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句句戳在阿柔这少女的心窝子里,将她训得诺诺连声,再不敢有什么怨言。红鸾停了一停,适时缓和了口气,道:“你们也别嫌我啰嗦。进了宫,兰绫坊便是你们的娘家。此时能跟你们多嚼几句舌头,能免得你们在宫中行差踏错,也算得我的功德一件。”
几名姑娘都忙答应着。
红鸾笑了笑,从袖里拿出了个绘了美人图的玉瓷瓶,放手里摇了摇。里头轻微的沙沙声,似是装了什么细小的药丸。
“知道这是什么么?”
那几名舞女看间这瓶子皆喜形于色,连方才瘫坐在地上的都爬了起来,神色兴奋地看着红鸾。红鸾哼笑道:“你们呐!练舞躲懒偷闲,吃这东西倒是不含糊。”
阿柔身边那名看着年岁更小些的女娃藏不住心思,更往上凑了凑,雀跃道:“姐姐这药,吃了令人好颜色,肌肤又生香,轻易可不赏人呢!”
红鸾嗤笑:“要不说你见识短呢!好好儿一个‘狐羽’被你说成了香膏似的东西。这味秘药是我兰绫坊独传,若非你们是被选中入宫献舞的,我可舍不得给你们!”
几个姑娘听这么一说更是心动,纷纷都挤了上来,红鸾将手一缩,“急什么!”说完,将手上这个一抛,落进了一个姑娘手里。随后又取出几瓶分了,每位姑娘捧着玉瓷瓶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拔开塞子,便有一股道不明的馨香溢出。
红鸾笑吟吟:“这药,吃了让人身段柔软,体态袅娜,更有股子灵狐的媚态,让人过眼不忘流连忘返。包你们能牢牢攥着陛下的心,做一辈子的宫中贵人。”
少女们欣喜,忙不迭倒出几颗,仰头吞了进去,被蒙在鼓里的姑娘正憧憬着脱离教坊舞女贱籍,入宫成贵人。
红鸾却笑意蓦地凝在了嘴角,看着她们,思绪却不可控地飘了开去。
身段柔软,娇俏好颜色,形如媚狐化人……这些服了孤鸿羽后的描述,却没来由的叫她想起了个人。
平白无故地,怎么苏兆晚那张脸会浮在她脑海中。红鸾皱了皱眉。
早先被她遣出去的落蝉却并未走远。她身形小巧,衣服色淡,隐在旁边亭台纱幔之间难以觉察。她倚着石柱默然听了许久,低头思索片时。池间风起,将纱幔吹得扬了起来。下一瞬,薄纱落,原地却早已没了落蝉的身影。
大理寺。
苏兆晚蓦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曾拿笔了,悬着腕在纸上停了好一阵,沈灵均坐在近旁揽着他,静静地看着,也不催。
苏兆晚深深吸了一口气,下笔时腕子还有些发抖。
“六龄稚子三朱心,八月十五人面时。”他一面下笔一面口中喃喃地念,这是那夜在阑州城中,苏妤召来了药王蜂群,趁乱告诉他的口诀。
这是孤鸿羽配方的上半句。一直以来,苏兆晚手中的口诀都只有下半句。药王庄帮规森严,两名药师长老各持半句秘毒配方,制毒时分别进入丹房,照着自己的口诀将药放入炉中就得出来,由药师童子接手煎制。这样,百年来药师长老和睦连心,又互相掣肘,药王庄长盛不衰。
而苏妤那日却打破了药王庄规矩,将自己的半句传给了苏兆晚。
想来,她也是存了死志背水一战,掩护另一药师长老苏兆晚逃跑。
苏兆晚抿了抿嘴,又下笔,补了自己的半句上去:“五雄海棠焚作灰,孤鸩一羽一梦归。”
写完他手一松,“啪”地一声,将笔丢在桌面上。
凝视着这四句口诀。看似普通,却足以掀起江湖上几番腥风血雨的厮杀。
片刻,他轻声道:“灵均,”沈灵均抱着他紧了紧。苏兆晚道:“你去,给我弄一只野鸡来。”
沈灵均愣了愣:“什么?”
苏兆晚回过身看着他,微扬嘴角:“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孤鸿羽么!我来配给你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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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砖回来了……
是谁一整场公司年会又是总策划又是主持人又是T太走秀模特又是黄梅戏唱主角?
噢,是我自己。。。。。
第48章 枕孤鸿·48 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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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雉尾有三根长翎,取其中最长的那支,搁在铜秤盘上,看着轻飘飘一根羽毛竟有几分分量。
苏兆晚记下了,又将配好的药末拨弄一些,取了与雉尾翎同重的药量,倒入个药臼里,和方才几味调和到一起。药臼中混着三蛛缘、人面君、血棠花,皆被精确地称了一翎之重,一分不多、一厘不少。苏兆晚捣匀,最后滴入药王蜂蜜,揉成一颗颗细小的蜜丸。
日头从正午渐次西斜,他总算从一桌子凌乱的药中抬起头。
沈灵均始终盯着他看,目不转睛。苏兆晚笑了笑,拣起一颗蜜丸递到沈灵均鼻端:“吃么?”
那蜜丸新制的,暗红色,血珠子似的,还散着血棠花和人面君的冷香。
“这便是‘孤鸿羽’?”沈灵均接过来,仔细端详。
苏兆晚托着腮,歪头看着他发笑:“尝尝呗,吃这么一颗不会死的。”
沈灵均嫌弃地丢了回去:“不吃。”
苏兆晚嗤笑,将那一把药丸倒在掌心,捧到沈灵均跟前:“就这么一把,将每颗药丸切作两半,每日服半颗,半年后你便是全天下最毒的人,谁碰你,必死无疑。”说着,他稍稍松手,药丸子漏过指缝滚撒在桌面。
“且丝毫破绽都查不出,只会被诊出是内里虚透以至于骤然身死。‘孤鸿羽’,又被称‘阴鬼刀’,杀人于无形。”
沈灵均抿紧了唇,看着散落一桌子猩红的药丸,好似溅了一桌鲜血,他迟疑道:“同样是‘三蛛缘’‘人面君’‘血棠花’这三味药,并无不同,但你从前配的孤鸿羽没有丝毫作用。眼前这些,你又何以笃定便有那传闻中的奇效?”
苏兆晚哼笑:“是那三味药不错,我药王庄从未藏私。因为我们心中有数,即便江湖上都知晓孤鸿羽的药方,可你们不知如何选材、如何配制,终究是枉然。而那三味药,你们可莫小瞧了它们,随意一种便是剧毒。不会用,那可是反掌之间便要人性命的。”
他边说着,边在旁边用剩的药草堆里拨弄,拾起一枚形状尚完整的血棠花。
血棠花形如其名,在他细白的指尖狰狞盛开,鲜红的颜色,花蕊张扬地纵横抽出,顶心一抹金黄,苏兆晚捏着花萼转动,宛如他正捉着一只娇艳又凶狠的蜘蛛。
苏兆晚道:“就比如这‘血棠花’。只此一朵的花汁子,碾出来化到水里,便可叫人肠穿肚烂而死。”他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沈灵均,“十二年前,我就险些死在它头上。你该不会不记得罢?”
听他轻描淡写地这么一提,沈灵均宛如被个铁锤狠狠地砸中心脏。
当年沈府里那个药人便是苏兆晚。药王庄被吞,苏家的人或死或伤,弟子们散了大半,苏兆晚不及逃走被抓了来沈府里试药。他记得,那应当是苏兆晚最后一次被灌药,自己如往常那样带着偷来的吃食兴冲冲去找他,进了门便看见他瘫软在地上抽搐,奄奄一息,口鼻里淌着血。
知秋堂人敷衍地给他用了点儿药,发现救不回来了,当天晚上便把他丢了出去。
如今回想起来,沈灵均霎时心里疼得几乎要窒息。他捏紧了拳头,涩声道:“阿晚……”
苏兆晚看着他,勾了勾嘴角:“用不着担心。卢郎中后来救了我。”
想起往事他心里便翻起对沈家无尽的深恨,沈灵均极度心疼的模样落在他眼中,莫名地有些快意。苏兆晚邪邪地笑了下,凑近沈灵均几分,再加一把火:“我没告诉过你吧?那卢郎中喜欢我,待我是极好的。因此,我便以身侍奉他了几年,算是还了人情。”
沈灵均猛一抬头,有些错愕,呆了片时忽然恼怒:“什么?”
苏兆晚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又身无长物,他想要我,我自然只能给他。”他眨了眨眼,盯着沈灵均,故意道:“你生气啊?”
苏兆晚哼笑:“有什么好气的!我和你爹、你二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几个人不是睡?现在这副样子,倒像我骗了你多大的事儿。”
沈灵均半张着口,一时哑然,又想了一阵,心气愈堵,他赌气把头偏了开去。苏兆晚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侧脸看了半晌,终没忍住笑出声。
虽然能看出苏兆晚说这话,恶意报复占多些,他也能看得出来多半是苏兆晚信口胡诌的。毕竟当初他们在阑州城躲避,曾住进无常医馆一些时日,苏兆晚对着从前与卢郎中行止同住的旧邸也只是感伤怀念,并不似对待已故恋人般柔肠寸断。
可沈灵均依然有些醋。
他不在意苏兆晚从前与沈阕沈熹之事,却偏偏在提起这个卢郎中时心里头不是滋味。
沈阕与沈熹,苏兆晚压根没放眼里过,可是这个卢郎中不同。他是苏兆晚为数不多的放进心底的人。他与苏兆晚还有过一段温柔静好的时光,这可是沈灵均未曾有过的。
沈灵均闷声闷气道:“我不喜欢你提他。”
看他憋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苏兆晚乐了:“你这人忒霸道。他是我的恩公,我凭什么不能提?”
沈灵均道:“我不爱听。”
他一向持重,鲜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苏兆晚更想笑,道:“那行啊!我以后不跟你提,我在心里偷偷地念着他。”
“你敢!”
“夜阑人静的时候,等你们全都睡着的时候,我便开始想念他。窝在被窝里想,做梦也想,一日默念他的名字千百遍!……”
忽然他嘴上一疼,沈灵均隔着桌子伸手来扣着他后脑勺,蛮横地一吻狠狠地截住他话头,少年心里带气,吻得丝毫不温柔,重重地吮着,牙齿在他唇上警告性地厮磨。
苏兆晚被亲得直哼哼,费了老大劲才推开他,嘴唇却已被吻肿了。他碰了碰被沈灵均咬红的唇瓣,嘶了声,嗔怒:“君子动口不动手!谁承想沈少卿竟是这样的人!”
沈灵均气消了大半,道:“我确是只动了口。”
苏兆晚随手把血棠花砸过去,沈灵均当即丢还给他:“这么毒的花,你打算谋害亲夫?”
“呸!不要脸,谁跟你亲夫。”
两人隔着桌子嬉闹了一阵,沈灵均身手敏捷,苏兆晚好几次都打不着他,几个回合下来苏兆晚率先累了,连连喊停,沈灵均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腕子。
忽然外头有人扣门,是大理寺少使,只听他道:“大人,齐老太师来了,请您到前厅去。”
沈灵均一愣,松开了苏兆晚的手。
“老师?”他想了想,“前几日方才来过,今日可有说是为何而来?”
少使道:“太师没说。只是说事情紧急,请大人即可便去。还说……”他迟疑了一阵,道:“还说如若苏公子身上无大碍了,也随您一起。”
“什么?”沈灵均皱眉,看了看苏兆晚:“老师没事想见阿晚……苏公子做什么?”
门外半晌没回音,想来是少使职级太低,许多事他也不清楚。
沈灵均扣了扣桌面,思索一阵,朝外头朗声道:“苏公子尚昏迷未醒。我先同你去见老师,等到苏公子身上方便了,再带他去拜见。”说着,朝苏兆晚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将桌上的一应药材和孤鸿羽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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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枕孤鸿·49 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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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时才发觉,银月高悬,疏星散淡,竟然已经入夜了。帝都冬季,夜深露重,沈灵均呵出一口热气,抱了抱臂膀。门前少使见了他,施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去了。
看了看月亮,沈灵均不禁蹙眉。都这个时候了,老师还从太师府赶过来,怕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六龄稚子三朱心,八月十五人面时。”
沈灵均一面缓步往前厅走着,一面心中默念着孤鸿羽的口诀。
方才苏兆晚毫不避忌,就在他跟前将一味“孤鸿羽”配好,用料用量,他样样都记下,大约也能推断出药诀中所表之意。药王庄在药方上向来谨慎,从不落于纸面,皆是历代药师长老口口相传。且每句便是配方的一角,若需制成,必得两名长老珠联璧合方可解出深意。
苏兆晚当时所持的,便是下半句“五雄海棠”,后来苏妤趁乱将前半句传给了他,形成了完整的药诀。沈灵均猜测,整首诗的前三节应是指导如何甄选药材。
毕竟苏兆晚在那十数斤的“三蛛缘”“血棠花”“人面君”中挑挑拣拣了半日,眼睛都快挑花了,才勉强选出零星几棵可用的。
而最后的“孤鸩一羽”,自然说的便是分量了。每样药材烧灰为末,研磨开,只取一羽之重,揉成蜜丸,方才成药。
这般刁钻细碎的制法,饶是苏兆晚做下来也费了一整日。无怪乎药王庄和兰绫坊费心力研制了这许多年都没摸到门道,反而害了不少无辜性命。
念及他们尚无能力炼成孤鸿羽,沈灵均心下稍安。只是,这么多年,兰绫教坊在筹谋些什么,非要执着于炼成孤鸿羽不可呢?
月华如霜,铺陈在他衣襟上,衣摆沾了露水,垂着轻微摇动。
当年在沈府,他险些就要救出那个病弱白净的姑娘,就差了那么一点,却不慎被沈熹的人发现。最终,那姑娘被塞进麻袋里,装上车卖出城去的画面始终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也正是因着此事,他在祠堂中被沈阕用家法打折了右腿,丢在偏屋自生自灭,落了病根。从那以后,他在这府里唯一亲近的朋友,那个被拴在棚里的药人,便再也不同他说话了。
说来也是,沈灵均回想起来,自嘲地笑笑,那会儿年幼无知,拍着胸脯要当人家的朋友。可是人开口求自己的第一件事他便办砸了,眼睁睁看着人家的妹妹被自己叔父卖走却无能为力,却还盼着人将自己当回事,这岂不好笑么!
说到底,人是他沈府卖的,得来的银钱用来养沈府一大家子了,沈灵均也有份。吃着无辜者的骨血,当着他的沈家大公子,还考取了功名,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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