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璋放下棋子,端起茶碗小嘬一口,又说:“还有一事,请皇兄定夺。”
李定君颔首:“什么事?”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业江山乃是臣弟亲手打下,没有臣弟的战功赫赫,便没有现在的大业!如此滔天功劳却未得大位,甚至自小又不受先帝疼爱,想来换了谁都会觉得臣弟必定心中愤懑,意图谋反!”
李定君淡笑:“事实如此,算不得大逆不道。”
李蘅璋摇头,面色柔和:“但我从不觊觎大位,我想要的不过是爹娘的一句夸赞还有,一个人的真心。”
他直勾勾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我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从不强求,只想看你高高在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二弟……”
“皇兄不必多说,臣弟都懂!太原王氏送来的人确有三分神似,已经足够了!若他安分守己,还请皇兄饶他一命,伴臣弟左右。”
说着,拱手单膝跪下。
李定君走过来,弯腰扶起,说:“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如此生分。但凡你想做的事,想要的人,放手去做罢!”
他起身点头,坐回原位,手执棋子:“秦王府暗部是与臣弟出生入死的兄弟,臣弟感念他们为大业筚路蓝缕鞠躬尽瘁,一直养在府中。而今天下太平,他们亦无心朝堂,只一心归隐奉养家人。”
“臣弟不才,自作主张已将众人解散,着令各人领着赏银回乡。”
李定君看着他:“二弟,你……”
“三大士族蠢蠢欲动,其余门阀也在临门观望,天下初定,四海并非眼见的这般太平。”
“臣弟恳请皇兄令许定方为主将,裴俭得参副巡边,以防西突厥趁机作乱!令韦锦江、秦叔琼、李仁轨等人驻守四方重镇,震慑一方门阀士族。”
“从朝中门阀士族中挑选人作行军参事,借机分散门阀在朝中的权利,与各将军便宜行事之权,先斩后奏!”
“祢裴二人虽出身小姓,但有经天纬地旷世之才,还请皇兄重用,必能延我大业国祚!”
李定君听着李蘅璋滔滔不绝侃侃而谈,错愕不已:“你说的这些人都是秦王府十八学士,是你手上的天策上将,是你安身立命的王牌!你怎可如此轻描淡写的拱手相让?若是他日,兵戎相见,你又如何自保?”
李蘅璋放下一枚棋子,笑道:“釜底抽薪,皇兄,您输了!”
李定君看着棋盘,自己已落下风,输局既定!
“二弟,朕从未怀疑过,你不用如此!”
李蘅璋淡然一笑说:“民间俗话也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认定臣弟别有二心,臣弟偏偏反其道而行,散了天策,手上无兵无卒无权无势,只是一个闲散的秦王,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怎么师出有名!”
“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是如此!”
“狗急跳墙的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弘农杨氏的遗腹子身上。此番正好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将那潜在的威胁一举擒获!”
“皇兄以仁德治天下,可臣弟不欲将这祸水留下,养虎遗患!”
李定君凝眉看着他,说:“你比朕更适合这个皇位!”
李蘅璋拒绝的说:“皇兄再莫说这样的话!”
李定君站在凌烟阁门边,看着远去的身影,心想:釜底抽薪,抽的是你还是朕?你当真无二心,当真舍得散了天策,弃了滔天的权势?
“崔峤!”
神策近军中将崔峤束发戴冠,头戴黑底龙纹牡丹抹额,从一侧上前,拱手。
“臣在!”
“好好安顿他们的家眷,必要时……”
温润如玉的脸上杀机毕现:“以绝后患!”
“是!”
天家本性,自来猜忌。
…………………………………………
出了皇宫,李蘅璋随便在大街上逮了个小孩,给他几个钱,让他回家告诉时穗今日怕是要晚归,让他别等自己。
他看着自己一手创造的繁华长安城,想起自己刚刚将所有的兵权都交了出去,真可谓是一身轻松!
‘陪着自己从开始走到现在的天策们要是知道自己背叛他们,不知道会被他们灌多少酒!’
心里笑笑,面冷如霜的直接回了秦王府。
府内设宴,秦王李蘅璋居上座,祢裴二人分别列坐两侧,众将军依次安坐。
李蘅璋举杯。
众人齐声唱诺:“敬秦王!”
一饮而尽。
程知节快人快语,吃了口肉,问:“许久不见秦王,只当有了王妃,就忘了兄弟们了!”
“哈哈哈!本王岂是那等寻花问柳之人!程知节该罚!”
程知节一拍桌子,自斟一杯,一饮而尽:“认罚!”
许定方有勇有谋,当为帅才,问:“近来朝堂波谲云诡,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王爷此刻召我等,可是有安排!”
李蘅璋赞赏的点头,说:“本王已奏请皇兄,令你等驻守重镇,威慑门阀。诏书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此言一出,在座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祢裴二人惊觉不对,对视一眼,一言不发。
程知节不满,问:“王爷这是过河拆桥,要舍弃我等?”
许定方说:“老程,说什么呢!”
秦叔琼也劝道:“王爷此举必有深意,你嚷什么!”
程知节这才偃旗息鼓,抱拳低头:“属下知罪!”
李蘅璋问:“尔等随我开疆拓土,所为者何?”
他抬手打断其余人的话,继续说:“起初只为在乱世中谋求一口饭吃,但是战场上兵荒马乱,流民失所,生死见的多了,你们的想法也变了。想用区区之才,还天下太平,为百姓安居!可是也不是?”
众人齐声:“是!”
“既如此,你们不该忠于我而是忠于天下!不论天下姓甚名谁,只管守土有责,便是匡扶社稷!”
祢裴二人皱眉,眼神交流。
祢璆一针见血的问:“秦王想让我等忠于陛下?”
“那如何行?我老程第一个不答应!那养尊处优不知将士辛劳的便宜书生怎配?”
说完,拂袖而去。
裴文衡见李蘅璋面色不对,赶忙站起来,说:“老程心直口快,并无恶意,请秦王恕罪!”
李蘅璋抿抿嘴,挥手说:“无妨,他就这么个急性子!”
话音才落,程知节已经被将军们拥簇进来。
李蘅璋也不恼,笑道:“不用道歉了,道歉也是口是心非!”
他站起身来,扫视座下,说:“众天策将听令!”
众人皆起身抱拳:“在!”
“即日起,尔等心中只有大义再无秦王,当为天下子民守疆拓土,共创太平!”
众人目目相看,并无一人应答。
“此后本王便是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是不是连这最后一次下令,都已经不管用了?”
祢裴二人低头:“属下领命!”
众人这才不情不愿的说:“属下领命!”
李蘅璋满意的端起酒杯:“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朝堂!今日之后,想来便再难与众将军聚在一起割腥啖膻!”
………………………………
夜饮已罢,众将军齐聚祢璆府中,将祢璆裴文衡二人团团围住。
“两位军师,平日你俩是最懂秦王心思的,你说说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就真的要解散了天策,让我等追随那个连兵器都拿不起来的黄毛小子?”
“秦王劳苦功高,甘心做一人之下,我就不信上面那位真的放心!”
“我们本就是秦王府旧人,上面那位还真能用咱们?怕不是要借机铲除我们才对!”
“我可不愿意,只等一声令下,清君侧,江山易主,岂是难事?”
“就是就是!”
…………………
祢璆被吵的头疼,摊开手,手心朝下的说:“好啦,各位祖宗!你们这些话在这儿说说就过,要是让人听到了,让秦王如何自处?”
他扭头问裴文衡:“你怎么看?”
裴文衡摸着下巴,说:“从表面来看,秦王确实有意隐退,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周全大家。你们在秦王手里能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总归不能在陛下手里就真的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那样如何彰显天家威严?”
“秦王从明面上把大家交托给陛下,陛下为了不落人口舌,就算不能善用,也绝不会亏待!落得诛杀功臣的恶名。”
“如果不是,那秦王,所图……”
众将军倒吸一口凉气os:便是天下!
祢璆说:“我听闻暗部已经遣散,难道秦王真的要隐退。”
“我老程不干,跟着上面那个,哦,就我这张嘴,不定怎么死的!”
程知节郁闷的坐在一旁。
祢璆拍拍他的肩膀,说:“秦王既然这么做,便有自己的思量!陛下仁厚,又有识人之明,虽受门阀掣肘,但从他颁布的政令来看,不失为守成的明君。”
裴文衡点头,也说:“秦王有句话说的很对,我们的心中装着大义装着天下,不管天下姓甚名谁,匡扶社稷,天下太平才是我等的目的!”
他笑笑:“再说了,若是当今昏聩,秦王一声令下,各位便是勤王之师,难不成还能过惯了安逸日子,忘了自己起家的天策不成?”
程知节不情不愿的说:“就是之后不能与各位喝酒,我老程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
“好啦好啦,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
祢璆催促的赶走了众人,泡了壶茶和裴文衡对饮。
“秦王此番示弱恐怕会弄巧成拙。”
裴文衡点头:“若是真的有心隐退,直接把众将军交个陛下,都已经是险中求生。偏偏请旨让他们驻守重镇!”
“若是秦王生出二心,天策上将从各重镇起兵,天下易主,易如反掌!”
祢璆点头,说:“若是陛下心生疑窦,众将只怕在上任途中就会死于非命!”
又说:“你怎么看?”
裴文衡摇头:“看不透,尤其是陛下!看起来温润如玉和风细雨,却能将朝堂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让各门阀互相掣肘,实则虚之,怕是心机深沉,运筹帷幄不下秦王!”
“哎……”
前路茫茫,二人皆是叹气。
第15章 玉坠
========================
昨日宴请天策上将,怎奈将军们个个豪情万丈,酒逢知己,喝到最后都有些醉意。李蘅璋也被灌的有些醉了,便也没有回升平坊。
他一身酒气的支棱起身子坐在熟悉的房间,拉拉床边的细绳,大丫鬟尔茶领着外间的人应声进来,更衣洗漱不在话下。
“高峙呢?”
尔茶回答:“高大人一早出去了,还未归。”
“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昨日王爷多喝了几杯,今日厨房备了些清淡的小粥,王爷可要用些?”
李蘅璋点头。
心里却想着:伤了腿行动不便,也不知用膳没?
他想到时穗一瘸一拐的还要去生火做饭,心里有些不快,微微蹙眉。
‘士先应该会想办法照顾他。’
他还是不放心,说:“让厨房准备些适合伤者用的膳食。”
尔茶略微惊讶:“王爷,您受伤了?”
又把李蘅璋上下摸摸,确认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本王!”
尔茶又说:“不知是受了什么伤,或是有什么忌口?”
李蘅璋坐在桌前,看着清粥小菜,没什么胃口,搅动汤匙,想起时穗,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小腿受了刀伤。”
又说:“没甚忌口,备些精致的肉食和汤羹吧。对了,去宫里要一份现做的樱桃毕罗和梅子酥。”
他嘴角带笑,喝了一口粥,见尔茶愣在原处,满脸写着惊讶。
“怎么还不去?”
尔茶是跟随他多年的人,自然也有骄矜,调笑道:“王爷可是心里有人了,竟也有如此体贴的模样!”
李蘅璋当即一愣,扔下汤匙,变了脸色:“口不择言,扣一月月钱!”
尔茶根本不在意,吐吐舌头,退出去了。
心想:被说中了,看来王爷这些日子是真的碰到意中人了!改日可得好好问问高峙!
宿醉的李蘅璋只用了一点粥,便也没有胃口,他坐在廊下院子的石榴花微微吐出红蕊。
‘此次孤注一掷,将秦王府十八学士和暗部尽数拱手献上,希望皇兄能信我,善待他们!’
‘虽然我们四人兄友弟恭,兄弟同心,但是登上皇位就注定不能同寻常百姓一般享受天伦!’
‘天子善忌,亘古不变!’
他起身回房,在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将一枚玉坠拿出。
通体洁白的玉石雕刻成了白茸莲蕤的模样,用银灰色和墨绿色绞成络子,垂着墨绿色双流苏。
12/90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