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缠上你。鬼也是分等级的。这种厉鬼是最厉害的。他自己不用出手,只用诱导着你,便能让你跟他做一样的事。在民间,这种叫找替身,那是为了投胎。但这里是鬼界,这个楚皇后很明显就是单纯的坏。他自己死得冤枉,就希望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你说的好可怕……”
“不是说的。是真的。”魏山主严肃地说,“所以无论多重要的事,都要先放一放。我在鬼陵守了几百年,从未有人能活下来。我以为你是例外,看来不是。”
楚湛头次见魏山主这么认真,也被说得战战兢兢的,勉强答应了。
他决定先在魏山主住一晚,再回酆都。只是入睡时,他又迷迷糊糊入了梦。
这一次没有见到楚皇后。
他回到了亘古不洞天。这里与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所见之处都是血迹,鲜红的。嫩绿的草地上都是刺眼发红的血液,遍地都是。覆盖了整片大地。而被覆盖的血色草原上堆满了他族人的尸体。
楚湛脑子嗡嗡作响。不知该作何反应。怎么会这样呢。
他迎着风往前走,狂风吹着他的脸,也吹走了他的泪。好多泪。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让他的眼都睁不开。
他嘶哑地喊。但什么都喊不出,一点声音都无,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一般。整个草原都是死一般的沉静。楚湛仿佛回到小时候,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
他的族人,活下来的还有多少?
是谁干的?是因为没有了灵光盏,所以被人族发现了,发生了大屠杀。一定是这样。他得拿到灵光盏。
楚湛跑到了镜湖边,平日碧绿的镜湖此时也是红的,楚湛不敢再看。跳了进去。让红得渗人的湖水淹没过自己,沉没自己。他要通过这个方式离开这里。
他得回去。
他得拿到灵光盏。不管这个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天未亮。楚湛便离开了仙憩府。
第二日,魏山主发现楚湛不见了,担心他有事。便给陆十渊发了鬼音。
陆十渊来的速度还算快,但到底是耽搁了。
魏山主心中不喜。可是他又无法指责,一个鬼王事务繁忙,是理所应当的。他不可能单属于一个人的。只是这样对楚湛未免不公平。如果是他的话,他就不会如此。
“人呢。”
“已经去了。我怀疑他被那个墓主人缠上了。”
“你说那个铃花鬼王?”
魏山主摇头,“不是他。那天去的是楚皇后的墓室。墓主人是楚皇后。最可怕的也是他。”
“既知危险,还要一去再去。”陆十渊心中烦闷不已。
“说是为了灵光盏。”
“我知道。”
陆十渊跟魏山主说了声谢谢,就化光离开救人去了。
楚湛到了鬼陵之中,再次看到灵光盏,心中一喜,迅速把它踹到怀里,这次拿得太容易了。他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他拿完就想走。
那个透明灵体的声音再次响起,“快走。”
“什么?”
“别回来。湛。快走!”
楚湛缩了缩脖子,怎么突然就改性了。“好。我走了。”
“湛。你原谅我了吗?”
“什么?”
“我的过去。”
“……我不是那个人。虽然我俩长得一样。”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否……”他还没说完。一阵狂劲的风吹来,很诡异的怪风。楚湛感到一阵冷意。整个人软了下去,紧接着就要陷入昏迷。
“别睡。湛。别睡过去!”
楚湛听到这呼唤,却忍不住地合上眼睛。他好困……真的好困啊。旋即他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楚湛微微睁眼,是陆十渊。
他说得对。他不会不是过去自己的对手。但明显,那个透明灵体也没跟陆十渊纠缠,象征性地跟他打了几架,就让陆十渊带着人离开了。
还有那一声声呼喊,“湛。别回来了。千万别回来。”
楚湛被陆十渊牢牢地抱着,到了那日进入鬼雾林前的方亭。过了一会儿,楚湛感到温热的气息在体内流转,很快就悠悠转醒。
既拿了灵光盏,两个人又能全身而退。楚湛很高兴,拉住陆十渊的袖子,亲昵地说:
“得亏是你啊!不然就出不来了。”
陆十渊冷冷地拂开他,“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做那样蠢的事情?我救得了你一次,能救得了你第二次么。”
这突如其来的怒意让楚湛一声不敢吭。
上神凶起来真的很可怕……“嗯。我,那个……”
“再重要的东西,有你自己的命重要?你不顾惜你自己的命,还要连累别人。一而再,再而三,也该有个限度!”
楚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可是这个对我真的很重要。”
“所以就要自不量力?赔了自己,还要搭上别人?”
“……我也没让你来救。”楚湛小声地说。
“楚湛,你不要说这种傻话!我如何能不理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不要让我整日提心吊胆?”
一连串的质问,击得楚湛的心有点儿难受。对陆十渊积累的好感此刻也散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最气的是,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反驳不了。因为全是对的。陆上神虑事周全,从不会这么冒失。如果是他,他肯定能处理得比他好。他理智冷静,从不会让人那么担心,只有别人依靠他,没有他依靠别人……
“……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陆十渊也是气疯了。“行了。回去再说吧。”
楚湛默默地跟在后头。陆十渊想了想,转身想拉楚湛的手,楚湛手一缩,没有接受。不接受,只会让陆十渊更生气。他偏要牵他。两人纠缠着,只听咚咚咚,灵光盏在拉扯之间掉了出来。
碎掉了。
这是假的?
楚湛脸一白,想也不想道:“我得回去一趟。问问清楚。”
“你没听魏山主说吗?你被楚皇后缠上了,还回去做什么?”
“我要回去!”楚湛打断他的话,瞪大眼睛看着他,大声道。他又坚定地说了一遍,“我要回去!我不用你保护。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会承担后果。你回去吧。”
陆十渊盯着他数秒,冷笑道:“好。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恕我不奉陪了。”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了。
楚湛等人走后,马不停蹄地转回了鬼陵。进到墓室的那一刻,他高声问:“你还在吗?为什么这灵光盏碎了?”
但无人回应。楚湛想,还是自己来吧。他凑到那小一点的棺椁里,想去翻找。棺木里有一套男后的红色嫁衣,楚湛现在肯定没心情看什么嫁衣,他把它放在一旁。转过头再看,原来嫁衣下压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状的杯子,发着金色的光。
那感觉,一看就不一样。
楚湛知道,这才是真的灵光盏。他高兴地把东西放到自己的储物戒里。
正准备走。走到墓门时,他神使鬼差地回了一下头,看到那红色的袍子,跑了回去,抱起了红色嫁衣,并把它穿上了。
从墓室出来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楚湛走了许久,才慢慢走出。
一出来。见鬼雾林中多了一条路。他想也不想地往那未知的方向而去。
走了许久,从密林中出来,只见疾风凛冽,是一条窄窄的崖道,弯弯曲曲地往前延伸。一路伸到一处圆形的空地。空地上种了好些枫林,枫叶红彤彤的。就这样,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楚湛捏了捏手中的储物戒,踏了出去。
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偶尔会遇见死路。楚湛就换了个方向,重新走。
走累了。就停在枫树前。
终于走到崖道的尽头。到了这里,便没有刚才那么寂静了。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的。崖底下是奔腾的暗红烈焰,沸腾的冒出好多泡泡,一只只骷髅手从岩浆里伸出来。
“我到了。”楚湛道,“你可以出来了。”
“你知道了?你没有受我的蛊惑?为什么?”他的幻术足已让任何人沦陷。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来时,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吧。”
楚皇后轻笑,“好一个必死。难怪。”
“你给我看的我族人被灭的幻象是假的吧?”他希望听到一句假的。这样他的努力才有意义。他不想再在书中留恋了。他想快点结束。他想快点回到爹娘身边。
“假的。”他身体里的魂轻笑了一下。
“每一个来鬼陵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吗?”楚湛问。
“是。经历一遍我所经历的痛苦。是这些狂妄的人的代价。”
“好。”
“你不怕吗?”
“怕。”
“不用怕。看看谁在接你。”楚湛的面前,闪现两个人。正是他的貔貅爹娘。再没什么能看到他们相安无事,更重要的了。他眼含热泪,往前奔去。
“湛!别跳!”
楚湛回过头。只见一个透明的灵体,渐渐有了形体,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一头雪白的头发,清癯的脸庞上满是沧桑,哪还有半点意气风发。这是陆十渊,又不是他。这是铃花鬼王。
“我错了。回来吧。”那声音是这般痛苦。
“你想救的那个人不是我。”楚皇后道,“你好好看清楚。——你想救的人是谁?”
“是你。一直都是你。”
楚皇后凄楚一笑,“太迟了。殿下。太迟了。”
他借着楚湛的身子就要跃下。
正在此时,一声更为凄厉的叫喊声响起。陆十渊刚一赶到,就看到楚湛一袭红衣正要往欲海里跳。鬼海有欲鬼万千,进入之后哪还有活路?
“楚湛!回来!”
声音是这般清朗正气,激得楚湛睁开眼。稍稍从楚皇后那里夺回自己的意识。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回来救他了。可他说过不用他救的。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来不及了。
“陆十渊。我们下一世见。”他轻声道。
说完。头也不回地跃入了滚滚岩浆。
伴随的是陆十渊发疯的叫喊。他眉心的枫叶如火般燃烧,那透明的残魂也回到了他的身体,铃花鬼王的记忆跟着冲入他的脑海。所有失去楚皇后的痛苦,千斤压顶地挤在他的心上。
他如何对他恩宠百年,又是如何有了新人忘旧人,冷落了他。那数千个孤独寂寞的日子。又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他跳入了欲海之中。
无能为力,兼之痛苦深沉的绝望……
看着心爱之人离去。
百年来。楚皇后拒不见面,杀了一个又一个人。因为怨力太过强力,将永世不得超生。这一切一切的罪孽,全部由铃花鬼王来背。他杀,他救。周而复始,
每一次杀人,铃花鬼王就要再经历一次失去楚皇后的痛苦。同样的对话,已历数百年。
所有的,所有,几要让陆十渊承受不过来。
鬼王怒吼,鬼崖上数万颗枫树全部都在一瞬间枯萎凋零,飘落在地上,狂风吹着枫叶飞舞,旋转。
天空漆黑的云层也跟着压了下来。
“不要——”
“不要啊——”
“楚湛。不要——”但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鬼哭狼嚎,楚湛被万鬼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所掉落的地方掀起灼热的巨浪,无数的风铃花蔓延开来,其中有一朵飘到了陆十渊的手心里。
离开陆十渊不远,一个书卷气极浓的老者在远处看着。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他们相隔很远,同样是透明的,没有人能看见他们。
正是张书灵和张神将。
“哎。仙君这一世可遭罪了。他不过说了几句气话,就要承受这么多痛苦。”仙君的情劫跟一般人的就是不一样。
“什么痛苦?我们仙君做了十世的大将军,方才以杀证道。他什么苦都受过。区区情劫,何足挂齿。”张神将一点也看不上那个楚湛。他跟陆十渊一样,觉得他愚不可及。他们都是军人,军人以军令为号,绝不会感情用事。就算受了伤,也以不要拖累人为标准。
但这楚湛完全相反,他感情用事,做事毫无章法,屡次让他们的仙君回去找他。还说出不需要他保护的话来。这就是意气用事。
他认为,仙君来渡什么情劫根本就是吃饱了没事干。
张书灵摸摸自己的白胡子,慢悠悠地道:“难怪你单身。”
张神将皱眉,“这是何意?”
张书灵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张神将,我们都姓张,八百年也是一家。我就摸心说一句,这所谓情劫可跟你们行军打战不一样,你以军人的思维去考虑感情问题。那就是找死。否则如何说情关难过呢。”
“我觉得肯定能过。”张神将不服气,在他看来,他们的仙君完美无瑕,压根不需要另外一个人。
“世人都自诩自己懂情,可情为何物,还是要自己参透才是。张神将,他日你下凡渡劫,我一定给你安排个绝好本子。”
“谢谢,免了。”张神将撇撇嘴,“对了。仙君回到第一世,记忆不会抹去的吧。”这是仙君特意吩咐的。他不放心,再叮嘱了一句。
“不会。但仙君既在这里开启了鬼界统一的步伐,就只能继续下去。但同时一部分灵体也会回到第一世。记忆虽然保留,但也仅仅是记忆而已。”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张神将,你有没有遇见过某个人,觉得他很熟悉?其实就是你跟他有前世的记忆。到了现世,记忆被淡化了而已。仙君的情况还要特殊一点。他虽还记得,但那份失去的痛苦却不会这般深。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仙君的一部分灵体被留在了鬼界,魂魄已经缺失,心也被过去的自己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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