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婶看了一眼阿英,她坐在窗前,眼睛无神地看向窗外。胡婶怕要说的事会引起她情绪波动,见她情绪还算稳定,就带着葛茗到了房子外头,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缓缓将阿英的经历叙述了一遍。
阿英一家本在肇阳城摆面摊营生,家中虽然不算富裕,但也从未因吃穿发过愁,一家三口过得其乐融融。
老两口就阿英这一个独苗,一直将她视作做掌上明珠般疼爱。阿英生得娇俏,人也懂事勤快,平日里帮着父母将面摊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与秦家书生定了亲,说好来年开春就完婚。
但在去年快入冬的时候,他们一家突然回了村子。
当时胡婶觉得奇怪,自己的哥哥在城里把生意做得有滋有味的,怎么会突然把老婆孩子带回乡下来?
在一番询问下才知道,原来是阿英在城里被人缠上了。
那人姓冯,城里不少人背后都叫他冯霸王。他家境殷实,母亲年纪很年轻就守了寡,所以对他格外溺爱,把他惯出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性格。
那天他在阿英家面摊上吃面,见阿英模样清秀娇俏,就瞧上了人家,嘴里不干不净地要动手动脚。
阿英拒绝不从,胡父出面相拦,结果这混子把面摊给掀了,还踹了胡父一脚,害得胡父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缓过来。
此后胡家的噩梦就开始了。
胡父一摆摊,冯霸王就又过来,吵着闹着要见阿英。
自从那次事情之后,胡父就不让阿英在面摊帮忙了,但冯霸王不死心,见不到阿英,他就天天来。他每次来都要点一碗面,若是胡父向他讨要面钱,他就翻脸掀摊子,渐渐地胡父就不去找他讨要面钱了。但胡父低眉顺眼不去招惹他,他却依旧不肯安生,霸着座位不走,刻意吓唬过来吃面的顾客,渐渐这摊子除了他便没有人敢来坐了。
胡父试过换地方摆摊子,可这冯霸王阴魂不散,被找到了就是一场闹。
胡家报了几次官府,可冯霸王一旦上了公堂,像换了张面皮一般,连声答应乖乖赔钱。
可赔完钱后,他又让人对着胡家一番冷嘲热讽,四处宣扬说胡家人假惺惺地摆着老实人模样,其实看自己是头肥羊,趁机敲诈,还真是生财有道。
胡家一家是本分人,提出的赔偿都是符合情理半分没有多要,被人这么戳脊梁骨心中是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一日,胡母带着阿英去秦家书生家,商议尽快将两家亲事尽快办了。
不料冯霸王听到了这个消息,第二天趁着胡父外出摆摊,带了人闯进阿英家中,竟是要强行掳人。
好在那日胡母及时回到家中——她不敢留阿英一个人太久,闹出的声音惊扰到了街坊四邻,热心的街坊都跑过来拦着,硬是没让冯霸王带阿英出门。最后冯霸王被手下劝着,才讪讪离开。
胡父又去告了官府,可偏偏知县是个和稀泥的,不但不想着惩治冯霸王,还当堂说阿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外边抛头露脸本就不体面,穿得花枝招展,肯定也存了勾搭男人的心思。又说冯霸王家世不差,又极其喜欢阿英,干脆把阿英嫁过去不是两全其美?
胡父说女儿已经有了婚约,还叫了秦家来对峙。
那秦家不过是开豆腐坊的,秦家书生又是个软骨头,哪里敢得罪城中恶霸,当场就说解除婚约,撇了个干净。
这下公堂之上更热闹了,冯霸王和县令一唱一和,把胡父气得几乎急火攻心。
这还不说,冯霸王还以挨了毒打为由,告了当时那些拦了他的街坊。
于是这公堂之上,强掳民女的冯霸王做了一句以后不会再犯的承诺,就被无罪释放。
护女心切的胡父,热心相助的街坊因拦着冯霸王时动了手,被罚了钱,挨了板子。
胡父愧疚无比,他挨了板子,半身衣服血肉模糊,却还拖着伤躯上一个个街坊的家中道谢,道歉。
他知道以后不会有人再敢管他家的事了。
如果有天道,有正义,那它什么时候才来?
这世道连官府都不帮,冯霸王更加嚣张了。他天天腆着脸在胡父面前晃,张口闭口就喊岳父,说着强掳之事他真的不会再犯了。
他嬉皮笑脸地说,下一次他要直接强奸了阿英,到时候胡父就是拦也拦不住了。
胡父怒火攻心,当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几乎哭瞎了双眼的妻女。
胡父口眼歪斜,口齿不清地安慰着她们。
阿英整天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她曾想过放弃坚持,就让自己从了那个冯霸王算了,好歹能让自己爹娘过上正常的生活。
可胡父胡母哪里舍得,即便家中不如富贵人家,可这个女儿是他们从小捧在心尖上的,怎么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毁了下半辈子?
在即将入冬的一天,他们悄悄地收拾了家当,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回了老家。
回到凉水村,胡家算是过上了几天好日子。
可惜天公不作美,胡父的身体留了些未曾好全的内伤,入了冬之后便发散出来了,大病了一场。好容易好了起来,吃了一碗凉饭,病情又反复起来,这一躺下就再没有起来过。
在今年开春,万物复苏之际,胡父的生命却凋零了。
阿英与母亲还沉浸在胡父离逝的伤痛之中,偏偏这个时候冯霸王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阿英就在凉水村,竟然又追过来了。
他整天在门口说着污言秽语,言辞下流不堪。
阿英躲在房子里不出来,他就拿着东西在阿英家门口的田地里烧,要逼她出来。
村长让自己的儿子去城里报官,最后他却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说是官府的人说冯霸王并未做出什么实质的伤害,他们不能插手。
村民们能帮忙拦住一回,可拦不住每一回。
那一日趁着村里市集,阿英因为父亲新丧不便去,那冯霸王半夜上门,想要把强行把阿英给奸污了。
他让下人守在屋外防着有村民过来,自己进了屋。
胡母被他打得都不成样子,却还在死死拦着,挨了冯霸王的几脚狠踹,呕出的血污都脏了一身。
最后她不拦了,踉跄着跑出了屋子,冯霸王以为她终于死了心。
直到他的眼前被鲜血覆盖,阿英脸上也溅了大片喷射状的血迹,他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个拿着柴刀的母亲。
她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女儿。
葛茗的眼眶泛红,声音有些哽咽:“阿英姑娘过得太不容易了……”
小毛是直接哭得眼泪哗哗,还恶狠狠地说:“这冯霸王太可恨了,这世上怎会有这种无耻之人!那个知县也是,与冯霸王狼狈为奸,好好的一家人,被他们害成这样!”
葛茗看向坐在窗前的疯姑娘,突然明白她的远眺,应该是在望眼欲穿等待着不会回来的亲人。
葛茗问:“她母亲也过世了吧。”
胡婶点头。
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个强大的母亲,自然也已经不在了。
葛茗长叹了一口气:“她最后也是保护了自己的女儿。”
此时胡婶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神情复又激动起来:“可惜啊,这世道不公,那冯霸王做的事情就是死千百次也不为过,可偏偏官府就跟瞎子一样,就是当做没看到。我那苦命的嫂子为了女儿,杀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禽兽,官府……官府这个时候反而就不瞎了!”
葛茗和小毛震惊地看向她。
葛茗问:“这么说,阿英的母亲……是进了牢?”
胡婶哭得声音发颤:“官府说杀人偿命,就把阿英她娘抓了去。她年纪已经大了,被冯霸王打得那么狠,都没来得及好好养伤。我们去看过她两回,那里的狱卒根本不会可怜她身子多差,不是忘了送饭,就是送的饭菜连馊水都不如。我们想要经常探望,可没有好处根本他们不放我们进去,一次比一次要得多。阿英把家里的东西几乎都买了个干净,最后只能四处去借钱。那一天,我们凑了好几天,终于把钱凑够了,阿英欢喜着要见到娘亲了,哪知道我们去到牢里,才看到……她娘早就死在了牢里,半边脸都被老鼠啃烂了……”
葛茗终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那个望着远方的姑娘,身上带着仿佛台风侵袭过后的岛屿般凄寂冷清,哼着不成调的童谣,默默地流着眼泪。
两人告别了胡婶,离开了那间破瓦房。
他们的心情无比沉重,小毛还在不停掉眼泪,葛茗递给了他一个帕子。
“谢谢。”小毛接过帕子,粗鲁地抹了把脸。
“我发现你是水做的啊,这么能哭。”葛茗笑道。
她发现这人的泪腺是真的浅,哇哇哭得厉害,眼泪跟小河流水似的,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阿英姑娘太可怜了。”小毛带着哭腔说道,“她肯定不会去陷害云生的。”
葛茗心想:这人是真的天真真的蠢。
她说:“刚刚上来就说人家陷害云生的也是你,怎么这会就觉得人家不是了?”
小毛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还有人家的身世都这么惨了……”
葛茗:“那也不排除她因此想要报复男人,报复社会啊。”
“反正,反正我觉得不是她干的。”小毛坚定地说,“肯定是别人干的。我觉得搞不好,是冯霸王的恶灵在作祟。”
葛茗:“早上我与大师兄去问过村长,他说今年三月曾经去城里请了一个道士来做法,把这附近的鬼魂都驱了个干净。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因为忌惮冯霸王会变成厉鬼才做的。”
小毛:“大街上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多了去了,他们请到的肯定是个假的。”
葛茗摇头:“不,这个道士是真有点本事的。这凉水村的周围,没有一丝游魂的气息。”
第21章 谜团
葛茗摇头:“不,这个道士是真有点本事的。凉水村的周围,没有一丝游魂的气息。”
除了怨气较重易被人感觉到的厉鬼,最多的就是游离世间的游魂。他们或许是留恋尘世不愿离去,也或许被伤了魂魄无法转生。他们或许是人,或许是动物,或许是新死的,也或许存在了很长的时间。游魂的存在十分微弱,大多不会影响到活人生活。
小毛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这个道士,把这些游魂都给驱了?不不不,既然是道士,他应该是把这些游魂都超度往生了才对,可这也太难了……”
葛茗:“听说是穿云观的弟子,姓聂,我想应该是聂无患。”
小毛也有所耳闻:“我记得去年穿云观在万丈山封印鬼王,当时他也在,锋芒不及他们的掌门首徒,但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葛茗:“对,这里的村民都叫他聂道长。据说聂道长作法之后,闹鬼的地方都正常了,梦魇缠身的也不再做噩梦,有几个病了许久的人也从那天起逐渐好转起来,空气感觉都比从前轻盈了,村里的人到现在都十分感谢他。”
小毛就皱了眉毛:“不是鬼上身,难道云生是被人下了药?”
葛茗:“早上俞师兄去看过了,并没有检查出他有服过什么药。”
小毛纳闷:“不可能,如果不是被下药,也不是被鬼上身,云生怎么可能会去欺负一个柔弱女子呢?!”
葛茗问:“那他睡觉会梦游吗?”
小毛:“不,他这人睡觉特老实。晚上睡的怎么样,早上起来还是怎么样,姿势都不会换。”
“哦。”葛茗嘴巴一撇,点了点头。
小毛看她的表情,心中暗叫不好,耳边仿佛又响起庞及欠揍的声音:搞不好王云生是想证明自己喜欢女人,好让人不再嘲笑他,才搞出了这么一出。
葛茗不会也这么认为吧?
小毛斩钉截铁地说:“我打包票,云生肯定不是故意去干的。你看有没有可能他们前世是一对恋人,今世相遇之后,云生猛然恢复了自己的记忆,发现是前生相爱至深的恋人,于是情难自已……”
葛茗一脸嫌弃:“你是不是最近便宜话本看多了,人都变傻了。”
小毛:“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怎么还骂人呢?”
王云生一整天都被关在柴房里,在这一天里,他仍在督促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让自己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才能找到优秀的cp。
他庆幸自己不用去割稻谷,在这柴房里反而更能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借着木墙漏洞处透过的光看书,感觉自己就像那凿壁偷光的古人。
小黑屋真是促使人进步的第一推动力。
王云生的注意力比以往要集中得多了,一连练习的几个咒语都成功了。
其中进步最为明显的就是灵火咒,从前他只能召唤出手指般细长的火苗,今天竟然召唤出了火球!
然后就把自己给烧死在了柴房里。
全文完
故事重启。
王云生的眼前出现了404的警示——法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施法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请不要在柴房里玩火。
“我的错,我的错,是我安全意识不够。”王云生对404说,“你能不能不要在我每次施法的时候来这一句了。”
“安全警告将持续7小时。”
“……”
晚饭的时候小毛过来了,他带了晚饭,也带来了阿英的故事。
他说得声情并茂催人泪下,到后边声音都哽咽了。如果葛茗在的话,一定会震惊这男孩是不是水做的,怎么这么能哭。
王云生感叹:“难怪她会一直坐在窗边往外看……”
他还自恋地以为她是在看自己,想来她望的是自己身后的那条小路,那是她回家必经的一条小路。
她从前一定也曾透过那扇窗,对着归来的家人招手,脸上露出大大的微笑。
王云生感觉心上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胡家的困顿与绝望让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共鸣,那种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
胡家一家老实本分,一生为善,从未做过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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