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生辉、夺人眼球,听着山呼万岁,再赐平身。
他多么想可以和他十指紧扣,站在曲江池畔,亲手送出一盏水灯。
笑意,气若游丝,眼神涣散,惋惜道:“可惜那么好看的景色,我见不到了。”
他舌头开始僵硬,口齿不清的看着唐灯的方向,艰难的的支撑着沉重的眼皮,说:“其他唐灯怎么还不升空?我已经等,等不了了……”
安然听着,越发的止不住眼泪,只安慰说:“定是耽搁了,您别放弃,再等等!这是您送给他的登基礼物,您说您要亲自见证他登基,与他同赏唐灯烟火。”
时穗艰难的连点头都已经做不到,出气多进气少的盯着太极宫的上空,油尽灯枯的只靠着一股信念支撑着,看着若隐若现的白茸莲蕤越来越小。
陡然间,四周亮如白昼,万盏无骨唐灯带着无数的白茸莲蕤升空,把长安笼罩在下,昏黄又温暖。
时穗由内而发的笑着。
平安,属于你的辉煌人生终于拉开序章!
你是正统继位的皇帝,不容置喙!登基之初崭露头角,放逐门阀,启用寒门。心怀天下的你一定能为万民创造四海升平的盛世。
一个彪炳千秋,光芒万丈的时代,开启了。
我们在同一片苍穹下赏花观灯,你一定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把我和孩子的那份儿都精精彩彩的活着。
‘砰!’
伴随着万盏唐灯升到半空,巨大的烟火在太极宫上空绽放。
“安然你看……”
时穗挂着喜悦,泪花散布面颊,在烟火中反光,夺目。
“白茸莲蕤,洒满天际!”
绽万盏无骨唐灯,觞万方宫灯百合,三拜九叩再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院子里安静极了,连百姓们的恭贺欢呼都几乎听不到。
他就这么在这方小小的天地,在这片只属于他与平安的院子里,寂静中,孤独中,冷清的握着白茸莲蕤玉坠不放,双眼失神的呢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他动动嘴皮,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就算你是纸片人,我愿陪你做生生世世的纸片人!
终于,不痛了……
他就这么笑着,哭着,静静地看着烟花把白茸莲蕤带到远方,满足的靠在安然身上,沉沉的睡去。
泪水划过带着笑意的嘴脸。
好想……再见你一面……我的先生。
怀里的人软绵绵的靠在自己身上,脑袋耷拉在自己的肩颈,就像很多年前他抱着他哄他入睡那样。
安然紧了紧双臂,护着玉坠依旧在时穗的手心里不至于掉落在地。
眼泪静静地流淌,模糊的视线无神的看向墙上的西府海棠,笑着笑着。
“那年冬日,皑皑白雪把大兴城都披上了寒意。您看奴婢一身石青白鹤滚毛边大氅,一脸不悦的把您的大红色大氅脱下披在奴婢身上。”
有些哽咽的缓了缓:“您说‘你生的这般模样,又是披着这样的大氅,就像是要渡鹤而去的仙人!把我的大氅挡住白鹤,他就飞不起来了!你就能一辈子守着我不离开’。”
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在前襟上。
“那时候您也折下一枝绢花做的西府海棠为我簪上,说便是这花才能配得上我的容貌。”
他抽泣的笑语盈盈。
“奴婢,奴婢明明只是个低贱的家奴,能得您与文帝如此厚爱,此生无憾!”
他扶着时穗逐渐冰凉的身子,从怀里拿出一枝有些褪色的绢花,一枝西府海棠。
抬起手,插在发髻。
“您说,奴婢唇红齿白,穿石青好看;您说,杨家的江山没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总想着对父皇报恩;您说,要奴婢一辈子都不要离开。”
“自始至终,奴婢都只想护住主子的血脉。也许从李无膺与您筹谋那时起,奴婢就该毅然决然的拒绝,带着您远走高飞。”
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药丸,放在嘴里。
“改朝换代又如何?江山满目疮痍,百姓水深火热又如何?奴婢只想守着您,见着您平安无事便余愿足矣。”
他摇头苦笑:“又或许,在知道李无膺对您下杀手的时候便告诉秦王,也能护您周全。”
悔恨爬上心头:“奴婢辜负了主子栽培,空有一身文武才华,却让他在奴婢的眼皮底下给您下毒!”
“奴婢会守着您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去了黄泉,也不让坏人把您欺负了去。”
他皱着眉头,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嘴角泛起一丝血腥。
“您带着小主子慢些走。奴婢……这就,这……就……来……”
无骨唐灯还在升空,宫灯百合还在水中悠哉悠哉的徜徉。
长安街头欢声笑语,在风里,在云中,在闪烁的烛火之中。
李蘅璋面无表情,落寞的站在观景台上,与周遭的热闹毫不相容。
哀怨惆怅,凄婉孤寂,怆然泪下,在烛光潋滟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首《贺新郎》。
升平坊的寂静院子里,二身三人,从此长眠,只留下一个约定。
一个,等不到的约定。
第104章 等我
=========================
寒食前后,紧靠着大明宫的禁院被东风吹过,细柳吐蕊,茂林修竹,还是曾经那样的静谧,从未染上岁月的痕迹。
李蘅璋一身石青的便装,鬓角微霜,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打磨了棱角,成熟稳重了好多。
自从时穗走了,他让人把大明宫修缮了,便住了进去,得空了就到这片禁院坐坐。
“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暖絮乱红,也知人春愁无力。忆得盈盈拾翠侣,共携赏,凤城寒食。”
他把一只蝴蝶纸鸢放的又高又稳,把线圈插在泥土里,走到竹林下坐着。
“那时候你还怀着孩子,一点都不安分,还要嚷着在江阳的驿嘴放纸鸢。还说要一起每年都来放纸鸢,你看,我每年都来。”
剑眉星目在岁月中变得柔和,陷入回忆的笑着:“今日寒食,你这么调皮,肯定又带着孩子去放纸鸢了。”
他笑的很勉强,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孩子今年该有十九了吧?这些年别说只言片语,就连一个字的书信都不愿意施舍给我。甚至连是孩子男是女是君是卿都不愿意告诉我……”
他靠着竹竿,弓着一条腿,右手提着酒壶放在膝盖上,看着静静的水面。
“我知道的,你是回江阳了。你不让我去,我也不敢去找你。这些年我很听你的话,时常都来陪小艾,陪她说说话,聊聊天。”
他泪眼模糊的仰头又喝了一杯酒:“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虽然比不上开皇盛世,倒也算得上富足。”
他顿了顿,有些哽咽的仰着头,透过错落有致的竹叶看着湛蓝的天空,伸出手,想要把那片苍穹握在手里。
“你看到了吗?这是你想要的贞观盛世吗?我做的那些错事,你能原谅我吗?”
眼泪顺着眼角,把微霜的鬓角打湿,抽泣的下垂了嘴角:“你能,稍微回来看看我吗?”
他扔了酒杯,揭开酒壶的盖子,大口大口的吞咽,爽快的擦了一把嘴,惨淡的站起身来,对着空旷的禁院。止不住的思念就像交织在身体中的血管,无穷无尽的伸展在皮肉里。
“知得共君相见否,近来魂梦转悠悠。”
一壶酒见底,他扔了酒壶,抱起一旁的酒坛子往前走了几步,倒在地上,又喝了一些。
愁肠百结:“近来我总是梦见我们以前的事,一起守着十岁布行,一起代写功课……”
他笑着:“说起来,那朱鸢也挺倒霉的,只因为认识你我,就被罗织了那样的罪名,牵连家人不得善终。”
“我啊……总是想起孩子踢我的那一脚,那个小坏蛋后来有没有闹你?他听不听话?有没有时常惹你生气?”
“五三也有听你的话,好好的续弦,上年我把五三家的嫡长子九儿立为太子了。我本想着把太子之位留给咱们的孩子的,可你总不理会我。”
他以酒祭天:“对不起,五三,对不起,九娘……但是……”
眼中充满了坚定:“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只要能护他一世周全,便是神佛也断不会手下留情!”
他畅想着时穗在江阳带孩子时手忙脚乱的模样,陷入幸福洋溢中,苦涩不能自已。
“你的身子还好吗?卢大夫给你开的药别总是偷偷倒掉,都一把年纪了,别让我操心了。”
“生孩子的时候一定很疼,是不是一边疼一边又在骂我?呵呵……我知道,你一定又在骂我了。”
“?”
草丛中有一个东西在日光下有些反光,刺目的明亮让李蘅璋有些晃神。
他鬼使神差的把酒坛子放在一旁,跪下地上,扒开草丛,推开泥土。
那是一枚雕刻了半只白茸莲蕤的铂金戒指,与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正好是一对。
他恍惚了,痛惜了,双眼涣散的不敢相信。
莫名其妙的冲动促使他把旁边的泥土扒开,一只被泥土掩埋着的白茸莲蕤玉坠沉睡在其中。
或许是在那里躺的太久,流苏穗子早已经被泥土腐蚀的不见原来的颜色,稍微碰触,都已经散落的无法拾掇。
他把玉坠捧在手里,走到水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把玉坠和戒指上的泥土洗净。
茫然若失的看着平静的水面。
穗穗,为何你要将他们放在此处?在你心中真的对我做的事情如此不齿,竟生出这般恨意吗?
他神情恍惚的策马而出,在长安的东市任由马儿胡乱的走。
或许是心中绵延交织的思念,不知不觉走到了升平坊。
他牵着马迎着日头,看着他们以前的家门口,屋檐下挂了一对白茸莲蕤的无骨唐灯,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和乐融融,驻足不前。
登基那日时穗送了他好些唐灯,此后,每到重大节日,长安的百姓总是要放唐灯送水灯,作送祟祈福之意。就连在房前挂着唐灯也成了习俗。
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几年前,时穗和他在这个院子里或者平平淡淡的小日子,那样温馨,那样细水流长。
“娘,你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再不走曲江池都没好位置了!”
“好啦好啦,就你啰嗦,你爹呢?”
“还问呢,都等着你了。”
熟悉的声音把李蘅璋怵在原地,仿佛幻听。
院门打开了,高峙和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提着东西,与尔茶玩笑的走出来。
…………………
高峙打发了两个孩子,又招呼人跟上,自己和尔茶留在院子里。
李蘅璋多年后再次踏进这个院子,院子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和隔壁元士先的院子打通了,看起来宽阔了许多。
他走到白杨树下,伸手抚摸在粗糙的树干上,背对着他们俩,毫无波澜的问:“他,还好吗?”
尔茶已过半百,保养得颇好也没什么白头发,看起来倒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她淡笑着:“少爷很好。”
“他在哪儿?”
尔茶顿了顿,双手放那在身前,紧张的手足无措:“江,江阳。”
“你应该和安然在他身旁伺候,何时回来的?”
“少爷怜惜奴婢和高峙,便不让奴婢跟着。”
听着尔茶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李蘅璋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扫视,一言不发。
高峙连忙说:“只因也不是什么大事,属下便也没有提这事!今日寒食休沐……”
李蘅璋不悦的打断,冷言冷语:“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把高峙和尔茶吓得当即跪下,不敢言语。
他长身玉立,在白杨的树荫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握拳藏在身后,一手摊开。
“我今日去陪小艾,在她的坟前发现了这两件物什。”
尔茶稍微抬起眸子,白茸莲蕤玉坠和铂金戒指正躺在李蘅璋的手心里,嘲笑她的谎言,顿时大惊失色。
李蘅璋摇头,后退半步,满脸的伤痛,薄愠怒道:“还不从实说来!”
尔茶整理了心情,叩了三个头,起身从屋里抱着一个木匣子,跪在他的跟前,双手捧着。
“少爷说,您心思如尘,此事断然不可能瞒着您一辈子。又说如果您能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等您万年去了,再将此物放在您的陵寝之中。”
李蘅璋微微张口,指腹在木匣子上的白茸莲蕤式样上描摹。
尔茶不敢抬头,继续说:“若是,若是您哪天如梦初醒发现了什么端倪,便把此物交给您。”
李蘅璋颤抖着手,宛如帕金森病人一般,艰难的打开匣子。桔黄的信封埋在里面,终于在黑暗中重现光明。
信封上只有‘平安’二字。
李蘅璋认得的,那是时穗的字迹。
他心乱如麻,酸涩和恐惧哽咽在心口,让他声音嘶哑干涸。
“他,是不是……”
他不敢说出那个字,无法让自己接受那个字!
他可以接受他的恨、他的远离、他的不理会,唯独,不能接受那个字!
尔茶并没有给足他一点希望。
她低着头,双手紧扣在身前,肩膀有些发抖,强忍着眼泪,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
“他是锦元五年七月初十夜里去的。”
李蘅璋顿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模糊的看着信封,从匣子里拿出来。
他不敢拆开,抬起眼眸,眼眶通红的看着瓜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88/90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