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一锤定音。
韩琰又不傻,听出这哪是寻常君王和幸臣,陛下为何择汝南王为储,这是不要子嗣也要和穆庭霜厮守,穆庭霜更好,命都不要。他向穆庭霜一拜:“国都风云诡谲,福祸旦夕而至,望安。”
穆庭霜一动不动受揖:“光禄和卫尉没你的职,北境将军府陛下给你留着。”一个花包枕头穆广霖算什么,他手底下人该收就收该用就用,你也不是没有此才。
韩琰望他,眼中热涌。
可他,终究没为从前的构谗致歉,韩琰也没有为自家结亲的决定致歉。将来穆贼伏诛,陛下亲政,他二人或成肱骨,一掌帅印一掌相印,只是穆丞相和韩将军,终究回不到辟雍宫两个打闹的小郎罢了,避着师傅扯一把竹简当斗剑,那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
穆庭霜回转客堂,李郁萧问怎么送这么久,他只笑道:“替陛下多问两句战事,谁教陛下半句不问。”
“问了也听不懂么,”李郁萧嗔他,“你又在吃飞醋。”
说嗔也没有,反而托着手脉脉絮说,回宫也没消停,一路好言软语。
其实谁又真的心胸狭窄,谁又不知道玩闹,不过纵着而已,穆庭霜听着陛下好脾性的嘟嘟囔囔,倾身过去在陛下唇上落一个吻。
往日时光一去不复返就不复返,他有知心的美眷他有西北苍黄的天,各有归处,都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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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句、激越堪拊手?《贺新郎·此生颇自许》小椴
第151章 丽春院子夜沈沈
扶余建州, 想必千头万绪,韩琰统共没在洛邑住上几日,自家妹子的喜酒都没喝上, 踩着九月的尾影儿回朝, 转过月去十五都没过就被丞相府催着启程,领扶州骑督卫的职重新北上。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韩琰才去, 洛邑落下今年头一场的雪,十月初冬就落雪, 宫人们都说,这地气实在不寻常。
许是韩琰在北, 穆涵自诩后方安定, 又许是裴夫人一力挽留,穆广霖果然没有急着回北境。
这么一瞧,李郁萧就跟穆庭霜嘀咕,说呼揭是不是薛定谔的呼揭, 怎么镇守的主帅说不回就能不回, 是真不怕呼揭趁机进犯啊。
也不怪李郁萧多疑,从前他想给尚书台抬奉秩,朝中多方阻力, 穆涵找的事就是呼揭战事。呼揭左贤王亲率十万铁骑陈兵鞮汗山,战书送到朝中, 边境告急,当时那个情形, 眼见要开打, 四境已经着手招兵延役。
那会儿李郁萧想要反制,反将一军, 想要搅合丞相党内乱,假意主和,要从从前掖庭的那帮家人子里头选一个充作公主去和亲,还引出来穆庈雪和长信宫好大的风波,一直对峙,两相僵持。
后来还是,穆庭霜打并州回来,出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明着抬秩不行,暗里贴补可以,李郁萧就没再提这茬。
奇怪的点就在这,那之后,呼揭的左贤王也就没有真的举兵南下。
所以这位左贤王是什么,往鞮汗山遛弯儿呢?不仅遛弯儿,还是和穆相遥相呼应招呼着遛?
“朕琢磨着你那好爹,”李郁萧嘴里嘶嘶地,“别是不仅通扶余还通呼揭吧?”
不能够吧。
谁知穆庭霜注意力停在另一项:“薛定谔?”
啊?嗐,李郁萧就把薛定谔他老人家毒猫的实验讲一遍。这一讲,少不了沾一些现代哲学物理学的皮毛,穆庭霜听着,眼睛眯起来:“相对论?”
啊,是啊,但是啊,李郁萧脑子里就这么些,让他解释相对论不如让他带兵去打呼揭,左思右想蜇磨来蜇磨去,憋出一句:“大概就是光是静止的吧?”
光?静止?穆庭霜思索不止,问:“与墨翟所言‘物不徙,说在改为’大致要义相同么?”
嗯嗯嗯,但是墨子《墨经》李郁萧还没读完,谁知道呢。李郁萧本人读书马虎,考完即忘,但穆庭霜不是一个不求甚解的人,一定要追着问完光速、相对静止等等理论,李郁萧只得搜肠刮肚给大致讲一遍。
末了穆庭霜沉默良久,道:“陛下不是说,彼方世界中人都学识浅薄么?”
陛下大喊冤枉,学识浅薄那是说文学素养啊,跟你们这儿从小四书五经的比,那不浅薄嘛?但是穆庭霜不依,一定要他的好陛下还学过什么,一五一十讲一讲,连同迥异的那套“历史”,包含从前李郁萧提过的则天女皇,都要听。李郁萧拗不过,只好锤锤脑子开始回忆。
这倒好,穆常侍侍读,给陛下一字一句念书的规矩还在,他给陛下讲先秦诸子,陛下给他讲数理化,初中的,俩人往后可算有的忙,穆庭霜这侍读,真正是侍读,薅着陛下一力致学,也算是十分尽忠职守了。
至于,什么往后太平侯还出过《算术要义》、《十一州水经》、《墨经总要》等等著作,那都是后话不提。
单表一枝,说镇北将军穆广霖留朝,日子过得并不畅快。
家里越发待不得,父母亲从前总算相敬如宾,如今是半句话也不多说,面也不见。
再说穆广霖回来依照礼节到外祖家拜会,他舅父见他不过一刻钟就送客,外祖父更好,借口公务见都没见他。
就这回来还落父亲一顿数落,说他闲得没正事。
去看望外祖被说成“没正事”,这话传进裴夫人耳朵里,自然又是好一阵子的脸色。
给脸色,穆广霖看来其实算还好,大家的妇人,即便给脸色脸上仍然是笑模笑样,那何必放在心上。
最近让他头疼的另有其事,母亲开始无休止地给他相看家室。
这还罢了,有两回竟然还问起宫中罗娘娘,说罗娘娘出身北境,问他是否见过,又说罗娘娘父亲是军中的方士,问他是否相识。
三问两不问,生生问出穆广霖一肚子的烦闷,胸臆间直燎火星。问谁不好要问罗笙,每每望宫中,穆广霖都要生出无穷无止的恼恨,恼的是漪兰殿中的一人背弃诺言,恨的是建章宫中的一人夺妻之恨,又设计作弄让他出丑。
朝中无职,家中不睦,穆广霖少不得与亲信好友多往闾中饮酒取乐散心。
洛邑五十万人家,阡陌纵横雕檐相望,舞榭连歌台,朱栏缀香风,哪是苦寒的北境比得,他又性张狂,不爱官闾偏爱暗窠院子,百般没有忌讳,比军中营妓趣得多,一来二去倒成常客。
这日穆广霖与部下酒酣正上脸,各人搂着姐听曲儿,忽然院外一阵喧嚣,哭打的声响刮剌得刺耳,龟奴赔道:“新收进来的雏象童,扰官人的清净,待奴打发去。”
穆广霖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擂一酒壶亲到院中看。
见院中二三龟奴正拉扯,当中一人,身量纤长发乌如墨,正拢着衣裳挣。
千不该万不该,恰此时这象童手臂一扬,玲珑雪一样的腕子露出来,挣动间长发漾开又露一张脸。
穆广霖瞧那张脸,登时脑子一热。
说不清是酒饮得急还是中心怒火急,哐啷一声酒壶堕地,穆广霖指那象童:“是他要破身?”龟奴称是,穆广霖阴着脸,“将按到榻上绑拴了,爷来教他规矩。”
众人哪有不从,连忙照办,不一时禀来说已经降得妥当,穆广霖寻来马鞭,满眼阴鸷推门进去。
这一推进去,该他命里有这遭。
三更天,宣义侯府门前忽然嘈嘈闹起来,穆相政事忙,近日多留在丞相府歇宿,家中是裴夫人守着,侍女推她醒,披上衣裳来到外间,此时她还睡懵懵。
而后,她瞧见她的亲儿,从轿中跌跌撞撞被搀扶出来,脸色白惨惨,半幅下裳染血。
给急忙安置到里间榻上,穆广霖的一应部从早就蔫眉捂脑跑走,抬人进来的龟奴也作鸟兽散:谁敢担这个罪责。裴夫人唬得白脸:“我的儿,这是怎?”
这伤的位置,看着极是不好,裴夫人不敢撩开衣裳看,只问:“是……御马摔着?”穆广霖打着寒颤摇头,又问,“那是,跌着一跤?”穆广霖闭目不言。
后来府中医侍者给看过,摇头说无法,自头棱处生撕咬开,里头阳管扯断,回天乏术,这辈子子息上是没指望的。裴夫人先是呆愣而后暴哭,犹不死心,问如今万没有补救之法么?医侍言道不如连同子孙袋子齐根斩去,伤处切口还利索些,止血容易,也不易化疮生脓毒。
呆坐一晌,长也不长,赶去丞相府通报的僮仆还未回转,裴夫人看一看自家好儿子一□□泼似的血,向医侍道:“动手罢。”
穆广霖双唇颤抖:“不要!娘,不要,你要儿子绝后?”
是谁要绝你的后,是谁逼你到院子里耍?裴夫人一腔心痛,一半是埋怨,另一半飘飘转转落到宫中。
她对穆广霖道:“儿,保命要紧。”
命医侍尽心治伤不提,裴夫人又命亲信前往打听是哪座暗窠院子,又去传叫今日陪着大公子饮酒的闲汉捣子,说天亮前务必押来,种种布置妥当,再传来府中上下,严厉提点今夜之事不许外传。
可是功夫负煞有心人,那座暗窠院子竟然连夜散伙,引得穆广霖狂性大发的那名象童也不知所踪,裴夫人扑个空,无法,只暗暗训诫陪着饮酒作乐的几人,不要吱声,稍后穆涵回府,只推说是跌跤落一二小伤,养养就好。
说笑呢,裴夫人冷笑着看穆涵招呼也不招呼一声,听闻不打紧即刻就要返回丞相府,她心想父兄说得一点不岔,这个儿子废了,穆涵还能有旁的儿子,这不正张罗着要娶妾?至不济还有那个贱人生的穆庭霜。
可她,只有一个广霖。
银牙咬碎,裴夫人连夜手书一封递回母家。
……
裴夫人不想此事外传,势必事与愿违。
打量咱们宣义侯二公子是废物?府里没留两个得力的人手可还行。
某人命根子被噶,这消息犹如插着翅儿,宫门还没开钥就呼呼腾腾飞进栖兰殿。
李郁萧睡眼惺忪,听完以后大为吃惊:“什么,”他们商量的也是找机会噶掉穆广霖,不然费尽心机让裴夫人发现罗笙母子的身份有什么用,不过,“咱们还没动手吧?不是说寻一个踏鞠场跑马的时机?”
穆庭霜身上衣裳齐整,伺候他漱口净面,一面道:“机缘巧合罢。”
机缘巧合?这话从前李郁萧还信,现如今哪里还信,尤其是认识穆庭霜以后,把眼儿斜了:“又是你从中搅合?”
穆庭霜抬手抹他面上水珠,口中诧异:“这怎说的?”李郁萧乖乖任着抹脸,嘴里哼一声:“不是你还是不是搅合。”穆庭霜展颜而笑,笑却不语。
第152章 丽春院子夜沈沈·二
振武十二年十一月初六, 壁宿值日。
壁宿总是好日子,壁水貐居玄武之尾,室宿之外,又以宿中东西天厩、土公二星为亮, 恰如宫室拱卫,乃家园之屏障,民间多以为吉。
宣义侯府做亲, 即择在这一日。
也是在这一日,李郁萧送给好仲父一件贺仪, 也不是旁的,李郁萧给谭师抬上大鸿胪的职。“夫谭大夫祭酒诩, 才足折冲御侮, 德足辅世长民,命惠瞻仰,安全正朔,鸿胪是封, 光荣旧宅。”圣旨上如是写道。
可是怎说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谭诩封大鸿胪,先前的一位就得挪窝, 九卿总不能变十卿吧。
先前是哪位,就是乌屠斜来朝时蹦跶得欢的那位, 紧伙着穆涵替乌屠斜卖衰唱惨的那位。
振武帝李郁萧,露出他雷厉风行的一面。
连上书乞骸骨的机会都没给, 直接降罪贬斥, 罪诏是尚书台拟的,罪证条条件件, 这位老大人任大鸿胪期间贪盗多少州郡属国贡奉,每年多少银钱换算得清清楚楚,一笔没漏,贪渎害民谋私误国,直接家产充公贬为庶民。
朝中都说,就这还是少府卿沈决、穆常侍等苦劝才有的开恩,总要给继任的谭大人留些口碑,不能留人议论说陛下为着谭师大开杀戒,谭师面上不好看,陛下这才且住,要不然瞧那个意思非要给斩首才罢休。
田穰苴杀庄贾,太公望杀狂矞。
庄贾点兵来迟,狂矞不从周公旦,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么?非死不可么?
旨在杀鸡骇猴四个字。
这只鸡杀得很漂亮,前脚申饬前任大鸿胪的诏书发出去,后脚清凉台迎来一位,可是稀客,大司农蔡陵。
先说两句闲话,蔡陵说次子蔡然此番封左庶长,光耀门楣,全赖陛下栽培,说想要斗胆给蔡然的生母请封县夫人。
蔡然的母亲不是蔡陵的嫡妻,蔡陵却要给这份抬举,且没往太后跟前念叨,念叨到李郁萧跟前,那这个抬举就是给蔡然的,面子是给李郁萧的。
面子这个东西,该接的时候就要接。
眼见李郁萧首肯,蔡陵呈上来一盘子账簿。
李郁萧翻一翻,善。这些年并冀两州的税钱偷漏几何,北境兵马的军饷虚报几何,另一些零碎,诸如鸿都观和少府的一些杂账,俱在其上。
说是既零且杂,可李郁萧大眼一瞧粗粗一算,穆涵掌相印十二年,生生昧下足有上亿的银钱。好啊,好一个忠君为国的宣义侯,李郁萧坦然收下账簿,许蔡陵一个留职不发安度晚年。
谁让咱们蔡大人好赖总比韩甘有些眼色呢,且留着,能给穆涵筹攒那好些钱,说明才能还是有,将来给咱们攒就是了。水至清则无鱼,这一起子曾经效力穆涵的朝臣,也不能都赶尽杀绝。
许是蔡陵的反水实在撩着穆涵这老虎的屁股毛,这老狗刚刚纳完妾就给李郁萧整幺蛾子,干什么不好非要出尔反尔,从前说的放给穆庭霜和裴玄的上计考绩,这老狗又开始争,明里暗里给御史府使绊子。
“蔡陵这个沉不住气的。”李郁萧忍不住憋气。
穆庭霜劝慰陛下:“蔡陵哪有胆气,他不是为保皇族基业才来投诚,既不是忠君也不是忠于朝廷,仅是见风使舵,他哪有底气与穆涵明着断义。”
嗯,也是,既然不是这个原因,李郁萧纳闷:“那穆涵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疯?不是答应好好儿的么?”
“他的应允,”穆庭霜替陛下梳理思路,“先决条件是置换,他的旁的图谋推进顺利。”
李郁萧想一想进来朝中的各方邸报,展颜笑道:“他这是着急,他的亲兵在益州可是不顺。”
这话不是说笑,穆涵派去益州的人马,确实很难说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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