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比黎逢春估计的三日稍长些,却也只是一些。
原因也很清楚。维州。
说不定此刻,维州的笼官便已领了兵,直抵九陇城了。
彭州,九陇。
李眸儿心神不宁地梳着发髻,将簪子、钗环一一取下,归拢到妆奁之中。铜镜里映出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自月前府中遣散了奴仆,梳妆洗漱便要她自行去做。
她步出堂前,见到负手而立,愁眉不展的父亲李持,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耶耶。”
李持见她,神色却无半分缓和,愈发冷峻肃穆。
自己这个女儿自幼聪慧伶俐,甚至要比心高气傲的儿子更得他心。
而今,却要卖女求和。
城外的吐蕃大将贡布卓称,若是将他的女儿献上,便可退兵。
这话,李持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好歹可以延缓片刻,若是成都可以腾出手来援助一二……九陇这万人性命,说不得可以保全。
李持闭上眼,眼睫不断颤抖,却是久久不能成语。
李眸儿亦是双眼含泪:“耶耶,眸儿明白,成都为都府,一旦陷落,我等皆是丧家之犬,何谈据城而战?眸儿别无长物,若是能为西川、为彭州、为耶耶献绵薄之力,死亦无憾!”
约十日前,几千石的粟粮装上船只,从水路运往成都府。当日城内不是没有反对之声,只是碍于彭州刺史李持本人的威望没有发作。
然而这些时日来,风声愈紧,吐蕃盘踞的维州又有异动。贡布卓领了两路兵来,扎在了九陇城外。
而后便是云尚结赞。
成都府早上递了消息称,那扎在成都外的吐蕃营今日派了一万兵士来袭彭州!
接到踏白军消息的那刻,李持甚至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云尚结赞这是要与维州合聚,两面包抄,将彭州九陇团团围住,一举吞下!
九陇府库里的粮已经不多了,兵士喧哗躁动之态愈发明显,人心浮浪,如此军士,面对着披甲执锐的强悍吐蕃,怕是一触即溃。
父女一时相对垂泪。
眸儿,他的好眸儿……
是他做父亲无能,做刺史无能,才陷入到这样的境地。
纠结与挣扎,在他胸膛里像是火一样烧着,最终,李持咬牙道:“不去了!”
李眸儿骤然抬眼,急急道:“耶耶!”
“眸儿愿往,眸儿是自愿的,”李眸儿越说越快,“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不也如此么?”
李持胸膛起伏:“若是去了,命都要没有,那根本就是披了人皮的豺狼!”
“若不去,一城人的命都要没有!”
“李眸儿!”
李持闭了闭眼,断然道:“当真有意,便备弓弩长刀,充作军士,与守军一同应敌,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她一个闺阁女儿,弓都拉不动,如何能充作军士?
李眸儿久久不语,李持当她终于被吓怕了,甩手要走,便听她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久久回荡:
“某愿往!”
李持回身,却见她向着自己,行了叉手礼。
“在想什么?”
走在江边,时旭东拽着马匹的缰绳,和他一起看天上的月亮。
“这种许多性命系于一身的感觉……”
他的声音渐弱,时旭东莫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抽烟了,沈市长?”
沈青折笑了下,倒打一耙:“都怪你,把我的烟瘾都勾出来了。”
时旭东看着他,觉得他此刻的笑容很鲜活,也很生动。不像是梦。
江面上还有来往的船只,用以安置人员,运送物资,嘈杂不停。
时旭东侧脸看着他,伸出手,触碰到他袖子下偏凉的手背。
他的袖子偏宽,时旭东却仍戴着护臂,只将裙甲之类的披挂取下了。
袖子掩盖之下,他悄悄勾了勾沈青折的手。
沈青折干脆地反握住,直笑:“都过了纯情的年纪了,时处长,装模作样。”
时旭东眼皮一搭,并不反驳。
沈青折没有收到期待的反应,觉得逗他实在是没意思。像是往深海里扔石子,不仅不起涟漪,反而时刻准备着涨潮,将他吞噬。
只是时旭东的手,似乎一直是干燥温暖的。
他悄悄摩挲了片刻,往上握了握。时旭东似乎想要扣着,手指下展,插入指间,便成了交扣的姿势。
沈青折停了脚步,纪委也跟着停下。借着月色,他执起时旭东的手,看无名指根的瘢痕。
他看了片刻,凑上去亲了一口。
时旭东连呼吸都不敢了。
实在是很轻柔的一个吻,落在他的指根,或许覆了些在他自己的手背指节上。柔软的,像是一片花瓣落下。
有什么鼓胀着他的内心,柔软滚烫的,满得要溢出来。
他问:“很疼么?”
时旭东看着他:“还好……你当时疼吗?”
沈青折怔了怔,那件事……那实在是太遥远的一件事情了,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仿佛隔了一层,如雾里看花一般。
但是好像一想起来,还是会疼的。
是从心脏发端的,连绵不绝的疼痛。
时旭东的笑容落下去,不甚明亮的月色,眼里的晦暗也不甚明显。
沈青折有时候夜里惊悸,仍然喊的是——越昶。
他太长情了,也太容易心软和被触动,这些都是优点,但一旦对象不是自己,就变成了无法忍受的事情。
时旭东静静地想:原来我是如此贪得无厌。
第27章 交换戒指
或许是察觉到某只边牧闷闷不乐,晚上他抱着那个衣服做的枕头,来敲他的门。
林次奴处心积虑,收拾了最远的一间当做时旭东的房间,千防万防,没防住沈青折自己长了腿。
沈青折没跟他说话,自己跨步进来,把枕头往他睡得凌乱的床榻上一扔。
时旭东刚睡了一觉起来,还是有些懵的:“青折?”
他随即把门重新拴好,屋内昏暗,沈青折点亮了一盏灯烛,手半拢着那团燃起的光亮。暖黄色的烛火,把他的下颌线条映衬得格外清晰。
灯下观美人,此话果然不假。
时旭东走近了:“沈市长突袭检查内务吗?”
沈青折扣好了灯罩,借着光亮看了眼床铺,也笑:“看起来是要被扣分的。”
他的视线停在靠里侧的地方,有一件和时旭东平素风格不搭的团纹织锦袍,红色的。
“这件在你这里啊,”沈青折已经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你到底还偷拿了我多少东西?”
时旭东也不辩驳,握住他的手臂,摩挲片刻,没摸到钏环。
他有些失落道:“……没戴。”
沈青折看了看他的神色,也不解释,问道:“做不做?”
时旭东沉默片刻:“我以为我们已经不是炮友了。”
“嗯,是男朋友。”
时旭东因为这句“男朋友”心旌荡漾,心里砰砰直跳,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因为原本接下来的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有些含酸带醋。
但是既然正主都承认是“男朋友”了,吃醋也算是名正言顺?
时旭东闷闷地说:“崔宁的肌肉有我的好吗?”
沈青折轻轻“啊”了一声,露出一脸普度众生庄重而圣洁的表情:
“我平等地爱着每一个肌肉男。”
时旭东:“?”
“虽然崔宁的胸肌比你略胜一筹,但他的腹肌歪了一块。综合来看还是你比较好,手感也不错。”
怎么还点评上了?
时旭东心里有诸多怨气,问这位肌肉鉴评大师:“我和你前男友比呢?”
他看见沈青折愣了愣,嘴角的笑容落下去,不再说话了。
又触到了他的禁区。
时旭东心里也一并煎熬。
他感觉被沈青折的腿勾了勾,然后是那种软绵绵的川话腔调:“做嘛,男朋友。你都说提要求是我的权力了。我想被你操坏掉,凶一点。”
如果不是心知肚明,这是在转移话题,时旭东可能会很高兴。
他平静问:“想怎么做?”
沈青折有些时候确实很难搞,就算是他自己要求的,到了最后受不了了,又要求饶。
他勾住时旭东的绊带,示意他靠近一点,但时旭东不为所动,握住他的手臂,让两人控制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说。”
“这就凶起来了?还挺敬业。”他含笑道。
时旭东被他说得没办法:“不是故意凶你……你还没好全,再做的话会受不了的。”
“硬都硬了。”沈青折扫过他胯下一眼,“假正经。”
生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时旭东的里衣很薄,不可避免地凸显出形状来。
“时旭东,”他垂着眼,莫名显得有些恹恹,“如果……我一直不给你操,你会怎么样?”
时旭东挤出一个干涩的问句:“什么怎么样?”
“没有办法满足你的需求的话,会怎么办?”
会找别人吗?
因为之前的人就是那样,有时候沈青折会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太弱,不耐操,没有办法满足对方,所以他又养了个几成像的替身在身边……
说不得那个“替身”,“侍寝”的时间还要比他长。
时旭东被问的有些茫然,但还是根据多年寡王经验回答:“我有手的……”
还有一些,沈青折的衣服什么的。
反正想着老婆撸已经很多年了。
沈青折一怔,喃喃:“……是啊,他没手吗?”
时旭东终于明白过来,从心里泛起苦涩。
“昨天说你对谁都没有占有欲,我说错了。你明明对越昶就很有……占有欲。”
他还是在乎的。有多痛苦,反而证明了他有多在乎越昶。
只是因为沈青折给自己划了限制,所以从不表露罢了。他的爱恨似乎都不动声色,只有真的留意才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时旭东找到了,越昶错过了,如此而已。
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提起“越昶”。
沈青折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他的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挣开,但被时旭东扣得很紧。
“松手。”
时旭东那点执拗劲儿起来,握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嘴抿得很紧。
沈青折无奈,只好用一只手从自己的蹀躞上,取下一个小巧的束口布袋:“那你来打开。”
“这是……什么?”
沈青折勉强抿出一个笑容,很浅:“自己看。”
时旭东摸了摸,隔着布袋,摸到两个很小的,圆环一般的东西。
是两枚戒指。
他捏着那对戒指,手是在微微抖着的。
从上一世,那次交换“戒指”之后,似乎沈青折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时旭东拼命地想要留住一些东西,钢笔也好,小猫也好,都是在证明那个晚上不是自己的臆想。他常常自欺欺人,想着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只是那么一瞬间,沈青折对自己动过心。
但是那“戒指”是虚幻的,就连沈青折本身,也虚无缥缈的像一场梦一样。
此时此刻,时旭东连问都不敢去问了,最终还是期待战胜了害怕,忐忑相询:
“给我的吗?”
“原材料就是你给的那对臂钏,”沈青折看着他,“时旭东,我们交换戒指。”
这一刻,似乎很长很长,但是又太短暂,时旭东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这不是梦,时旭东从没有梦到过这么好的场景。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一个月光暗淡的晚上,在一间唐代的宅院里,一间临时的客房里,交换戒指。
但是真到了这一刻,时旭东觉得,没有比此时此地更好的了。
他脑内一片混乱,有些紧张地执起沈青折的手,给他套上戒指,然后看着属于自己的那枚,被他白净的手拿着,从指尖戴上。
是不是出手汗了?要紧吗?
臂钏的金是有些宽度的,如今被打成了戒指,也显得比平素的戒指要宽,正好盖住时旭东手指根的疤痕。
时旭东反反复复,看看自己的,又握着沈青折的手看他的,抑不住自己的高兴:“你戴好看。”
时旭东难得的情绪外露,笑得很傻——沈青折都不知道,他是能从时旭东这样的人脸上看到傻气的。
他握着自己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话:“我,啊,你爸妈会喜欢我吗……我,他们喜欢什么……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回去,你的爸爸妈妈一看就很和善,肯定很好相处……我会不会被打出你家家门?还有洛见,我要是到时候和洛见一起流浪街头……不对,洛见肯定不会流落街头……你们成都人对黑白花的都没有抵抗力……”
“但我爸妈会很喜欢你,他们一直想要你这样的小孩,一定会喜欢的……我妹妹也很喜欢你,她本来就知道市花,呃,就是网上对你的诨名,她后来在新闻下面为你说话还被炸了三个号……不是,我说这个干嘛,我是说……我是说,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不是,不是要道谢,对不起……”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语言了,脑子里像在一刻不停地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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