠罪责,我问心无愧。”
叶听雪朝着众人磕了一个头,柳催皱着眉,他看不惯叶听雪这样,觉得叶听雪不该跪着,也不该磕头。柳催伸手就要去把叶听雪拉起来,但那人很坚决地拍开他的手。
他接着说:“叶听雪心无愧疚,却有悔恨。悔的是贸然前往萍州,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悔的是眼睁睁看着师弟师妹们死去,我却无能为力;恨的是叶听雪独活于世,恨那时候死的不是我。”
“叶听雪!”柳催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抬起那人的脸,却没抬起来,只摸到了满手温热水迹。
“我会再去萍州查明真相,找到师父。含冤死在他乡的师弟师妹,我会把贼子的头砍下来,以告他们在天之灵。”
他又磕了下去,柳催把人松开了,恨得额头上都暴起了青筋,恨不能将叶听雪打晕直接带去出。
“叶听雪沦落在外,本以为此生无望,是鬼主大人救我脱离苦海,这番恩情同样不敢忘记。”他深呼一口气才将眼泪止歇。
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柳催最恨他提这个救命之恩,仿佛他们之间永远只有这一层干系。
柳催冷笑道:“本座什么时候要救你了,你是我买来的,听不懂吗?大公子。”
他刚才还端得深情款款,转眼就变得冷酷无情,立即让人醒悟过来他可是那位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鬼主。
座上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他们原来只是想把叶听雪关在执法堂里,挫一挫他的锐气,然后问出那部奇书的下落。
没想到承天府的多此一举闯了进来,闹成这样也不好装作看不见。
给叶听雪安排的罪名本就牵强,只有他一个人还好,可陆鸣云也活着回来了,他们还带着萍州拿回来的承天府腰牌。
这事情摊开来就不能不讲,讲了又讲不过去,面子里子都丢了。
但叶听雪和魔教妖人勾结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这可不是他们冤枉叶听雪。
“是恩是怨,我从今往后都会记着。”叶听雪没有反驳柳催的话,他站了起来,不卑不亢的直视面前的长老。
秦长老皱眉怒道:“孽障,还没让你起来!”
叶听雪摇摇头:“我不跪了。”
外头又有一个弟子匆匆忙忙进来禀报消息,看着他冷峻的神色,座上那几人又是感到不妙。
今日是问剑大会的最后一天,一切事情都该有结果,不出意外,结果就在他们预料之中。
因为今天还要处理叶听雪的事情,他们就没有去观战。不想就这么一会儿,事情就乱套了。
那弟子说,有黄泉府的人上台请战。那人打的连名战,就是挑着某一宗门的人打,一直打到这个宗门认输为止。
执法堂长老目光锐利地投向柳催,然后他发现这个红衣鬼并没有理会他,正和叶听雪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他压下心头怒火,问道:“他打的是哪几个宗门?”
那个弟子顿了顿说:“凛刀门、寂月宫、珠光宝气楼、义气帮、涵虚观,他和十六个人交了手,这十六人都败在了他手下。”
这是组成八方同盟的门派,那人最开始叫的其实是衢山剑宗,不过第一天后衢山剑宗就退出了问剑大会,会上比试一概不应。
他打赢了那几个宗门,说黄泉府是否能以此进入八方同盟。在场众人都很震惊,黄泉府的主人可是红衣鬼!那人笑了笑,潇洒下了场:“我来只是打败各位,那位子你们争吧。”
四堂长老的脸色和当时台下那几个宗门的人一样难看。
“你!你这恶鬼,你安的什么心!”秦长老指着柳催怒道。
柳催抱着手臂:“哦?我不是说来提亲的吗?怕几位有门户之见,嫌我黄泉府是小门小派配不上大公子的身份,所以派人去打出个名头。”
他又凑到叶听雪耳边,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不能让阿雪觉得我是个没本事,不愿意嫁我怎么办?”
叶听雪眼皮一跳,狠狠瞪他一眼,却碍于人前不能轻易动手。他忍了又忍,在柳催伸手去勾他小指的时候,他终于是忍不住。
他微低着头,小声说道:“好伶牙俐齿,为什么不是你嫁我?”
“也不是不行。”柳催居然还认真地想了想,他指着自己的一身血红衣衫道:“你看,我连嫁衣都给你穿上了。”
叶听雪从没有在他嘴上讨得到便宜,被他堵得语塞,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只能收声作罢。
黄泉府的人在问剑大会上打得威风,明显是冲着八方同盟去的。潇水山庄的众人心思电转,很快就想出来柳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他是什么身份,曾经死人岭里的一条恶鬼,杀害包家满门的刽子手,是红衣鬼,是血罗刹。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潇水山庄内部,大摇大摆的进来提亲,分明就是想将潇水山庄拉下水。
让人以为他们和这恶鬼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好歹毒的心思。”
柳催又被人指着,眼光有些发冷,藏在袖子里的手把玩着一块小小的刀片,几度想要掷出手去。
“潇水山庄竟容你这妖人撒泼,滚出去,立刻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否则你们讲承受潇水山庄百倍的怒火。”
叶听雪同样眉头紧锁:“我和你的恩怨,跟潇水山庄无关。”
柳催忽然大笑不止,一手搭在叶听雪肩上,挑着他一缕头发。
“你这么护着他们,他们可曾真心待你?那些个什么长老,占着这么大一片庄子,留给你的地方还有多少?这些人算计着你师父,又算计着你,熬过一轮又一轮,终于以为是轮到自己做主了。”
宗鹞已经带着数名弟子冲了进来,剑指柳催,那人丝毫不惧,仍自顾自说着:“自折臂膀,蠢而不知。”
他其实不太有耐心,跟这群老蠢货纠缠太久,让人心生厌烦,他立刻就想带叶听雪走。
一位长老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柳催道:“叶听雪,你不是说你对潇水山庄一片赤诚吗?你把这妖人杀了,我们就对你既往不咎。”
他抛出一把长剑,那是之前扣押下的风楼。叶听雪拿回佩剑,那人高声喝道:“把他杀了!把他杀了!”
柳催看着他们逼迫叶听雪,直接动手按住了风楼的剑鞘:“真是好笑,他有什么错需要改?他又有什么罪需要偿?”
他才说罢,叶听雪就已经拂开了他的手,剑光乍起,风楼出鞘对着柳催而去。柳催眸光一暗,从袖子里滑出薄薄刀片,灵巧地抵在风楼剑身上。
叶听雪只出三分力,和柳催僵持,本是想将他逼退,那人却一步步朝他靠近。
“快走啊……”叶听雪咬着牙,柳催指上一掸,震得长剑嗡鸣,叶听雪被那力道激得手腕瞬间一痛,风楼险些脱手而出。
秦长老瞧得分明:“吃里扒外的孽障,为了他,连剑也拿不稳了是吗?你师父教你的,全部都忘了是吗?”
叶听雪呼吸一窒,他的话好像一把榔头重重锤在叶听雪脑子里,那些混乱的记忆不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你住口。”叶听雪大声道,他眼神有些恍惚,心跳频率十分诡异,蛰伏已久的癔症再度露出端倪。那个长老说的其实没错,他确实快要拿不住剑了。
宗鹞看着眼前两人,当即带着他们提剑围攻上去。执法堂并不算小,但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就显得有些逼仄。
尤其他们还拿着剑,不太能放得开手脚。宗鹞心里没底,但他不得不用剑指着柳催。
数只剑一齐刺向二人,叶听雪本能想要避开,手却被人握住了,那人不许他后退。
柳催握着他的手,不消片刻把那些剑挑飞,潇水山庄的的弟子节节败退,宗鹞一时不慎,肩膀划开好大一道口子。
“没用!”秦长老大骂一声,直说得宗鹞面色发白,他提掌就冲着柳催而去,来势汹汹,分明下的是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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