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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日记(近代现代)——碳基老爹

时间:2023-09-19 08:56:45  作者:碳基老爹
  站起来,朝不远处的汪晖楠挥挥手,示意自己有事儿。
  “孟醇,麦哥两个月前没了。”
  他讲这话时甚至带着适才未褪净的活力和喜悦,平静又使人觉得怪异,三两句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穿越线缆,钻开孟醇心窝剖挖,带着一身看不见的血腥回程。
  李响青站在门口等了他很久,眼底青黑的沟壑在日光下更加突兀,秃鹫似地盯着孟醇,低声说:“我今天去给沙卡勒的孩子复查,看见他妻子那有几张机票复印件,是下个月十八号的航班。”
  孟醇掠过她。
  李响青追上去:“他们要走!”
  孟醇停住脚步:“所以?”
  李响青紧张地环顾四周:“我们趁机逃跑,不可以吗?”
  “三队最近被沙卡勒看得很紧,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问题谁来对猴子和小孩负责?”孟醇想也没想,“你看见沙卡勒的名字在机票上了?”
  李响青摇头:“可——”
  “那就继续呆着!”
  孟醇大步流星走远。
  李响青没放弃。她倒真在沙卡勒的办公桌抽屉找到一份订单复印件,上头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印着沙卡勒的大名。
  举家前往慕尼黑,这一行为足以证明天平已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倾斜,政治风向不再利于沙卡勒党派的发展,甚至可能到了威胁生命的地步,沙卡勒才不得不做出妥协,拖家带口逃亡德国。
  而他们也不应该继续呆在一个毫无尊严的囚笼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生命以最屈辱的方式消弭,最终轮到自己头上。
  她是个医生,她想救人。
 
 
第90章 
  瓦纳霍桑的地图贴在墙上,四个角泛黄残破,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从北方营到山脊有一条很浅的线,是之前计划让大虹带着孩子们去边境的路,后来被孟醇擦掉铅笔印子,只留下一道透明的凹痕。
  他反复回想着李响青的话,抱臂望天琢磨了很久,内心不免动摇。如果是真的,他们确实能够趁这次机会离开——可是工契还在沙卡勒手里,即使成功脱险,身份问题又将变得更加棘手。
  孟醇亲自潜入沙卡勒的办公室,如李响青所言找到了航班预订信息,距离出发日仅剩二十天,但他不信老狐狸会放心到只定一班飞机。沙卡勒最大的威胁,也就是自由党头目,全权管辖机场、限制人员出入,沙卡勒必须趁真正的权力机构暂未清算到头上之前,就踏出瓦纳霍桑的国土。
  如果他是沙卡勒...如果他是,他应该会大量购买境外机票,钻筛查的空子,在威信被彻底架空前榨干最后一点特权,携带家人飞往安全地带。
  假定沙卡勒确有其事,假定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无暇顾及留在瓦纳霍桑的人,猴子、李响青和赛嘟,就能顺着原来大虹的路径逃跑。
  唯一前提,需要拿到通关文书,和猴子被雇佣的合同。
  孟醇将东西归位,按照曾观察到的规律抽出几本架子上的书,后面果不其然藏着一个老式保险箱。
  他一边腹诽沙卡勒抠门,一边庆幸这群爱财如命的人不重视设备迭代,掏出一串备好的小铁棍,眉头紧皱,撬开大铁箱子,拨开几捆现金,里边还有一道暗门。
  孟醇咬着电筒,在昏暗的房间内闷出满头大汗。
  他拉开暗门,拿出厚厚一沓纸,每一份合同上都印着雇佣兵的名字和指纹,猴子在很后面。孟醇没找到自己的,包括其他几个队伍较为核心的成员,他猜测李响青的资料大概也被保存在别处。
  李响青得知孟醇的意向,忍不住眼眶泛红,好像她们已经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她镇定下来,强忍情绪问:“你的合同怎么办?万一沙卡勒手里还有副本,猴子依旧有被追责的可能。”
  她是医生,在沙卡勒身边同样救治为多,即使有身份信息遗留,也难以引起特别严重的法律问题。
  孟醇回答:“猴子是越南护照,应该懒得逮他。”
  女人默认了国际政府的作风。追问:“你呢?”
  李响青担忧地看着他。
  “我尽早搞几张通行证。”孟醇摩挲着手心的糖纸,拇指轻轻压平一小道褶皱,“咱们的计划先别告诉猴子,等沙卡勒准备动身再说。”
  “你——”
  孟醇收起糖纸,拍拍李响青的肩,转身走了。
  星星眨眼打量这片土地,沙漠里有一小圈被篝火照亮,显得不那么荒凉。
  孟醇喜欢瓦纳霍桑的早晚。两个时间段气温还低,昆虫和动物的鸣叫在空气中传递得很快、很远,鸟类在黑夜失去影子,恬静地隐身天际。
  猴子一屁股坐在孟醇身边,抬起手臂擦掉下巴的汗,抬头眺望天空,放松地说:“我操,好久没烤火了——”他把枪扔到一旁,直直躺进沙子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上一次大家都还在底...”
  意识到嘴快,连忙坐起来讲别的,“醇哥,你找我有事情啊?”
  孟醇坐在沙地,位置较他前些,弓起的后背对着猴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今天干嘛去了?”
  猴子碎碎念:“还能干啥啊,每天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帮老不死的看仓库、看箱子、卸货——三仓都空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守着的必要。”他掏出烟,尾巴在篝火撩了两下,叼在嘴里,“我听别人说沙卡勒被自由党高层针对,手里的军火都要充公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吐出浓浓一团烟雾,“是真的就好了。”
  孟醇笑了声:“要是真的,之后打算做什么?”
  猴子被火光照得黄澄澄的脸十分认真:“没想过。”他挠挠头,抓抓后背,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醇哥,你去哪,我就去哪。”
  孟醇扔了颗小石头进火堆:“...你他妈好好讲话,别让我揍你。”
  猴子嘿嘿笑道:“哥,是真的。”他也觉得太肉麻,磕磕巴巴摘下烟,咳嗽两声,“大家一起生活这么久,我...我早就把你们当亲人了。”
  从底曼不打不相识到逃亡,再到现在,这群破破烂烂的雇佣兵是他这辈子最信任的人。
  孟醇静静看着他,过了十来秒,开口问:“没别的想干的?”半天得不到回应,啧了一声,“快点,磨唧啥呢你?”
  猴子扭捏地碾灭烟火,说:“想、想读书。”语毕,觉得这话自己说出来尤其怪异,掩饰似地够过枪,抱在怀里,“算不?”
  孟醇往他脑袋招呼一巴掌:“——多大点事儿!”转回头,眸底又燃上一丛火,“没其他的了?”
  “没了。”猴子怪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想起已经十分遥远的家乡,篝火的温度慢慢融出关于另一片土地的记忆。
  他自幼双亲离世,独身在越南生活八年才被中国远亲接走,远赴南非。后经济动荡,一家人再次将他遗弃,为了生存他只能加入灰色组织,摸爬滚打一路来到北非。
  至此已经参与过不少佣兵活动,直到在瓦纳霍桑遇见大虹,接着是阿盲、孟醇,才脱离原本的群体安身底曼。
  沙子里的人也是沙子,闻风起,顺势动。猴子知道总有一天还得离开,他虽然不清楚方向,但是他一百个愿意追随他醇哥的步伐。去哪都好,不读书也行。重要的是还有哪怕一个兄弟懂得篝火的含义。
  许久,孟醇带笑、平缓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有出息,啊?”
  猴子翻来覆去看手里那把老枪,他不懂保养,从前全靠阿盲帮忙。现在人走了,他自己懒得擦懒得摆弄,黑色的枪管布满沙土灰尘,火光也倒映不上。
 
 
第91章 
  孟醇独自晒了会儿月光。
  夜空有亮闪的东西挂着,好像穿越沙漠和大海为他们照明回家的方向,仿佛众人都有机会选择自己的道路,一切又很容易了。
  他将带在身上的糖纸拿出来,一面波光粼粼的角靠近火源,很快燃烧起来。他几乎忘记放手,等火苗把皮肤熏出一块黑色,塑料皮差不多化为灰烬,才松开灼痛的指尖,碾了碾指腹,留下的焰火接近黎明才于沙漠熄灭。
  什么都要时间——找不到通行证,孟醇只能用土方法自行仿制,幸好借李响青职务之便从行政偷来不少材料,使得成品不算太过粗制滥造,还算入的了眼。
  孟醇也清楚边防不是吃白饭的,早早提醒李响青合规入境已经不在他们计划范围之内,提前做好违反法律的准备。
  瓦纳霍桑与邻国交界处是偷渡重灾区,邻国政府看守十分严格,为了确保猴子能有足够的时间带她们翻越防线,孟醇会在关口利用假证件转移大部分注意和火力。等他们西越邻国,南下再抵达暂未受到自由党辐射的肯尼亚,医生就可以放心联系救援,猴子...没留下任何记录,也没有国际通缉,可以随便在黑市买一个新身份,未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孟醇从还没自己半个身子宽敞的桌面抬头,疲惫地抹了一把脸。
  离开瓦纳霍桑,对他来讲是再难找到一次如此具有正规性和权威性的机会,能够让他踏上家乡的土地。
  即使留下,最后还是得离开。等沙卡勒跑路,政府不可能对他的残羽留情,都是经历过大屠杀的人,心里应该清楚自由党什么手段。可惜意识到暴风雨来临的幸运儿不多,大都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稀里糊涂保全一个人的安危。
  孟醇准备告知猴子行动那天,早早寻到三仓,如先前所说一样,这儿搬的差不多了,曾经挂着枪支弹药跟超市货架似的地方空空如也,显得特别萧条。
  一个黑皮肤的兵找到他,上下打量着孟醇,说沙卡勒找。
  孟醇起初没当回事,想着晚点再回来,结果一路迎着如往常不友善的目光,直觉像在脑袋里响铃,让他猛地绷紧肌肉,面罩后表情渐冷,颌角凸起。
  他站在刑房门后,左右抻了抻发力的脖颈,松开布满青筋的拳头,缓缓呼出一口气,拧开把手,走进无数次替沙卡勒行刑的场地里。这片空间的每一把工具、摆设,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放在哪。
  血水落向地面的声音孟醇再熟悉不过。
  沙卡勒坐在原位,身边是李响青。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苍白,嘴唇一点颜色没有,整个人了无生气,像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坐着,连带空气也仿佛飘散一股令人胆寒恶心的气味。
  沙卡勒站起身,走到高束犯人手脚的铁钩旁,用一根钢棍把悬挂的人缓缓转向门口。顶灯将他臃肿的影子铺在孟醇脚前,抬头见他笑着,宛如骷髅地说:“酒鬼,我又发现一个新叛徒。小心——他非常有本事,竟然可以从我的办公室,偷走我的合同。”
  孟醇瞬间握紧双拳,巨石一般站着。
  沙卡勒补充,这些人就像蟑螂,怎么都杀不完。
  讲着,他挥舞钢棍,往叛徒背后一甩,金属厚重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屋内,李响青死死咬着发酸的牙根,双臂颤抖。
  猴子吊在铁钩上,全身的重量依靠半个脚掌撑着,嘴角被划烂一道猩红的伤口,露出半张嘴的牙齿和牙龈,浓稠到发黑的液体不断顺着嘴唇流淌,向水泥地面垂下好几条血线。
  他晃荡着,两只眼皮肿得几乎快从脸上掉出来,眼眶骨同样紫了一圈,歪掉的鼻头挂着鼻涕鼻血,又在嘴巴的伤处糊成一团,痛得他无意识嚷嚷。
  孟醇半张脸隐蔽在阴影之中,猴子动了动嘴皮,想喊声醇哥,没喊成。
  沙卡勒像拿高尔夫球杆,钢棍横在猴子小腿后:“酒鬼,你知道我一向非常信任你。”钢棍眼看要摔下来,孟醇从黑里向前一步,沙卡勒见他坚冰似的目光道,“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我们之间,关乎这份信任能否更上一层楼。”
  孟醇视线略过左右角落两名亲信,垂眼看着他。能站在这里的人大概都有一张飞往慕尼黑的机票,是协助沙卡勒掩人耳目的帮手。
  沙卡勒扔开钢棍,接过亲信递来的帕子,擦拭本就没有沾到血腥的手,“我即将启程前往欧洲,不知道你和李医生意下如何?”说罢,两只肉满的掌心举起在空中摇了摇,神情大公无私,“我当然不会逼迫你们,我的朋友。我希望我们都认为这段时光相处的很愉快,并且能合作下去...人本身就是一种喜欢延续美好的生物,对吗?”
  他抚平西装领,左手握着手枪砂黑的枪管,将柄托伸向孟醇,“ Deal?”
  李响青仅能看见沙卡勒肥胖的背影,和孟醇被挡住大半的上身。她急促地呼吸着,看着两个亲信从身旁经过,分别都有简单武装。
  李响青移开目光,期望孟醇可以从自己的表情里读懂些许暗示。
  血珠敲打地面,像一架潮湿软烂的鼓闷钝地响,每个人的防线都如同那层薄薄的皮,随时就要在节奏里浆裂。
  “A traitor,A yes.”沙卡勒赞许地欣赏孟醇上膛,伸出一根食指比划,“Too good a deal!”
  猴子几乎听不见声音的,同样看不大清顶在脑门冰冰凉凉的东西,只知道应该是把口径四五的手枪。他受过伤,但是头一回被人生生折磨成这样,碎骨头插进肉里钻心地疼,两条手臂早早失去知觉,腕处已有断裂的趋势。
  最疼的还是脸。
  他唔唔呃呃哼了一声,难受得没有心思再去试图弄清一切是怎么个事儿,就期望能能给个痛快。
  口水混着血从割裂的嘴角溢出,混沌中又蔓延出半点不甘心,不仅仅是就要交代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还有对大虹和阿盲离开瓦纳霍桑后该如何生存的好奇。
  他没法想象缺少枪支和暴力的生活,所以总期待有天可以亲眼见识见识。他甚至想看看少爷,过这么久也该变丑了——但从他醇哥天天对着一张糖纸发呆的样子去咂摸,大概是没有的——真他妈人比人气死人。
  算了。
  气息流成一条红色的河,枪声顺洪流而下,一样巨大澎湃,仿佛一朵朵具有温度的热花毫无节制地展开,挤着五脏六腑盛放,引来小而嘈杂的飞蚊在耳边吵闹。是来自哪的声音,猴子睁不开眼,分不清,耳朵也让翻涌的血液堵住了,听不见。
  枪头掉转刹那,子弹打穿了一名亲信的掌心,孟醇暴起掰住另一人,半截胳膊在他手里就像条等待拧净的抹布,被瞬间扭断了肘骨。
  孟醇迅速踢开落地的武器,反身去捉逃向门口的沙卡勒,朝后脑就是如山一拳,生生将人扔进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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