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能假装没看见。
汽车底盘太高,略显臃肿的白色羽绒服让祝锦枫上车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狼狈,他能感觉到储谦衡一直盯着他,好像在看一只迈不过门槛的短腿小狗,但没有要帮忙的意向。
祝锦枫紧贴车门端正做好,低头抠手指。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间有雨,车厢里提前进入低压潮湿的状态,储谦衡的视线移向了别处,但渗透在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暴露了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平静。祝锦枫把脸埋进围巾里试图避免受影响,庆幸车里没开暖气不会闷死,只穿了大衣的储谦衡和司机仿佛跟他处在不同季节。
Alpha的身体现在一定很热吧,晚上睡觉可以当人形暖手宝。只是祝锦枫从前体验的机会也不多,他和那时候的顾谦衡只经历了一次冬天,没在冬夜挤过同一个被窝。
从福利院驾车回家需要四十多分钟,寂静的行程终于快接近末尾,祝锦枫悄悄松了口气,将闷红的脸蛋解救出来,却发现他们直接路过了小区大门,继续往前开。
第10章
中央大厦顶楼西餐厅包场,落地窗外岑江市中心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还有现场钢琴演奏,每一首乐曲都很耳熟,但祝锦枫都想不起名字。
气氛尴尬又暧昧,祝锦枫猜不透储谦衡的意图,Alpha也完全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他只好埋头吃饭,认真解决了两碗浓汤、一盘意面、一份粗薯和五种甜品。将最后一小口蛋糕塞进嘴里,祝锦枫抬头活动脖子,才注意到储谦衡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还想吃什么?”储谦衡终于说了除点单之外的今天的第一句话,表情没那么冷酷,但语气很别扭。
“……我是不是吃太多了?”祝锦枫从嘴里拔出勺子,咽下蛋糕,心虚地眨了眨眼。
“别吃太饱就……”
话音未落,祝锦枫打了个饱嗝。他其实挺能吃的,如果不是有点撑了,五分钟前他还想再点两道挺新奇的菜品。
钢琴曲接近尾声,本就尴尬的氛围又下沉了几分。祝锦枫用餐巾捂住嘴,低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错过了储谦衡脸上转瞬即逝的笑意,也没听见他的轻笑声。
“吃饱了就走吧,电影还有十分钟开始。”
储谦衡率先起身,路过餐厅中央的三角钢琴时脚步顿了顿。演奏者向他示意,合上钢琴盖后退场,他垂眸看向自己戴着手套的左手,试着动了动手指,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祝锦枫正好折返去拿围巾,扭头发现储谦衡已经快走出餐厅,急忙小跑着跟上。
电影院又是包场,看前缀应该是最高档的一个影厅,放映的影片正好是祝锦枫想看的。他前几天在微博说过要等档期快结束时再去,假装享受一把包场的快乐。他差点以为自己的社交账号暴露了,又想储谦衡对他没兴趣,温诚也不至于为完成任务去侵犯他的隐私,十二月的电影很少,这部爱情喜剧口碑又不错,应该只是巧合。
祝锦枫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看电影,选座位时宁愿挑视野不好的,也不想跟陌生人相邻。虽然这间影厅座位很宽敞,虽然储谦衡算不上陌生人,但信息素的压迫感太强烈,时不时落在侧脸的视线也很明显,祝锦枫难以专注影片,搞不懂储谦衡自相矛盾的迷惑行为。他错过了很多个笑点,一转眼就直接到达了落入俗套的煽情大团圆结局,身份悬殊的主角如愿走入婚姻殿堂,宣誓、交换戒指、拥吻,单身闺蜜接到了新娘的捧花。
结婚证不知道放哪儿了。祝锦枫怔怔地想。之前压在枕头下,每次换床单都会看见,他觉得难受,不记得是随手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还是书桌的收纳盒里。
片尾开始滚动演职员名单,影厅的灯一排排亮起,祝锦枫扭头看储谦衡,发现他闭着眼靠着椅背,不知道是觉得太无聊发困了,还是白天的工作太累了。
储谦衡的样貌和十七八岁时没有太大差别,气质其实也是,锋利的、生人勿进的,但顾谦衡只对外人这样凶这样冷漠,他对祝锦枫很好,虽然嘴巴坏了点,总爱捉弄他,然后自己笑得很开心,还总是蹭他的饭和小饼干。那也远远好过如今的储谦衡,一面警告他不要越界,一面理所当然地在发情期和他上床,害他感冒发烧却不闻不问,又多此一举给他过生日。
赞助商名单快放完时储谦衡醒了,他们坐到片尾全部结束才走,祝锦枫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望着他的背影,像被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山阻断了去路。
电影院似乎不是最后的行程,到家后祝锦枫发现储谦衡跟他一起下了车,愣在原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上次好像有东西落在主卧了,我去找找。”储谦衡生硬地解释,躲开祝锦枫迷茫的眼神。
他们各自占据电梯的一个角落,十多秒漫长得像十几个小时。祝锦枫先一步开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他把围巾和羽绒服挂在衣架上,注意到还未开灯的餐厅有一束光。是一根燃了一半的生日蜡烛。
五寸的小蛋糕够两人份,奶油塑成的树叶从春天渐变到秋天,簇拥着两片很逼真的巧克力枫叶。没有用果酱写上祝福语,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专属于祝锦枫的生日蛋糕。
“……不喜欢么?”储谦衡站在祝锦枫身侧,没能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与喜悦有关的情绪,有的只是更接近于伤心的迷惘,被低垂的睫毛严实遮挡。他将手背到身后,不安地掰弄指节,想到祝锦枫今天从见到他起就没有笑过。
明明在福利院门口和小孩说话时还那么开心。
“啊,没有……”祝锦枫低着头小声否认,“早知道还有蛋糕,就不吃这么多了。”他这时倒是笑了,但笑得十分勉强,像是出于礼貌特地演给储谦衡看。
“那就许愿吧,蜡烛快没了。”储谦衡生硬地催促流程。
祝锦枫抬头看他,眼神很是不解:“你不是要找东西吗?”
“……嗯。”储谦衡动了动嘴唇,不情不愿地转身慢吞吞朝卧室走去。
祝锦枫拉开椅子坐到餐桌旁,怔怔地望着摇曳烛光,窗外下起了雨,餐厅滞留的Alpha信息素比室外更加潮湿。他什么也没想,轻轻吹灭了蜡烛,许愿是小孩子才会信的白色谎言,成年人不能靠幻想存活。
因为十七岁的顾谦衡不可能回来,二十六岁的储谦衡不会立刻恢复记忆,而祝锦枫撞墙失忆忘却痛苦的可行性也趋近于零。
祝锦枫扔掉蜡烛,吃掉其中一片枫叶,将蛋糕装回包装盒放进冰箱打算明天再吃,才注意到旁边橱柜里多了一套很漂亮的新餐具。
他没有不喜欢,只是知道再喜欢也没有意义。
储谦衡在主卧装模作样转了几圈又出来,在走廊碰到要回房间的祝锦枫。
“那个……东西找到了吗?”祝锦枫问他。
“……没有,可能记错了。”储谦衡站着不动。
“哦……你掉了什么,重要吗,过几天阿姨来打扫的时候我让她再找找。”祝锦枫低头抠手指。
“没什么,就是一支钢笔。”储谦衡为了让借口再逼真些,又补充道,“黑色的,没有花纹。”
“嗯……我也会注意看看的。”祝锦枫抬眼看看他,再看看被他挡住的房门,毛绒拖鞋的猫耳朵碰上又分开,含蓄地表达不太想和他继续对话的愿望。
储谦衡犹豫地抬起左手,指尖凑近祝锦枫的脸颊,不知道能不能落下。祝锦枫终于抬头正视他,蒙上水雾一般平静的眼神像柔软的刀片,可以任人随意曲折摆弄,但刀刃依旧锋利,无法靠近。
离冬至日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储谦衡觉得自己搞砸了本来应该很顺利的生日安排。他今晚想要留下来,可是祝锦枫大概不会欢迎,他想对祝锦枫说生日快乐,可是祝锦枫显然很不快乐。
“对不起。”储谦衡最后这样说,用掌心捂住祝锦枫的双眼。手套隔绝了触感,他也不明白自己在为哪件事道歉,好像每一件事他都做得不对。
室外的倾盆大雨倒灌进胸腔,却从祝锦枫眼里漫出来。储谦衡看见他嘴角划过一滴泪珠,慌张地挪开手掌。Omega双眸泛红,储谦衡来不及看清他满目悲伤中是否夹杂了厌恶就被用力推开,祝锦枫躲进卧室,像即便断腿也要强行独自挣脱捕猎夹的小兔。
不到十分钟,司机还等在地下车库。温诚坐在副驾驶等储谦衡最后的指令,手机显示的是和祝锦枫的聊天界面,输入框里的“生日快乐”从今天零点一直躺到现在。为了圆满完成储谦衡布置的强制任务,他这一天都没有心情好好吃饭,胃有些难受。
他不太希望储谦衡留在这里过夜,尽管换洗衣物他在下午就备进了衣帽间。但只有储谦衡留下来,才能勉强证明祝锦枫对这次安排较为满意。
温诚闭上眼,贪心地想象祝锦枫看到蛋糕和新餐具时会不会开心,开心的时候又会想起谁。
后排车门突然打开又重重关上,温诚连忙坐直身子向后看,发现储谦衡脸色极差,表情痛苦,他作为Beta都隐隐感受到了Alpha散发的极端低压,仿佛汽车坠入深海,车厢内的空气被海水排空。
温诚清空输入框,示意司机开车回家。驶出地下车库后雨刮器开始运作,他的思绪也嘈杂地左右摇摆争执,如同切不断的雨幕,滋生出更多越界的想法。
高三那年的冬至日正好是周六,是个大晴天,祝锦枫骗父母约了几个同学去外面聚餐过生日,实际上是和顾谦衡单独约会。他那时也不清楚他们两个算不算正式在一起,顾谦衡没有明着表白过,但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在那间小小的宿舍里。
岑江的冬天比宁城冷,祝锦枫穿上薄款羽绒服又裹了围巾,还后悔没把毛线衣换成高领羊绒衫。顾谦衡见到他就笑,说再冷一点岂不是得裹成球,路都走不动,一边用温热的掌心包住他的手,揣进大衣口袋。
“Alpha身体好了不起哦。”祝锦枫有点生气,又舍不得现成的暖手宝,用头顶撞击顾谦衡的下巴。他以为顾谦衡还没有脸皮厚到会在公共场合按着他亲嘴,但这次失算了,还回来一个爆栗不成,他还被扯到墙角咬了两口。
“臭、流、氓。”祝锦枫小声骂他,在被抓回来继续亲之前,用围巾捂住通红的脸先逃进了披萨店。
最好的几个位置被一群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包了,恰巧也在过生日,墙上贴了很多装饰画和气球,店员正在运送蛋糕。顾谦衡嫌小孩太吵,想离他们远一些,但拗不过祝锦枫羡慕的眼神,随他在附近坐下。
“我以前过过的最豪华的生日,就是在肯德基里,有好多礼物呢,店员小姐姐还给我唱歌。”祝锦枫托着腮帮子感慨道,“不过就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么一次,还是因为我语文刚好考了满分。”
“那其他的生日呢?”顾谦衡在帮他切牛排。
“就是给我买个小蛋糕在家里吃,送我几本课外书或者水彩笔什么的,有时候连蛋糕都没有,就这么一大块烤年糕上面插根之前用剩下的蜡烛。”祝锦枫用手比划年糕的大小,先把自己逗笑了,看起来并不在意生日的形式,“不过我爸妈每年都会尽量陪我的。你可是第一个单独给我过生日的人。”他在桌底下踢顾谦衡的脚尖,闪亮的双眸此刻只装下了面前的Alpha。
“要是以后你也能陪我过生日就好了……可是我又不可能跟你考到一个大学……”祝锦枫苦恼地张开嘴,咬住顾谦衡叉过来的牛排,很勉强才全部塞进嘴里。
顾谦衡怔了怔,眼神略有闪躲:“在同一个城市不就好了,你傻不傻。”
“是哦。”祝锦枫眨了眨眼,还想展望一番未来,被顾谦衡用披萨堵住了嘴。
“你爸妈怎么给你起这个名字,这时候明明叶子都掉光了。”顾谦衡转移话题,低头将牛排切得更小块。
“不知道,可能就是因为喜欢枫叶吧。我们家附近有条河道两边都是枫树,秋天的时候蛮好看的。”祝锦枫丢掉披萨边,喝了两口热奶茶。
午饭后他们去看了一场不怎么样的电影,在情侣座相互挨着睡了有大半个小时。电玩城抓娃娃的运气没有上次好,顾谦衡转战投篮机和射击游戏,用兑换券换了一对亚克力钥匙扣,他拿小熊的,祝锦枫用小兔子。
晚餐祝锦枫得回家吃烤年糕,顾谦衡送他到公交车站,在站牌后面吻他眼睛,说明天晚上再见。祝锦枫上车后趴在车窗边跟他挥手,看不见人影了才坐下来,他想把手揣进衣兜里取暖,发现兜里多了个丝绒盒子。
里面是一根红手绳,串了几颗酒红色的珠子,还有一枚小小的枫叶吊坠。
第11章
过了两天,温诚亲自来拿曲奇饼干。
“储阿姨吃得这么快吗?”祝锦枫还在包装,“她吃这么多甜点没关系吗,虽然我没怎么加糖,但一下子吃太多也不太好。”他特地换了小号的卡通自封袋分开装,一袋只能塞三四块饼干。
“储太太想吃,我们也拦不住。”温诚笑笑,帮他把分装好的饼干一一摆进礼盒中,“就是只能经常麻烦您了。”
“还好啦,做起来挺容易的,阿姨喜欢就好。”祝锦枫将剩下的几种饼干倒进塑料罐,递给温诚,“呐,这些给你,就当是谢谢你啦。你自己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诉我。”
温诚怔住,迟迟不敢接过饼干,也不敢擅自猜测他在为什么道谢。他望着祝锦枫澄澈无暇的双眸,想他生日那天大概不太愉快,但此刻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那家餐厅很好吃,蛋糕也很漂亮,我很喜欢。还有那套餐具,下次做大餐的时候就用它。”祝锦枫把饼干塞进他手里,露出浮于表面的灿烂笑容,开朗地对他解释,“之前送来的凤梨酥什么的也都很好吃,还有张姨煮的姜汤。谢谢。”
他原来全都知道。温诚忍不住扬起嘴角想平等地回应,又努力克制住。祝锦枫的指尖无意碰到了他的掌心,像挥舞在夜空里光点转瞬即逝的烟花棒,热量轨迹仍然清晰留存。但温诚很快笑不出来,他能察觉到祝锦枫其实一点也不高兴,感激也许是真挚的,更多的是无法遮掩的失落。
温诚再如何借着储谦衡的名义努力投其所好、再计划多少完美的方案,都不会是祝锦枫真正想要的。
“祝先生,您不需要跟我道谢,照顾您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温诚尽力收起私人情绪,低垂眼眸平静地回复。塑料罐材质很软,在他手中微微变形,与饼干擦出细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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