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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兰台歌(穿越重生)——金钗换酒

时间:2023-09-15 10:36:39  作者:金钗换酒
  登上圜丘,别说,这一身一头的饰物衣裳,还挺累,不过李郁萧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松泛和激越,这两者按说有些冲突,可此时他就是此两种心情满怀,无处消解,回首向扮成太祝的人儿一笑。
  正是穆庭霜,穆庭霜回视,也是笑,手上物什置在台上又提醒:“陛下,别误了时辰。”
  他一笑一语,李郁萧才终于激越平息,松泛收紧,正经是个要主持祭天的样儿,向前举酒三拜,浇在祭坛上,接着郑重开始念嘏词。
  嘏词,祝嘏,一向是太常拟好、辟雍宫学士们看完看好,才定下的,可是陛下今日念的嘏词似乎并不寻常。
  圜丘之上,李郁萧长身玉立,此处不见百官无人跪拜,相反是他要跪天地。天地鬼神?李郁萧原不信,求神不如求己。
  可今日他要告知天地四方一件事。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
  集地之灵,降甘风雨。
  庶物群生,各得其所。
  山阳李氏后人某携侣敬拜皇天之祜。”
  念到这句,穆庭霜神色一怔。艰深拗口的祝祷吉词在听与不听之间,唯“携侣”二字醒聩震聋,似有回音不绝于耳。千言万语穆庭霜心想,陛下告天地说携侣而来,竟说是携侣而来。
  “薄薄之土,承天之神。
  兴甘风雨,庶卉百物。
  莫不茂者,既安且宁。
  山阳李氏后人某携侣敬拜下土之灵。”
  陛下郑重其事念着,仗着周遭无人,竟长袖一展握上身后穆庭霜的手,就这样执他的手念完:“……以建子月望日迎昊天于北郊。”
  穆庭霜久久回不过神,碍于礼法,他不能做陛下的皇后,两人无法成婚,可是今日,陛下带他祝告天神。
  这回改换李郁萧提醒他:“穆卿,别误了时辰。”
  时辰?穆庭霜回神,点薪做火,祭坛上九牲九璧备好的,他慢慢一一点了。
  一片辉煌的火光里,李郁萧紧握穆庭霜的手:“总有的,不必假扮,总有朕请你亲自上来的一天。”
  穆庭霜望他眼中的光,比火光还明,轻声作答:“臣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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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嘏词参考先秦正月上辛《祭辞》
 
 
第154章 织女不骖王母驾
  说东山有鬣狗, 形如黄狼而足稍长,足鼻耳尾色黑,平日不声不响耷头夹尾溜达, 只待集结成群, 暴起而攻之,刁阴毒辣, 专攻谷门, 不封喉不裂肚,绝不一击必杀,每将猎物生食至血肉剔尽而死。
  李郁萧打量穆涵这老狗,如今就在溜达, 进攻前的溜达。
  有些消息是该传回来的, 丞相府的曹掾和宣义侯府的暗卫,到益州地界再是磕绊,再是束手束脚,这滞后十来天, 消息总该传回来。这消息李郁萧料想恐怕要教他的好仲父吐血, 据荆勒还汇报,穆涵当时从并州调来十万精兵,当中少不得还有些北境精锐帮衬, 由十名校尉统帅,西征砂织。
  如今呢, 十万兵马、十万辎重一个子儿也没等回来。
  具体李郁萧没有过问,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说全权交给将军府就是全权交给将军府, 荆勒还就出身将军府,而将军府的人想来好手段, 他踞巂水地势做局请君入瓮,十位校尉,但凡不肯降的,虽说巂水没有真的发涝,但自来人比天无情,不肯投诚的校尉,骨血都融在蜀地山水中没回来。
  至此,穆涵手中兵力,不说损失殆尽,有生力量总是消耗大半,还不是自然损耗,而是踩着圈套被屠戮,这还能忍?最近上计的事又被挤兑成那样,李郁萧觉得逼迫得差不多了。
  没错,李郁萧在逼迫穆涵动作。
  不给整点儿盗国谋反的罪,怎么让穆涵众叛亲离遗臭万年?李郁萧在逼穆涵谋反。
  这个坑,朝局全在掌握的穆涵不会跳,人马没流失在益州的穆涵不会跳,顺利将南境尽数收服的穆涵不会跳,可是现在,李郁萧料定他已经恼羞成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近丞相府风平浪静,怎么看怎么像是暴风将至骤雨凝云,这雨究竟落在哪日,李郁萧还须一名耳报神。
  也无须现挑,早早下去的饵,今日收网。
  却说这日裴夫人接着宫中的信儿,说宫里上林苑的蜜橘入冬还剩最后一茬,穆女史请母亲进宫话雪品橘。
  裴夫人按时辰收拾停当,进宫。到地方见着雪娘,人似乎性子沉默许多,叫一声母亲便不再言语,烹香茶、奉果品种种做得周全,却只是缄默。
  大约裴夫人总觉着不寻常,茶盅饮过一道终于问:“今日唤我进来到底何事?”
  穆庈雪飞快扫一眼,神情莫名,忽然问一项不相干的事儿:“咱这等人家,惯常的规矩是女娘也可取表字,越过年去我也及笈,家里可为我择字么?”
  缓缓补吐两个字:“母亲?”
  她的母亲哪有这个心思,每日府中既要应对新妇又要照看穆广霖,穆广霖身上的伤好医精神上的伤谁也无法,一个男人子孙根上废了,要他立时振作哪里那么轻易,更别说还要时时提防穆涵发觉此事。
  穆涵,裴夫人手中帕子一紧,从前这一双儿女,她只是厌弃他们生母那个贱婢,如今是他们的父亲她也恨上,耐性儿好脸儿俱懒得赔,裴夫人搪塞道:“还早。”
  穆庈雪凝望她一刻,默默问:“我的生辰,你别是不记得。”
  裴夫人叫这一问催逼得不自在,烦道:“你这孩子,到宫里学规矩怎越发学回去,当着母亲的面儿你你你的,成何体统。”
  做一辈子母女的两人对望,良久,穆庈雪朱唇轻启:“你当真是我的母亲么?”
  只这一句,裴夫人浑身一震,张嘴想斥责却一时没说出来话,穆庈雪很快接着问:“你是二兄的母亲么?表字,二兄没有,我也没有,你和父亲眼里,我们兄妹二个哪里配?”
  裴夫人颊上涨紫:“这说的哪的话!谁教你说的?生养你十几年,你白说这话!”
  却到底只是空泛训斥,无以反驳。
  色厉内荏罢了。“白说?”穆庈雪手上一枚金灿灿的蜜橘劈手剥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大兄是橘,二兄和我则为枳,生来就是不同的。你偏院中十五年前关的女子,你敢说不知情?”
  说罢一手橘瓣啪地掷在裴夫人面前案上,果肉糊烂。
  穆庈雪眼中含泪,忍着没落:“我总以为你待我严厉,不过是顾念世家的规矩,你心里总是疼我的。”
  其实哪有,这女人观她就如同在挑一件货物,一件能为门楣添光加彩的货物。二兄也好不到哪去,送给皇帝做男宠,当爹妈的就睁眼看着。
  好在陛下待二兄总算深情厚谊,二兄没有表字,陛下不是为他择太平二字做封?自己呢。
  她神思忡愣夷犹,这时幔子打起来,是姜弗忧迳来立到她身边,在她耳边道:“你进来就没见你掉过金珠子,今日要破例?”
  是了,自怨自艾做派,平生不入穆庈雪的眼,她袖子一抹,泪珠和心事一同抹去,眼中再无优柔,冲裴夫人道:“闵子骞只得芦衣过冬而无怨,有虞氏身处井底火海而无恨,我却学不来这些先贤的做派。裴夫人,太后已收我做义女,从今而后再没有宣义侯女,你我母女情分,到今日止。”
  闵子骞的继母苛待,给他做的冬衣不用棉花用芦花,他的父亲得知以后要休妻,闵子骞苦劝;有虞氏被继母和继弟关进谷仓险些烧死,又被推至井底险被活埋,就这不记恨,对继弟仍然慈爱有加。
  今日穆庈雪说,咱们做不来这些先贤的善行,我不做你家闺女了。
  她说完这话伴着姜弗忧的手起身,离席,半分留恋没有。
  裴夫人张张嘴,望她万不回头的背影,一时恼恨,一时说不来,竟无端想起这女娃儿刚出生时的情景。
  旁的婴孩出生时黑黢黢、皱巴巴,偏这丫头甫一出生就白馥馥脸儿、乌溜溜眉毛眼儿,抱来她膝头,不哭只是笑,咯咯地,从小嘻笑到大。
  这笑声,世家大妇的日子多无聊,不是操持内务就是带着夫家、母家的面子各处赴宴,何处不端着,裴夫人恍然一想,似乎这许多年来,她的身边只有雪娘肯无拘无束笑一笑。广霖常年不在身边,庭霜更是个锯嘴葫芦,算来只有雪娘陪她,整日嘻嘻嘻,连带着她有时不自觉也要跟着笑的。
  从前裴夫人只嫌这孩子笑来笑去聒噪不端庄,如今怎的,却忍不得似的急火火想去追人?
  若说追着待如何,好似只想再听她笑嘻嘻称一声母亲。
  “雪娘……”裴夫人喉中如梗,望着那片穆庈雪抽身消失的帷幔,只是无言。
  若是单记恨些甚么亲事、表字,或许还做得成母女,可是穆庈雪口口声声说十五年前的偏院,裴夫人知道,这孩子她不舍也得舍,不会回头。
  心头茫然,裴夫人心想,从前她一心为夫,可穆涵那没良心的与她母家为难,如今还娶妾,她要舍下;她一心为子,可穆广霖子息无望还有什么盼头,她也得舍。
  舍来舍去,还剩什么是她的?
  却见帷幔一闪转出来一人,裴夫人敛一敛精神起身行礼:“妾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起来,”姜太后居高临下端详一刻,忽道,“孤知道你的难处。”
  裴夫人有些涩然:“且不说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汝南王活泼康健,就说先帝在世时六宫无佳丽,太后娘娘又哪里晓得妾的难处。”
  你的孩子健健康康,你的夫君只娶你一个,你懂甚。
  太后却道:“人人皆道武帝一朝是中宫独得青睐,实际孤费多少气力手段,何足道哉。”
  也是,武皇帝英雄盖世,又是皇帝,怎会缺少妄图爬上龙床的女人,原来也并不是独宠发妻么?裴夫人心里琢磨,少不得升起一些同病相怜之感。
  太后又道:“那时孤就知道,什么都是假的,自己的骨肉才是真的。”
  裴夫人心头更酸更无力:“骨肉是真的,可是如今妾的广霖……”勉强寻一个说辞,“这老大还未成亲,不知传宗接代还要等到何时。”
  太后蓦地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儿子实在指望不上就指望孙子,儿子是负心人的,孙子总是自己的。”
  裴夫人回过神悚然一惊,什么意思?幔子再度掀开,罗笙领着“皇长子”立在后头,太后道:“你留着穆涵的命做什么?等他跟新过门的小妾生下健全的儿子?你从前的侍女可以身死,她的孩子可以管你叫母亲,韩氏呢?韩氏可不一样,她家里也封在列侯,届时只怕为着一个嫡子名头,宣义侯府的正室之位就要易主。”
  易主?裴夫人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穆涵在意出身和嫡庶到何等地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太后再接再厉:“陛下早知道罗氏身世,也深知穆涵瞧不上罗氏出身,一直替你保存这一点血脉。你看不上穆庭霜,孤也看不上,可你看他如今,陛下忌讳他出身宣义侯府么?不忌讳,一样的受重用,将来你的广霖和你的孙子,是一样的例。”
  裴夫人又惊又忧,手心泛潮,望那处帐子,雪娘走出去的那片帐子,心思空落落、茫然然,万千思绪凝在眼里,又只看见罗娘娘领的那孩子。
  那孩子,虎头虎脑,如今已经学步。
  这日裴夫人出宫,见着的宫人内侍都说,裴夫人瞧着面上沉郁郁的,好似下定什么决心,脚步既轻且沉。
  越明日,她再度进宫,带回来穆广霖一个口信,很简短,是一个日期,正月初一,穆涵从北境调兵,与武襄侯谋事,就定在年初一。
  信儿从长信宫传到栖兰殿,李郁萧手掌曲起往案头一叩:“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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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橘生淮南则为橘,……《晏子春秋·杂下十》
 
 
第155章 先帝剑弓冷,玄冥阻骄阳
  罗笙和她的孩子,穆庭霜从前的主意是紧要关头用来掣肘穆涵,没想到没掣住穆涵,倒掣住裴夫人。
  穆庭霜向陛下请旨:“事成之后如何处置。”罗笙母子。
  李郁萧心里没搁这件, 俯身正在看建章宫基座舆图, 刚刚张嘴想说看她自己吧,穆庭霜替他道:“随罗氏的心愿?”
  啊, 是啊, 不然呢,李郁萧仍在瞧案上的图:“知道你还问。”另起一茬, “北邙驻扎的有扬颀部,穆涵不会迎难而上从北门进来。”
  那他会走哪个门?我家大门常打开, 其实哪个门都行, 骗进宫来擒住就是。
  可穆涵一路攻进来,少不得要和建章营骑冲杀,李郁萧不想让高安世损耗太多。这就很难办,没甚阻力难保穆涵不起疑心, 难整哟, 要不钻研舆图呢。
  一旁穆庭霜心不在焉:“还有盈月,慢慢布置不迟。”
  李郁萧仰起脸瞪眼睛谴责,谴着谴着气势又矮下去, 怏怏道:“临门一脚,不能功亏一篑, 这节骨眼穆涵可不能疑心。”
  这也容易,穆庭霜道:“这么着, 花无百日红, 陛下假意与臣起嫌隙,召孙澄进来伴驾便了。既忙着与我闹脾气, ”无声靠近,“穆涵自然不会想到陛下还忙着旁的。”
  李郁萧未置可否,穆庭霜知他烦恼,正经劝解:“穆涵试探说荆睢应当去巡海务,不能走前两年海上不太平的老路,荆睢给拒掉,想来穆涵已经不再疑心。”
  真正轻易答允远离司隶,那才是心里有鬼。
  说几句,他贴上陛下半幅袖子,却任他贴,两人厮磨一刻。末了穆庭霜叹口气:“陛下厚待我,有一句我忍不得:陛下待罗氏未免过于宽厚。”
  李郁萧挑瞭眼睛看他:“你想说什么?”
  他道:“臣想说的是,静女其姝,罗氏自有一番娴静风采。倘若陛下舍不得她出宫,留在宫中也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这调调就差没浸出酸水儿。李郁萧却纵他,任他不恭不敬撩衣搭袖,口中道:“你这主意不好。”
  嗯?“什么主意?”
  “召孙澄进来消解穆涵疑心的主意,”李郁萧语气闲闲,似乎说的是天底下最平常最浅显的道理,“朕懒怠见他,只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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