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扭头却差点魂都被吓飞,从度假村回来后就没联系过的储谦衡凭空出现在餐厅,外套都脱了,正站在餐桌旁看他,神情复杂,疲倦和探究居多。还以为是美男子版的灶王爷下凡来了。
半小时后,祝锦枫盛好两盘炒年糕,转身发现储谦衡趴在餐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摆好碗筷,又盛了两碗酒酿圆子,储谦衡还没醒。Alpha枕着右胳膊,左手随意搭在桌面上,姿态有些奇怪,有两根手指像是受伤过,指甲和骨节都有点变形。祝锦枫悄悄凑近想看得更仔细,没瞄几眼却觉得中午刚洗过的头突然好痒。
是储谦衡迷茫的目光。
祝锦枫慌忙站直了身子同手同脚逃到祭灶台前,指着快燃尽的香邀请储谦衡:“要收摊了,你要拜一拜吗?”
储谦衡缓慢起身走到他身边,Omega先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很草率地鞠躬三下,快到储谦衡来不及收回偷窥的视线,连准备动作都还没摆好。
“你也拜好啦?”
“……嗯。”
莫名其妙安排上的共进晚餐在彻头彻尾的沉默中结束,祝锦枫洗好了碗,储谦衡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然坐在餐厅发呆。这里本来就是储谦衡的房子,他有权利进出自由,祝锦枫也懒得猜他突然出现的意图,就当他只是心血来潮蹭一顿饭,给他切了两个苹果,自己拿了瓶酸奶便打算回房间。
“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储谦衡终于提出具体诉求,语气疲惫得像在荒漠里徒步了三天三夜的流浪者。
祝锦枫不太想,不过还是往回走了几步坐到餐桌另一侧,避免与他产生眼神接触,低头研究酸奶包装上密密麻麻的配料表。但接下来又是持久的沉默。
其实储谦衡也不知道能和祝锦枫说些什么,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儿,脑海中跳出来的第一个关联词就是这里。
今天下午同往年一样,他回家过小年。经历过意外之后,顾锋格外重视某些传统,逢年过节一定要团圆,要向神佛讨平安吉祥,即便他很少理会储谦衡,但储谦衡不能不到场。祝锦枫也被列入了应到人员名单,这次储谦衡一个人来,顾锋不太高兴,但碍于储婷正在旁边快乐地折金元宝,没有多说。
气氛本来还算融洽,他们一起陪储婷折纸,管家和佣人在准备祭灶的其他用具。储谦衡手指不太灵活,折出的元宝不够饱满美观,混在堆积如山的成品中有些碍眼,母亲嫌弃他,多次用魔法棒玩具打他脑袋,最后忍无可忍大叫起来。
“不要你!丢掉!丢掉!走开!笨蛋!”
储婷不会表达完整的语句,哭闹着把储谦衡做的一个个挑出来朝他脸上扔,银盆里的金元宝撒了一地。顾锋抱住妻子小声安慰几句,转头呵斥储谦衡,骂他折了这么多遍了还是学不会,顺着储婷的话说他蠢,在这么好的日子偏偏要来触霉头。
储谦衡全部沉默接受,蹲下去将母亲折的漂亮的元宝拣回盆里,捧起那堆劣质品离开客厅,躲到一楼的书房去。
这种情况几乎年年发生。母亲有时候会很乐意重新教他折,认真得像幼儿园里被评选为一日老师的小孩子,有时候会很快失去耐心,反应比刚才还要激烈。储谦衡故意不长记性,想多陪母亲做点事,奢望她也能习惯,能逐渐意识到他也是她可以亲近的家人。只是储婷始终对他保持些许敌意,怎样贿赂都不行。
顾锋从来不会向着储谦衡。自储婷出事后,他就辞了工作,一心一意地扎根在家里照顾她,剩下半百的人生中再没有第二件值得让他分神的事。储谦衡那时刚出院就被他丢去国外,回国入职家族企业后因为半途改姓被各种来头的亲戚刁难、排挤,他都不关心,也不在乎储谦衡凭空多出的结婚对象是谁。
尽管他确实没有义务对储谦衡上心。
冷静几分钟后母亲就会忘记不愉快,不介意笨得无可救药、碍手碍脚的储谦衡重新出现在她视线内。储谦衡正往客厅走,打算再次加入,许久没联系的爷爷那边的管家却来了电话。
管家传话,请他大年三十携家属回老宅吃年夜饭,怪他结婚太仓促,他们没来得及贺喜,正好趁这个机会补上,把伴侣介绍给家里人,正式公开。
储谦衡上一次有这等“荣誉”是在高二,他连着拿了两个国赛金牌,在小辈中成绩极为突出,才被破格准许参与名额有限的团圆饭,而此殊荣与顾锋和储婷无关。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对方根本不在意储谦衡的反应。思绪纷乱间储谦衡不小心碰倒了茶几上的乐高花瓶,花朵四分五裂。那是母亲前不久拼好的。
哭闹和责骂卷土重来,顾锋让储谦衡立刻滚出去,储谦衡便照做了。
“这些盘子挺好看的。”储谦衡勉强找到了话题。
“嗯,就是上次你让温助理送来的。”祝锦枫已经把配料表默读了五遍,想了想又补了句“谢谢”。
“这样。”储谦衡叉起一块苹果,想起来他让温诚更换生日礼物后,没有去再次确认。他对餐具没有研究,只好换了个话题:“你过年要回家吗?”
“可能吧。”祝锦枫小声糊弄,开始倒着读配料表。
储谦衡憋不出第三个问句,也看出了祝锦枫完全不想陪他说话,坐在这里都是煎熬。苹果表面有些许变色,氧化程度大概能和祝锦枫的耐心消耗值对等,储谦衡打算放弃无效对话,却被祝锦枫抢了先。
“那个……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先回房间了……”祝锦枫慢慢抬起屁股,“这些糕点都是今天做的,你随便吃,柜子里冰箱里都有很多吃的喝的,你随意……”他把椅子推进去,飞快跑向卧室,酸奶都忘了拿。
冬至那天拿来的几套衣服还整齐地存放在衣帽间。储谦衡洗完澡换上睡衣,在主卧来回踱步,他因为太无聊把餐桌上的水果和糕点都吃掉了,现在快十一点,仍然有点撑。
房间里没有半点Omega的气息,始终没消散过的烦闷持续增长堆积,几乎要将胸膛撑裂,找不到合适时机与方式去表达的心事也快把喉咙撕开。储谦衡坐到地毯上茫然望向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觉得今晚还不如不来这里。
以往他因为家事受了委屈、感到苦恼,都会毫无顾虑地找叶锦岩倾诉,放松下来让自己回到还需要人照顾的孩童时期,听叶锦岩说一些没有实际用处、但对他很有疗效的安慰话。他知道祝锦枫不应该是叶锦岩的替代品,他和这个Omega迟早会划清界限,可还是下意识地认为祝锦枫在的地方也能成为他临时的避风港。
羞于启齿、也无从说起的郁结使咨询心理医生的日程一拖再拖,从度假村回来后储谦衡连续经历了好几次失眠,噩梦不断侵袭,除了画面颠倒破碎的车祸,还多了祝锦枫在他怀里为别人痛哭。
今晚也难以入睡,储谦衡翻遍了客厅、厨房,甚至去保姆间探查有没有晾晒的衣物,都没能获得带有祝锦枫气息的物件。指针接近凌晨一点,他只好贴到祝锦枫卧室门口,企图汲取一点从门缝漏出的微乎其微的药香,最后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门。
“你有褪黑素吗,或者类似的药。”听到室内传出动静后,储谦衡尽可能平静地问。
房门咔哒开了一道缝,祝锦枫露出小半张脸,珊瑚绒外套裹得很严实,室内灯光很亮,看来他应该还没睡下。
“你睡不着吗?”祝锦枫抬起眼眸看他,流露了些许关心,“我没吃过褪黑素,你试试这个呢?”他塞出来一片蒸汽眼罩,“应该也可以助眠的。”
“谢谢。”储谦衡缓慢抬起手,要碰到包装边缘时直接越过了整片眼罩,握住祝锦枫探出来的手指,不让他缩回去。
“我爷爷想让我带你过年回去吃饭。”储谦衡想还是得让祝锦枫知情,“这几天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敲门,或者有陌生号码联系你,都不要理。”
“……哦,好的。”祝锦枫怔怔点头,试着抽回手指,眼神轻微闪躲。
储谦衡捕捉到他眼里掠过的失落,手上下意识加大了力度,慌张又生硬地补充:“他不喜欢我,之前从来不让我回去,所以这次不会是什么好事。你没必要跟他那边的人打交道。”
“啊……好的……”祝锦枫又动了动手指,觉得被攥得快充血了。
储谦衡终于放手,却还不走开,直勾勾地望着他,像内部塞满但口径太小的瓶子,怎么努力也倒不出东西,隔着门缝看有点可怜。祝锦枫不好意思马上关门,佯装镇定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
“你有多的抱枕吗?”储谦衡不太熟练地找借口,五官仿佛刚开始实习,“主卧的那两个太硬了。”
祝锦枫没有质疑,迅速去而复返,门缝吝啬地只开大了一点点,一只体积不小、还长了两条腿的毛绒西瓜委委屈屈地挤了出来,也十分委婉地挤开了储谦衡挡在门框上的手。
“晚安。”
藏在长腿西瓜后面的祝锦枫眨了眨眼,似乎是笑了,储谦衡来不及确认就被正式地拒之门外。
这个抱枕应该只是个没被宠幸过的摆件,Omega的气味不太浓。储谦衡站在走廊闻了好几遍。但也足够了。
第15章
大年三十整个白天,祝锦枫都待在福利院,五点钟离开时手里多了个手绘帆布袋,满满当当塞了孩子们送他的新年礼物,亲手做的贺卡、亲手写的对联、编得歪歪扭扭的中国结,还有好几幅画。
储谦衡的车已经停在马路对面,这次温诚提前两天跟祝锦枫打了招呼,说需要跟储谦衡回他父母家吃年夜饭。车上只有储谦衡和司机,想起来也有一个月没见到温诚了,他发的消息还是那么官方谨慎。
后排多了块电动踏板,穿着臃肿的祝锦枫终于能体面地上车,而不是像只球一样拱上去,不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他依旧贴着车门坐端正了,帆布袋放在中间,左脸黏糊糊冷飕飕的触感好几分钟后才散去。
那天早上他起床后,储谦衡已经离开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只长腿西瓜。祝锦枫肉疼得很,那个抱枕他买来没几天,自己还没抱过几次,最重要的是挺贵的。但一想到储谦衡要抱着这东西去坐电梯,他就没那么生气了,一边笑一边把想象中的场景画下来,画完了又觉得自己有病,对着Q版小人发呆了好一会儿,舍不得清除。
福利院到储谦衡父母家的车程不长,二十来分钟的沉默与前几次相比不算难熬。别墅用尽了各种道具来装点年味,远远望去就是红火一片,两人到达后,所谓的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顾锋仍然不理会他们,专注地哄储婷吃饭。
祝锦枫爱吃的几个菜恰好都在面前,这次不至于饿肚子。储婷今天没有闹脾气,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自己的套餐,让顾锋抱她去院子里放烟花。落地窗外一高一矮的背影看起来很是融洽甜蜜,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
“你也想放烟花么?”储谦衡见祝锦枫看得出神,想着要如何从母亲手中讨几支过来,“我们可以去前门的院子。”
“啊……还是算了。”祝锦枫对他不太走心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吃汤圆,“外面太冷了。”
储谦衡没有坚持,从果盆里拿了只橘子,慢吞吞地剥皮,再一瓣一瓣吃掉,等祝锦枫结束用餐,尽量不去揣测他是不喜欢放烟花,还是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司机早就下班,值守的佣人收拾完餐桌后也要赶回家团圆去,他们两个得在这里过夜。春晚还没开始,电视里在播放直播前的采访,储谦衡和祝锦枫坐在客厅沙发上各看各的手机,两人之间能再塞下好几个人。
“祝先生,您的房间在一楼,都给您准备好了。”
祝锦枫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女佣小声道谢。储谦衡疑惑地抬头看去,却见祝锦枫松了口气,似乎很高兴不用和他住一间房。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房间里了?”祝锦枫小心翼翼地征求他的意见。
往年这个时候储谦衡也会直接回到自己的卧室,此时无法立刻凭空捏造出新的家庭习俗。他没有回答,视线转向电视屏幕,春晚进入了最后一分钟倒计时,祝锦枫也站了起来。开场的歌舞表演十分热闹喜庆,储谦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主持人进场时顾锋和储婷回到了室内,母亲又在哭。听争执内容,大概是顾锋不让她再吃祝锦枫提前送来的蛋挞和饼干。
客厅很快又只剩下储谦衡一人,他再看了几个节目,关掉电视和灯,一步三回头地上楼,碰上了从主卧出来的顾锋。
“听说老头想让你回去吃饭?”顾锋一改面对妻子时的温柔,一脸意料之中的厌恶与不屑,冷冷嘲讽,“找了这么个人做戏,是觉得还不够丢人么。”
他绕开储谦衡下楼给储婷拿零食,返回后储谦衡仍滞留在原地,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没有理睬,推开主卧房门,语气又变回极端宠溺,哄妻子不要再生气。
今晚顾家大院的年夜饭不管去不去,结果都是一样的,顾锋的挖苦让储谦衡后知后觉意识到,叶锦岩发来的消息也立刻印证了这一点。
“你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结的婚?”叶锦岩抛出一连串质问,转发了一些聊天记录。
顾兆宗,储谦衡的亲爷爷,竟然在宴席上代他公布了“喜讯”,并编造了爱能克服悬殊身份差距的动人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储谦衡对伴侣一见钟情,不在乎对方家境普通、才貌平平、甚至可能无法生育,不听家人劝阻,坚决这辈子就认定了那一人,瞒着他们所有人在半年前偷偷结了婚,他也是前不久才得知。
顾兆宗对此表示了遗憾与心痛,说自己并非如此封建顽固之人,相信在座各位家庭成员也绝不会抱有偏见,希望储谦衡不必这样戒备提防。他还感慨储谦衡随他父亲顾锋是个痴情种,明知困难重重仍勇敢与世俗偏见对抗,说得声泪俱下。他只字不提要储谦衡带伴侣和父母回家,反而制止小辈的起哄,替储谦衡解释未应邀出席的理由,说他是为了保护伴侣隐私,不必去打搅二人清净。
宴席尚未结束,这情比金坚的爱情故事就从各叔伯和堂兄弟口中广泛传开,衍生出不少版本。
其实顾兆宗早就知道了。储谦衡早该想到的,这么久还没走漏风声,只不过是顾兆宗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既能抬高自己,又能在众人面前借机羞辱他和母亲。顾兆宗始终看不起普通工薪Beta家庭出身的储婷,顾锋让储谦衡改随母性更是加剧了他的厌恶,即便这个小儿子是他众多后代里最没出息的,年轻时远不及储婷一半优秀。
“哥,我刚刚在陪我妈放烟花呢,没接到。”储谦衡回到卧室,调整了很多遍情绪才回拨叶锦岩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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