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搭着孟醇的肩从远处晃荡过来,两个人一块靠在小浴室旁边看他刷牙洗脸,多新鲜似的。
杜敬弛被三个高个子重重包围,想发泄两句都不方便,气得脸颊那点将消未消的奶膘直哆嗦。
孟醇看他一双眼睛落到大虹身上,落到猴子身上,就是不落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出言调戏:“下次记得把条件再说详细点。”
大虹瞥了他一眼:“说详细了也没用。”
在大虹这吃完瘪,她推着杜敬弛往外边走又叫孟醇吃了一次。
杜敬弛气急败坏,压低声音道:“谁跟你下次...!”
一行人接着昨天的顺序继续看孩子。大虹在后面推,杜敬弛呆在外头心理挣扎一会儿的时间都被剥夺了,直直对上令人作呕的皮肤病、大小面积的烧伤......他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传染,一边躲开患者们好奇的目光。
直到下午他已经对这些眼神感到麻木,李响青喊他干嘛他就干嘛——不然等大虹逼他就范,更难受。
无论症状轻重,李响青都会给病人一颗糖吃,昨天她的名声就传遍了半个村子,不少小孩闻讯而来,眼巴巴地看着漂亮医生鼓鼓囊囊的白口袋。
孩子们的注意力不一会儿转移到杜敬弛身上。
他们好奇地盯着那一头红发,像群安安静静的小鸡,把杜敬弛打量了个遍。
胆子大的,走上前摸摸那副轮椅,敲敲杜敬弛写满画满的石膏。
小孩平常混迹在垃圾堆玩耍,十天半个月不洗一次澡,杜敬弛觉得他们脏,假装没看见,直到全都挤过来叽叽喳喳地叫,他再也忍受不了,赶广场上的鸽子般赶他们走。
可惜小孩子比鸽子还烦人,散开没几秒又重新凑回来,他越挥手赶人,他们越觉得对方要跟他们玩,兴奋地扒在轮椅边轻轻打他。
不一会衣服上就摁满了糊黑的小手印。
红头发的英俊哥哥不赶人也不说话了,眼眶跟头发一个颜色。
杜敬弛把自己推到远处生闷气。
生孟醇大虹老王李响青和这群小黑猴的气。
脏兮兮的小黑猴们不懂情绪,嘟嘟嘟跟过来,为首的孩子王咧开一嘴牙朝杜敬弛笑。
...怎么这么黑啊,比煤炭都黑。牙倒是挺白。
杜敬弛没忍住噗嗤一声。
结果一群小煤炭都跟着龇牙咧嘴,溜圆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下一声笑似的。
杜敬弛笑容僵持两秒,脸又臭了。
“都围着我干什么啊!...自己玩去...”
大虹出来看见这么幅场面,乐呵呵欣赏起来。
第16章
托孩子们的福,大虹没让杜敬弛回来,而是放他呆在外面陪他们玩,自己去给李响青打下手。
杜敬弛浑身脏完了,也就不那么抵触小煤炭们扒拉他了,埋冤说:“每天都不洗澡,臭死了。”
小煤炭们鹦鹉学舌:“糗西呢!”
“是臭,吃鸥臭。臭——死——了——”
“糗死乐!”
杜敬弛摇头:“不对,是,臭,死,了。”
怎么教都教不会,忙不迭从煤炭堆里揪出一个发音标准的小煤炭,手舞足蹈地示意她再重复一遍。
小煤炭睁着两颗玻璃珠子透亮的眼睛,哑里哑气地说:“臭色了?”
杜敬弛一拍额头:“不是臭色了,是臭死了!”
小煤炭们学着他把掌心摁在额头上,五花八门地念着杜敬弛嘴里的话,像群停不下来的小麻雀。
中文说不清,英文说不明白,杜敬弛又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凑在一起你说你我说我,最后变成小孩们用零碎的中英文,教杜敬弛讲本地方言。
土话烫嘴,杜敬弛还比不上小煤炭们学中文的时候,舌头在口腔里跟牙打架,干脆耍赖不理人了。
大哥哥长得好看,冷起脸来特别唬人。一群孩子以为他生气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吵闹声渐弱。
安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得热。
一顶顶帐篷将塌未塌,拥挤不堪,粘连依存。
杜敬弛有点胸闷。
小孩子浓重到令人发指的好奇心并非无迹可循,他们淘气到野蛮,就像这片土地般不讲道理,把他的精神世界按在贫瘠的沙漠里摩擦。诚然粗鲁没有界限,终归是小鸟一样瘦骨嶙峋的孩子,他没法对着这些纯粹年幼的脸孔发脾气。
杜敬弛收了冷漠,啧啧嘴,重新捡起第一句开始教学:“吃鸥,臭。”
“吃鸥,臭!”
这遍不错。杜老师重振旗鼓,两只手在空中翻飞辅助教学。
近黄昏时钟声响起,孩子们倏地收声,恋恋不舍地跟着已经跑远的孩子王离开了。最后剩下小女孩,杜敬弛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她胸前兜了块布,跟其他分不出性别的孩子不同,她更高,八九岁的样子,“臭死了”说的最标准。
小女孩咕哝两句,挥挥手。
这倒是全球通用的手势。杜敬弛下意识回了句拜拜,说完又想,她能懂吗。
女孩咋吧咋吧大眼睛,瘦脱相的脸上绽开微笑,口音略重地说:“白白!”
大虹李响青回来接他。
杜敬弛眼尖地发现李医生的口袋瘪下去不少,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有慢慢一兜呢。
三个人坐在之前被孟醇造没了四扇玻璃的小破皮卡里,迎着沙漠晚风往大营开。
今天看诊的孩子情况都不错,李响青心情特别好,一扫孟特兰的压抑,胳膊支在车窗上,跟大虹随性惬意地聊天。大虹往后瞥了杜敬弛一眼:“少爷今天这么安静呢?”
杜敬弛口干舌燥道:“...小孩太烦人了。”
两个女人笑的肚子疼,李响青眉眼弯弯,神色温柔也明媚:“敬弛这么受欢迎,我还蛮意外的。”
杜敬弛晕车,趴在自己膝盖上无所事事地抠石膏,恹恹道:“有啥意外的...”
全世界小孩不都喜欢粘着大人闹。
大虹摇摇头:“那群小孩讨厌死孟醇了,每次孟醇去都躲的远远的,其他人也是。猴子好点吧,但也没有跟你这样似的玩过。”
杜敬弛直起身:“他长那样,小孩子不怕才怪。”
大虹说:“我看你没有很怕啊。”
李响青本就对孟醇印象不佳,扭过头对杜敬弛道:“别怕,他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杜敬弛眼睛一亮:“真的啊?”
李响青从兜里掏出颗糖,把他也当小孩看似的:“真的。”
大虹听李响青这番话,虽然知道是玩笑,依旧接道:“孟醇不是那种人,用不着。”
杜敬弛重新趴回去,车里也没人再讲话了。
回到营地正是雇佣兵们自由活动的高峰期,眼看到了饭点,李响青说要先去找老王,大虹便对杜敬弛说:“停好车我带你去大棚吃饭。”
肚子很给面地咕噜两声,惹得李响青下车时还在笑。
棚子里已经坐着不少人,大虹推着杜敬弛进门时,几乎所有视线都向他俩投来,百分之五十是对女人不加掩饰的渴望,另百分之五十是对红发少爷赤裸裸的掂量。
杜敬弛缩缩脖子,却听身后大虹气息平稳地:“有我在怕什么。”
四周很安静,不聋的,大概都听得见。
杜敬弛鼻头酸了一下,腰板立刻挺直了。大虹环视一圈,毫不畏缩地对上每一只眼睛,雇佣兵们自讨没趣,食堂重新热闹起来。
饭食是简单的蛋白质和蔬菜,几瓣氧化的苹果。
杜敬弛中午只吃了一袋压缩饼干,现在饿到巴不得省略咀嚼的过程,直接把饭菜塞进胃里。
这会儿他后悔起昨晚那罐才吃了两口的火腿,又不好意思问大虹罐头的去处。难道要他说,自己没吃完的东西是不是放冰箱冷藏起来了?妈啊,那他跟那群小煤炭还有什么区别!
杜敬弛心里哽着气,多嚼吧了两片菜叶。
蔬菜又脆又绿,甩口感发泥的苹果八百条街,杜敬弛随口问:“怎么菜比水果新鲜这么多?”
大虹咬下半片果肉:“菜是孟醇他们昨天从苏垮买回来的,当然新鲜。”
孟醇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又去哪搞东西去了。
两个人吃完饭在营地四处逛了逛,大虹带杜敬弛往营子深处多走了几步,杜敬弛就吓得不行,连说别再进去了,咱们烤火去吧。
大虹笑骂他怂,手上还是推着他到篝火边。
夜深了,杜敬弛洗完澡,孟醇才开着破破烂烂的米色皮卡回来,正在他帐篷前一箱一箱往外搬。
“哟,这么香啊。”孟醇放开货物,伸出脏兮兮的手想揪杜敬弛的脸。
杜敬弛偏头一躲:“别别别别碰!我刚洗干净!”
兜里李响青给的糖骨碌碌掉在地上。
潜台词就是嫌他脏。孟醇勾起唇角,狠狠捏了把杜敬弛的耳朵:“脏了就跟我再洗一遍。”
杜敬弛忿忿忍下,伸长脖子往孟醇脚边看一眼。
篮子里全是罐头,杜敬弛疑惑:“买这么多火腿罐头啊?”
孟醇嗯了一声:“昨天吃完觉得味道还行,店里有就顺便买回来了。”
杜敬弛纳闷:“昨天?”
“...你就挖了一勺,我不吃谁吃?”孟醇好像半点都不嫌弃吃了杜敬弛剩饭,反倒理直气壮批评说,“浪费可耻,大少爷。”
“哦。”杜敬弛红着耳朵拐弯回帐篷。
孟醇捡起那颗被镭射糖纸包裹的糖,在他手里小得像粒沙子。
“喂,东西不要了?”
“什么东西?”
孟醇丢到杜敬弛怀里。
杜敬弛将糖果揣进口袋:“忘了忘了忘了!”
风吹日晒劳碌一天,理应像昨晚沾枕头就睡,杜敬弛却翻来覆去找不着状态。
吃是吃饱了,但是看见孟醇带回来的罐头,肚里的馋虫爬来爬去,脑子不断回想昨晚那口肉是什么味道。
热水器轰隆轰隆,吵的他没法集中注意力。
孟醇在单间洗过两次,就再没去过公共澡堂。合着他也娇气呗,还老调侃自己是大少爷。
水声什么时候停下的杜敬弛没注意,帘子被掀起来时莫名其妙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熟。脚步声不轻,但杜敬弛真睡着了的话,这点动静也吵不醒他。
呼吸间是熟悉的沐浴露香,柠檬味。很皂,闻着很干净。
床头木箱子传来哐啷两声。
鼻尖香气没散开,没敢睁眼。
刷啦,刷啦。帘子重新被掀起,放下。
杜敬弛撑开半条缝,眸子在眼皮下轻轻转动。床头垒着六个矮胖罐头,衬得那颗五颜六色的糖果迷你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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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乐~
会帮老婆吃剩饭的男人都是好老公(竖大拇指
第17章
糖纸在黑暗中斑斓闪烁,像一粒指尖大小的欧泊石。
起风了。杜敬弛缩进被窝,半张脸露在外面,盯着帘外被篝火照映而忽暗忽明的沙地。
夜空不受炮火侵袭时有了截然不同的晚意,碎星聚落成一片片属于黑夜的云,像极了他表姐挑选珠宝时,店家在深色绒布上铺开的钻石,令杜敬弛回想起初中时每个月满的夜晚,表姐都会拉着他一块出门散步。
她近乎烂漫朝掠过天际的飞机伸出手,握起拳头往心口一放,说集齐多少架就可以许一个愿望。
而他会配合家中女眷们各种大胆幼稚的想法——比如汪晖楠面临婚姻危机拉他去南极看血瀑布,结果母子俩刚坐上前往泰勒冰川的船,杜泽远就搭直升机匆匆赶到给他们拦下来......
上一秒杜敬弛还在梦里看蓝绿变换的极光,下一秒睁眼便成了大虹神似表姐的五官。
他下意识叫了声姐,眼睛都睁不开:“再多睡两分钟...”
大虹哪有他表姐温柔,一点儿都不纵容人犯懒病,拍拍他睡出红印子的脸,麻利把杜敬弛从床上扽起来。临推出门还侃了嘴垒在他床头的火腿罐头:“猴子就拿了两罐。”
空气中总飘着股淡淡的咸腥味,阳光灼热,浑身腻出一种头重脚轻的烫意。
孩子们聚在帐篷前等医生,但杜敬弛觉得他们喜欢的大概是李响青和大虹口袋里掏不尽的糖果,毕竟缠着她俩就能分不少“封口费”。杜敬弛蔫巴地滑下半个身子,脑子里想着今天该怎么躲开小煤炭们。
显然更多孩子循着大哥哥的味道来了,不等大虹把杜敬弛抱上轮椅,一群小煤炭就围上来,用昨天从他这学会的三脚猫中文问好。有杜敬弛在孩子都不爱吵大虹,更别提打扰李响青,一个个轮流把轮椅推来推去,玩得不亦乐乎。
这么几天折腾下来,杜敬弛实在受不了了,主动请缨给李响青打下手。
表情诚恳的不行:“大虹,我真想跟医生学点东西。”
其实放他拦着孩子们别捣乱的作用还大些。但大虹看着杜敬弛一双拱眉高高扬起,少了几分贵公子的傲气,也就配合少爷不可多得的奉献精神,应允他去李响青身边呆两天。
这事免不了晚上围着烤火时说给孟醇听。猴子整个人挂在阿盲身上晃荡,大虹说一句他笑一句,巴不得把杜敬弛下辈子的脸皮都嘲笑干净了。
刚开始杜敬弛听见还要朝一群人的方向瞪两眼,后来也学会当聋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打小没什么长处,就是想得开。
可每当抬头仰望圆满的月亮,杜敬弛还是会为此时此刻的处境感到失落,像一颗陨石极速坠落,砸开他忐忑不安的外壳,露出使其脆弱的属于千里之外的那一部分。
从日出到黄昏,李响青能带着他看不少乱七八糟的伤病。
被烧伤的大人小孩太多,以至于仅仅四十八个小时,杜敬弛看着血水和蛆虫,就像看着碗里密密麻麻的大米饭那样平静。
这群孩子,杜敬弛深信不疑,一跤能把骨头摔出来。瘦得从娘胎里爬出来没吃过一餐饱饭似的,每回李响青递出去一颗糖,他们就用蛤蟆似的凸眼球紧紧盯着医生的脸,干枯如鸟爪子的手近乎疯狂地朝人掌心拿掏,贪婪得叫他心慌,杜敬弛忍不住想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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