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跃出去踩上那失控的马背,马的身体轻微地打颤了下,他身体一旋骑了上去,接着一把勒住了马绳。
随着两声此起彼伏的嘶鸣,那马被缰绳勒得前蹄高高抬起,却依旧上下颠着,不住地摇摆着马头,白烬后仰着身子,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勒住马绳的手上都现了青筋。
一声马鸣后孟凛的马车终于停下了,那马温顺地将马蹄放下,原地蹭了蹭地面。
随行的将士拔刀围了失控的马一圈,刀光剑影之下,马终究还是没了脾气地把前蹄放下了,低下马头打了几声响鼻。
白小将军在马上背对着青天白日,一眼望去的身影仿佛坐雕像,周遭围着的百姓里渐渐响起了掌声。
白烬舒了口气从马上下来,他将马绳递还给将士,吩咐道:“去看看马车里可有人,再去查查这马从何而来。”
将士拱手:“是。”
白烬这才把目光看向了孟凛的马车,林归已识时务地跑过去牵住了马,而孟凛还坐在马车前,像是低着头在定定地出神。
孟凛看着自己还有些颤抖的手,拉马绳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仿佛颤动了下,一些深藏的情绪忽地就涌上了心头,一些哪怕是重生也没法消磨干净的现实,竟是一些冷冰冰的恨意从心底里浮了出来。
“孟凛。”白烬不知何时走近了过来。
孟凛的手闻声攥了起来,他向来情绪切换得快,但这会儿竟然没想好怎么跟白烬说道,只有些发愣似的看了白烬一眼。
白烬其实有些心虚,情况危急之时多少欠了些考虑,看到孟凛那淡淡的情绪,仿佛是生了他的气。
可白小将军全然不知如何哄人,他就只好定定地看着孟凛。
孟凛缓了会儿思绪回来了,才想起自己应该生气的,可他仰头就正正与白烬四目相对,大庭广众之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赶紧清了清嗓子,严肃道:“白小将军,你伤口疼吗?”
说没动到伤口是假的,白烬只好默然不语。
“……”孟凛叹了口气,“白烬,你能不能惜命一点。”
可还未等白烬说什么,孟凛又摇摇头,声音小得像是自说自话,“算了,你不惜命。”
那细微的声音却还是传进了白烬的耳朵,这与前世如出一辙的话从孟凛口中说出来,尽管场景不同立场不同,却还是如同一把弯刀,硬生生地勾起他前世的风霜雨雪来。
大雪刮得凄厉,曾经阶下囚的孟凛跪在白烬面前,也曾自说自话般地对他说道:“白烬,我这里没有回头路,你若是惜命……”
孟凛顾自摇摇头:“你不惜命。”
……
那一天的场景在白烬记忆里上演了太多次,以至于如今想起来,还是如鲠在喉地难以忘怀,甚至心有不甘。
“好。”白烬将回忆塞回那场凄厉的风雪里,复又看着眼前的孟凛一字一句道:“你亦如是。”
孟凛一怔,不知从何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发现心里的气竟在白烬这番真诚面前自行消弭了,一点真假参半的真心碰上豁然明朗的赤诚,竟让他有些自惭形愧地心虚起来。
“行了行了……”孟凛低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似的转身往马车上去:“你忙完了我给你换药。”
白小公子听了好似欣然地勾了下嘴角,然后了无痕迹地做回了白小将军。
白小将军转过身来,两名将士正要去查看马车,那马车早先横冲直撞时一直没传出过什么动静,这会儿帘子闭着也没见什么异样,里头似乎是空的。
两名将士依旧是谨慎地提着刀,缓缓靠了过去。
长刀正掀开一半的帘子,里头却忽地“哐——”响了一声,似乎是什么撞击,惊得将士手里的长刀一颤,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才又走近了一步。
“不是不是——”那帘子被猛地撞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那马车里窜了出来,嘴里惊慌失措喊道:“我不是!”
两把森然的长刀正正横在马车外边,那人才看了一眼,被那冷铁晃了眼睛,更是惊恐地喃喃喊了一声:“我不是童子启!”
那人立刻便要瑟缩回马车,旁边的将士一把提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拖着摔到了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马车里冲出个人,围观的百姓不禁纷纷后退了几步,却又探出头来要看热闹。
那披头散发的是个男人,情绪似乎不大稳定,他拨开面前的头发,目光惊恐地往四周扫去,像是被这阵仗吓得呆住了,他用手捂着脸,嘴里却又重复了句:“我不是童子启……”
“童子启?!”周围听了纷纷议论起来:“那不是死了的童家少爷吗?”
“童家的白丧如今可还挂着呢……”
“童子启从江上沉了下去,那可是码头上大伙儿都看见的事。”
“那人可不就是童子启吗?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
一片议论纷纷涌进了白烬的耳朵里,他眼眸一沉,皱起眉头看着那披头散发的童子启,冽冽的寒意仿佛不动声色地散发了出来。
林归即刻走到白烬身边,静听吩咐地轻声喊了句:“小将军。”
白烬冷冷地看着童子启,用几乎只有林归听得到的声音问道:“周琮此刻正在何处?”
林归靠着道:“听说周大人安排了淮北的士绅在城西拜见,这会儿应当在城西等将军过去。”
“如今消息想必是封不住了……”白烬道:“不必去知会他,等会出巡的马车直接开进巡抚衙门。”
“还有……”白烬若有所思,“今日,今日应大人去了桐柏山,你去把这事告知他。”
“是。”林归见白烬没继续说,低着头往后退了下去。
白烬这才朝童子启走了过去,童子启这时候仿佛才清楚了处境,可他恶狠狠地看了白烬一眼,凶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本少爷……”
不等他说完,随行的将士杀威似的把他提了起来,接着朝他膝盖窝一踢,童少爷来不及哀嚎一声,给按着跪在了地上。
白烬神色微敛,只面无表情地偏身对将士道:“拿下候审。”
“是!”将士随即便领命而去,按着将哀嚎的童子启拿下了。
白烬低着声音又与旁边的将士说着什么,那时孟凛正半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那一眼里他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只冷冷地弯了下嘴角,便将帘子放下了。
第13章 私矿
童子启被下了大狱。
依着现今刑狱的规矩,入牢得先吃十记杀威棒,狱卒在童子启跟前掂量了下手里的棍子,“童少爷,对不住了,这次来的是京城里的大官,咱们可不敢手下留情。”
巡抚大牢里的火把燃得窸窣发响,几个狱卒围上来把童子启按倒在了凳子上。
“你们……大,大胆!”身娇肉贵的童少爷被按趴着,只看到面前倒映出棍棒高高扬起的影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啊!”棍棒结实地打在童子启的大腿上,他挣脱不开,只好大声地喊着:“你们给我,啊!喊……周琮过来……啊!”
哀嚎从牢房里传出回音,平添了几分凄厉。
冬日里的牢房昏暗得好似不见天日,逼仄的廊道里阴暗潮湿,走进去便能闻到股难以入鼻的恶臭,像是发霉夹着溃烂,还有一丝血腥混在其中。
白烬一身白衣似乎与牢狱格格不入,他隔着墙坐在间牢房里,只平静地听着隔壁童子启的动静——不过打了十棒,那童少爷已经把能依仗的人全喊了一遍,仿佛靠喊破嗓子就能喊到人救他。
白烬到巡抚衙门时周琮还没回来,白烬的人立刻自然地接管了这里。
十棍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打完了狱卒就给童子启戴上锁链,由白烬的将士带着,直接把他拖到了白烬跟前。
童子启被按着跪在地上,锁链哗啦响了一阵,他的手给锁链套着,摸不着挨打的后腿,只好把手前撑在地上,几乎快要趴在了白烬面前。
童少爷心里委屈极了,他爹是淮北漕运的当家,他是家里的独生子,长这么大没一个人敢找他的晦气,更别提打他了。
他怨恨地抬头,“你这是,滥用私刑!”
“童子启。”白烬一脸冷漠,笔直地坐在他面前,他垂眼问道:“有没有滥用私刑,淮北衙门的刑狱如何,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我……”童子启脸色铁青,本想辩解,身上的痛意却仿佛在提醒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他一下泄了气势:“我怎么会知道……”
旁边晦暗的烛火晃荡着,童子启发觉自己的声音从牢房里传出了一丝回音。
接着白烬便默然不语起来,他身后的头顶上有一扇小窗,微弱的一道光束直直射在童子启的身上,而白烬坐在暗处,像是从漆黑暗夜里注视着他,犹如一把冷厉的尖刀。
童子启忍受不了这安静,他喘了几口气,竟在这会儿想起了从前,他以前也来过一次牢房,已经不记得是找谁的晦气,好像是个男人躺在血泊里,他只记得血和牢房的味道太过于难闻,他看着捂着鼻子发笑。
童子启不禁闭上了眼,仿佛看到了自己也躺在一片血泊里,背后不禁爬起了一阵凉意。
可片刻童子启又把眼睁开了,他抬头与白烬直视,仿佛找回了底气,“当官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你是京城里来的,我也不见得会怕你。”
“京城里的大官,我也……”童子启下意识一顿,接着咳了一声,“……反正你看着办。”
白烬脸色一暗,仿佛被童子启触及了雷区,他平生最不怕受人威胁,向来是越是有人拿硬石头碰他,他越是碰出一头血也不回头。
白烬冷冷道:“童子启,你打错主意了。”
接着白烬站起身来,他走到童子启身边,低头俯视着他,像是没有感情地讲着故事:“你父亲是淮北漕运的当家童慎,从二十年前白手起家,如今是淮北漕运的第一当家,淮水一线几乎都要从他手上经过,认识的人自然不乏达官显贵。”
童子启冷哼一声:“那是当然,我告诉你,里面自有你惹不起的人。”
白烬不理会他,继续道:“但前几日周大人上了份折子,里面写着童慎的儿子童子启欺辱百姓闹出了人命,捉拿时不慎溺水身亡,所以已经判了结案。”
白烬盯着童子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童子启已经死了,你当自己是谁?”
“你说……你说什么?”童子启仿佛没有听懂,“本少爷自然是童子启。”
他话音刚落,但转头眼睛瞥到四周,整个牢房只站着白烬和他手下的人,那些将士腰间佩刀,目光凛凛地视着前方,童子启才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他脸色一变:“你……你不会想……“
“不可能!”童子启斩钉截铁道:“你抓我进来的时候,可有那么多人看着,你不可能把我……”
一声冷铁出鞘的声音在牢房里响得明显,童子启被突然打断,只见晦暗的牢房里迸出一线寒光,白烬从旁抽出了把刀,直直地立在了童子启的脸旁。
长刀倒映着童子启额头上的冷汗,他整个人不顾疼痛地直起身来,他不禁微微颤抖:“你怎么……怎么敢动我,我爹不可能放过你!”
“你爹?”白烬眼眸一沉,他拖着刀走近了步,长刀划在地上滋啦响得刺耳,“既是众目睽睽,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白烬冷冷道:“你猜你父亲,几时会过来?”
“或者……”白烬微微俯身,“你猜他还会不会来?”
“我爹会不会来……”童子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遍,他手里的锁链冰冷,那刺耳的刀仿佛是划在他身上,他揉乱了头发,逃避似的低下了头,他又看见了从前躺在血泊里的男人——那人就这样死了,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爹……我爹为什么不来……”童子启低着头喃喃自语起来: “他怕……他怕败露,他宁愿把我关起来也……不对……”
童子启突然抬起头,他拨了拨额前已经散乱蓬起来的头发,“你……你在哐我!你不可能知道!”
白烬皱眉,他蹲在童子启面前与他平视着,“童子启,你爹救不了你。”
白烬的话一字字敲打在他心上,童子启瞳孔一震,心里早先摇摇欲坠的防线竟溃不成军地泄了开来,仿佛有奔腾的洪水淹没他的理智,他嘴里呜咽了一句,“我不想死……”
“我告诉你……”童子启一把拉住了白烬的衣袖,他像是从大水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情绪有些激动:“我告诉你桐柏山的事,你放了我,我爹……我爹不救我,你能救我。”
白烬眼角一跳,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童子启,一丝救与不救的意思都没表达。
“桐柏山……”童子启有些急了,他眼睛放光地看着白烬,顾自说了起来:“桐柏山里面有矿,我爹和周琮都知道……”
这一句仿佛日晷上循环往复,终又指上了往昔同样的时点,旧日的事情从白烬脑海里浮现出来,在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时间与场面,桐柏山的事终于被揭开了。
在白烬的眼神示意下,旁边的将士拉开纸笔开始写起了供词。
童子启还在说着:“他们已经采了五年了,里面是金矿,桐柏山太偏,又掩人耳目,没人知道里面还有金子,里面开出的金矿都够买几个淮北了,但那钱我爹从来不动,他和周琮全给了京城里的一个大官,他们几乎不告诉我,也不让我插手……”延珊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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