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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无声(近代现代)——五杯酸奶

时间:2023-09-07 07:25:16  作者:五杯酸奶
  来岑江之后的祝锦枫从无忧无虑的散养家猫变成了困在宽敞精致的笼子里观赏价值不高的小鸟,碎碎念的日常分享频次骤减,微博基本只发布接稿相关,珍贵的快乐只出现在更新很慢的美食视频里,旁白语气有那么一点轻松雀跃。
  他说厨房变得那么豪华是因为抱住了朋友的大腿,搬去其他城市合租了,纸杯蛋糕是送给朋友父母的礼物,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口味就做了很多种。有人问他为什么很少发动态,是不是去现充了,他也说是水土不服,总是在生病,没怎么出门玩。
  最新微博的发布时间是今天中午,他表示这周暂停接单,还提醒大家注意保暖,画了一个简易的Q版小人,戴着口罩,脑袋上有一片绿色的枫叶。
  温诚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了半天,最后连赞也没敢点,锁上手机继续工作。
  隔了一天,顾锋又来催促纸杯蛋糕,说储婷等得心急了。储谦衡听见了母亲的哭闹声,这几日低落的情绪更加一团糟,他挂断电话不耐烦地问对面正等着继续汇报工作的温诚:“他还在生病吗?”
  “……祝先生早上刚退烧。”温诚低头避开他冰冷的眼神,“但感冒症状还很严重,需要再住院观察几天,在医院张姨也方便照顾他。”
  “你去问问他蛋糕在哪里买的,我们直接买了送过去。”
  “……这好像是祝先生自己做的。”
  长达十多秒凝滞的沉默后,储谦衡起身穿上外套,说要出去一趟。温诚跟上为他按电梯,同时联系司机,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愤怒短暂地冲破温顺伪装。他站在窗边往下看,汽车朝医院的反方向开去,张玉梅又来问他储谦衡今天还忙不忙。
  储谦衡赶到家时,顾锋正在院子里给储婷推秋千,母亲抱着一只快秃掉的毛绒小狗玩偶,嘟着嘴还在小声抽泣,情绪总体稳定。
  “婷婷,”储谦衡蹲下来稳住秋千,抬头找母亲的眼神,生硬地拗出哄小孩的语气,“我们下星期再吃蛋糕好不好?给你做蛋糕的哥哥生病了,他……”
  “不要!我不要!我就要现在吃!”
  储婷又闹起来,用毛绒玩具胡乱击打储谦衡的脑袋。储谦衡下意识抬起左手防备,他小时候必须抱着睡觉的助眠玩偶变成了武器,小狗的眼珠很硬,砸在他受过伤的手指上。顾锋上前制止但舍不得用力,混乱中母亲扇到了储谦衡的脸,年长的女佣人赶来帮忙安抚,哄了半天才将储婷顺利带回室内。
  院子里只剩下秋千晃动的吱呀声,储谦衡在地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车里,心脏的钝痛让他感觉不到脸颊被钻戒和指甲划出的细小伤口。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母亲痴傻的模样,但仍然需要一次又一次耗费很大精力,来接受母亲真的再也不记得他、不会再清醒的事实。
  “储总,我们是回公司吗?”司机见储谦衡一直盯着手机连安全带都没系,便没有发动汽车。
  屏幕上是温诚昨天就自作主张发过来的医院病房号。“走吧。”储谦衡将定位发给司机,系上安全带闭上眼,脸颊和手指上的疼痛慢慢泛开,一圈一圈缠住喉咙和胸口。
  他认为不应该在平常时期和祝锦枫见面,除了钱财之外没有必要给予即便是出于客套的关注,以免产生很难撇清的误会,包括他自己。但此刻他很想要Omega的信息素,像迫切寻找唯一能立刻获得的缓释药物,自私地又一次破坏他定下的规则。除了祝锦枫,他的法定配偶,他不知道还能去见谁。
  储谦衡没有探望除母亲之外的病人的经验,空着手来到住院部顶楼,准备推开房门时才发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只在客厅待一会儿,他想,不弄出动静。Alpha在医院内要佩戴抑制颈环以免引发意外,祝锦枫不会注意到他的。他闻一点信息素就走。
  然而客厅几乎没有Omega的气味,要贴在卧室门旁才能感受到。里边安静得很,储谦衡想祝锦枫大概在午睡,靠近一点没关系的。他慢慢将房门移开可以通过的距离,比以往稀释了许多的药香勉强将他解救,疼痛散去些许,他终于能顺畅呼吸。
  床帘没有展开,Omega毫无防备的睡颜暴露在眼前。祝锦枫盖了一层棉被和一条薄款珊瑚绒毯,他蜷缩在被窝里,体积变得很小,像提前进入冬眠的小动物。他怀里似乎还抱了东西,一只扁扁的玩偶耳朵挡在苍白干裂的嘴唇前,随着他笨重的呼吸动来动去。
  储谦衡定在床前,眼神无法移开,左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想要碰祝锦枫的睫毛、再碰一下脸颊,抑制颈环削弱了他从信息素中汲取安慰的能力,他想再多要点别的什么,来更好地缓解痛苦。
  病人或许都睡不安稳,储谦衡还差0.5厘米就能得逞时,祝锦枫醒了。睫毛拂过指尖,Omega缓缓睁开眼,傻愣了好几秒后继续缓缓抬头,储谦衡的指尖便碰到了他的嘴角。大眼瞪小眼,储谦衡直接撤退也不是,开口解释也会显得很荒唐。
  惊慌迟钝地戳破迷茫的外壳,祝锦枫吓了一大跳,一边坐起来一边剧烈咳嗽。储谦衡按照常识倒了杯水递过去,但祝锦枫被烫到了,下意识用力推开,咳得更厉害。他尴尬地把水杯放回床头,半举起胳膊犹豫是不是该替他拍拍后背顺气,最后选择退开两步,等祝锦枫自己缓过来。
  “等你病好了再做点蛋糕吧,我妈妈喜欢吃,跟我要了很多次了。”储谦衡先祝锦枫一步平静地表明来意,也不算完全撒谎,视线不安地在他身上跳跃,唯独躲开他的眼神,“不要放不可食用的装饰物,她会吃下去的。”
  “……啊,好的。”祝锦枫愣愣应下,脑袋还是晕的,滞留在梦境最后几秒突然落下的秋雨里。他的视线无数次路过储谦衡脸上很明显的伤口,也停顿了好几遍,关心的字词堵在嗓子眼,阻碍是储谦衡上次的警告。
  “还有……别的事情吗……”祝锦枫无措地揉着柯基抱枕,不知道储谦衡的沉默打量是又在酝酿哪种伤人的话。
  “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想吃点什么”,储谦衡想要顺其自然问问这些,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做蛋糕要哪些东西就让温诚去买”,甚至还加上“尽量快点”,“等久了我妈妈会闹脾气”。
  祝锦枫茫然地张开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储谦衡没有力气等他回复,转身快步离开。
  电梯失重下降,短暂退缩的痛苦卷土重来,从脸颊的伤口开始扩散蔓延,沉默而狰狞地撕扯血肉与神经。他疼出一身冷汗,觉得要冲垮躯壳的是找不到出口的代表脆弱和悲伤的眼泪。到达一楼的路程变得很漫长,他往门诊大楼的方向走去,想应该再做一次复查。
 
 
第9章 
  祝锦枫在第四天下午出院,温诚随储谦衡去外省出差了,陪他回家的只有张姨,做蛋糕需要的材料已经一个不差的被温诚收纳进了厨房。
  张玉梅说了很多储谦衡的好话,说他只是面冷、不会表达、没谈过恋爱,有不愿意跟人说的苦衷,叫祝锦枫不要想太多,把这里当成家,有什么需要都说出来。她还想继续每天来照顾祝锦枫,被祝锦枫委婉回绝,离开前又拉着他的手叮嘱了好几句。
  那么大的房子又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祝锦枫。口罩还没摘下,这几天再难受也没掉过的眼泪突然翻涌,无法顺利落下而堆积在眼眶。祝锦枫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抱住双膝,觉得自己像出厂失败的漂流瓶摆件里被彩色液体打翻、淹没的小船,是没人在乎的小概率意外,只能被随手丢进角落。
  在难过储谦衡的冷漠之前,祝锦枫因为张姨的唠叨而想念在宁城的父母。他刚来岑江时他们还会经常问几句过得怎么样、丈夫对他好不好、钱够不够用,可能由于祝锦枫每次的回答都很笼统敷衍,说自己很好,他们后来就很少再联系。祝锦枫从来没和父母分开这么久,即便他们之间的连结早已很淡,但到底是悉心抚养他长大的,现在却连这点依靠也没了,向他展示善意的只有他法定丈夫的助理和家政阿姨。
  手机铃声响起,祝锦枫抹掉眼泪才看清是福利院老师的微信视频来电。他今天本来要去陪小孩子们画画的,怕把感冒传染给他们,昨天就请了假。祝锦枫此刻哭得说不出话,慌忙跑回卧室洗脸,电话自动挂断了五六分钟后他才勉强抑制住哭腔,重新戴上口罩回拨过去。
  视频画面里挤了几张好奇又焦急的小脸,幼儿组的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喊“小枫哥哥”“小祝老师”,带班的李老师艰难地拿回手机挤进镜头,问祝锦枫感冒怎么样了,说孩子们都很想他,一定要她打视频连线。
  “差不多好了,就是还在咳嗽。”祝锦枫笑着和孩子们挨个招手。
  李老师切换镜头给他展示孩子们下午画的图画,四五岁的小朋友说话有点不清楚,非常认真地向祝锦枫解释图画内容的含义,小手还没去洗干净,沾满了水彩笔和蜡笔颜料。他们大多都画了祝锦枫,添上许多代表温暖和希望的元素,用红色和橙色涂出枫叶。
  创伤立刻被治愈,他们反过来变成祝锦枫唯一的希望和依靠。祝锦枫借口要忙,评价完每一幅画作后就结束视频,躲进被窝继续哭。小船又被海浪托起,摇摇晃晃向没有目的的远方漂去。
  蛋糕做好时储谦衡还在出差,正从项目现场回酒店,车窗外闪过公交车站的婚纱广告牌。祝锦枫联系的温诚,问他要怎么送过去,温诚再负责传话。
  “让家里的司机去取吧。”储谦衡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用这么着急,母亲通常是小孩子的三分钟热度,再拖几天可能就忘了,好好养病要紧。储谦衡那天其实想这样说。他也忘了道歉,祝锦枫生病百分之九十九应该是因为他的疏忽。脑部复查结果没有变化,与他相熟的神经外科主任再三劝他更需要定期咨询心理医生,储谦衡只是嘴上答应。
  除了每次回家见母亲后会做噩梦会头疼,想念叶锦岩时会难过会迷惘,储谦衡认为这几年他的精神状况没有太大问题,需要继续依靠药物控制的情况很少,睡眠质量基本正常,情绪基本稳定,稳定在很低的水平线,几乎没有明显波动。遇见祝锦枫后却多次刷新峰值,仿佛车祸后刚醒来的头几个月,因为空白的记忆陷入困境,痛苦和恐惧都是陌生的。
  比如现在储谦衡就很想立刻回岑江,想闻到Omega的气味,至少今天还能以亲自拿蛋糕为借口,坦坦荡荡地踏进他们的婚房,跟祝锦枫说几句话,顺便问他身体好点了没有。
  “明天什么时候开会?”储谦衡焦躁地掰着大拇指骨节。
  “下午三点开始,预计两个小时,林总还打算留您吃饭。”
  “提前吧。”
  温诚立刻着手联系,在到达酒店前成功协商完毕。
  “储总,您要给祝先生带些伴手礼吗?”路过大堂里的商铺,温诚的脚步顿了顿,“张姨说祝先生很爱吃甜食。”
  “你看着办。”储谦衡没有否决,心不在焉地思考,他也想吃祝锦枫做的蛋糕。
  赶回岑江时正是晚餐时间,储谦衡一进门就听见母亲在和顾锋争执。顾锋哄她吃饭吃菜,她偏要把纸杯蛋糕当主食,又差点掀了桌子。
  “祝先生一共做了十六个蛋糕,现在还剩三个。”管家告诉储谦衡,一边从司机手中接过大包小包的伴手礼,“从昨天送到开始,夫人饭也不肯吃了,跟顾董吵了好几回。”
  储谦衡默不作声地坐到餐桌旁,立刻被战火殃及,番茄炒蛋的汁水溅到了袖口。最后三个纸杯蛋糕被顾锋高高托起,一个巧克力,一个抹茶,另一个看起来是原味的已经没了奶油顶,储谦衡一面波澜不惊地吃饭,眼神时不时飘上去,想着如今比五岁小孩还不懂道理的母亲会不会愿意分享食物。
  争执以母亲如愿吃掉一个蛋糕收尾,顾锋再三保证会把剩下两个藏好不给别人吃,她才安分地自己喝了小半碗稀饭,让顾锋抱回房间,上楼时眼睛还牢牢盯着桌上的蛋糕。
  所谓的藏好也只是储存进冰箱而已,没有其他人会觊觎这种普通的甜点。储谦衡慢条斯理吃完饭,假装去找饮料喝,阿姨正背对着他洗碗,一楼没有目击证人。
  储谦衡能记得的他上一次干的坏事,应该是六岁时把叶锦岩的Beta父亲辛辛苦苦钓了一下午的鱼倒进池塘“放生”,还自以为干了件善事,最后叶锦岩替他背锅,被没收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电子产品和漫画书。
  车开到半路,储谦衡仍然有点心虚,握着从冰箱里拿出来做掩饰的酸奶,猜明早家里又要闹得鸡飞狗跳,对顾锋产生了一点歉意和同情。他很少吃甜食,无法客观评价祝锦枫的手艺与专业烘焙师相比有何差别,只是觉得还不错。如果母亲剩下了三四五六个,大概也都会被他偷吃光。
  骗祝锦枫再给母亲做一些,他亲自去拿,这样会不会太卑鄙了。储谦衡想。说母亲也喜欢曲奇饼干之类的零食,问他会不会做别的。
  这些小伎俩很流畅地从脑海里飘出来,仿佛他曾经也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得心应手地哄骗谁去做什么。
  不知道祝锦枫身体好全了没有,会不会喜欢送过去的伴手礼。虽然都是温诚挑的,储谦衡不清楚有哪些。按常规来讲,距下一次发情期还有差不多四十天,但祝锦枫好像说过他的周期是乱套的,所以储谦衡需要找其他更合理的借口拜访,前两次只不过是凑巧。
  这样是不对的。储谦衡闭上眼试图将自己拽回正道。他不应该在意一个草率挑选的Omega配偶,更不应该总想着去见他。但他没有办法控制,即便努力回忆和叶锦岩有关的故事,画面仍然会很快跳转到祝锦枫依偎在他怀里,是如此信任、依赖他,仿佛他们才不是什么素昧平生的假伴侣,而是真的相知相爱过。
  转眼就到了冬至。傍晚五点,祝锦枫在福利院门口和孩子们告别后,发现马路对面停了一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且很眼熟的豪车。贴了单向膜的后排车窗缓缓降下,储谦衡淡漠的眼神投射过来,祝锦枫有一瞬间跳脱地以为自己是电影里背叛组织的逃犯,前脚溜走,下一秒就被家主抓获,要蒙眼捆绑塞进面包车后备箱接受拷问。
  他意料之内的又和储谦衡断联了一个月,期间张姨经常关心他的身体,温诚也找过他几次,一次请他做再做些纸杯蛋糕,一次要曲奇饼干,说是储谦衡的母亲很喜欢,另一次是问他打算怎么过生日,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祝锦枫对过节没有执念,高中毕业后没再庆祝过生日,只当那天是寻常的偏冷的冬至,要注意保暖避免感冒,再跟随习俗吃点烤年糕,一年当中最漫长的夜晚同其他日子没有多大差别,睡一觉就过去了。有两年的生日他正好在宁城福利院做志愿活动,被一群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围着,就算是收获了礼物。
  因此他如实告诉温诚,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并且那天还有事要出门。温诚执着地要了时间和地点,别的都没说。祝锦枫以为最夸张就是温诚送他去某个高档餐厅一个人吃饭,或者上门随便送点贵重的礼物,走走形式以证明他的婚姻关系是真实存在的,但着实没想到会搞这一出,储谦衡居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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