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时候了你还对他嘘寒问暖?你对他再好又怎么样,你看,他也得跪我,这世上除了我,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你了。”罗晟发狠地笑起来,手下用足了劲。“兄长,你难道是想让我在你面前杀了他吗?”
“你......咳咳......”台柱上绑着的人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被这么一掐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咯出血沫。但他望着新皇,眼里没有畏惧、没有害怕,甚至连一开始的怒火都在一日一日的折磨下暗淡了。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篡了他的权、砍了他腿的人笑起来:“你咳......你杀不了他。”
伴随着他话语的落地,地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禁军打扮的年长者疾步过来,脸上带着慌乱指着跪在地上的许星桥:“陛下,许府派人来问这小子什么时候能回去了,怎么办?不放他走的话汉城那娘们怕是要察觉出不对了,放他走的话,那咱们......”
他看了一眼许星桥,压低了声音在罗晟耳边道:“那咱们杀了先帝和他......的事就瞒不住了,现在朝野大多人还以为先帝和许震在微服出巡的路上呢,按照咱们的计划找到遗诏后再宣布先帝出巡路上遭遇不测传位于您。现在遗诏还没拿到手,传出去杀父篡位这事,不太好听啊,而且朝里的官员一定不会服从于您,这可如何是好?”
“当你蠢的能让那老太监把信送去北边他手里的时候,陈鸢就该察觉到不对了!你觉得这小子回来前,能不把那信上的内容告诉他母亲?”罗晟松开掐着太子脖子的手,擦了擦掌心的血,冲来者嘲道:“他从北边到邑都中间这么多段时日,你觉得陈鸢看了那信能猜不到我们都做了什么?她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砍了你我的头,是因为我让南方的细作在她儿子饭菜里做了点手脚。她在抉择,所以才犹豫的没有杀回来。”
“这小子从小被许震当废物养,靠求着陛......先帝才能在北边混个军职,谁能想到那老太监求救的时候还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寄给陈鸢和许家大儿子的两封信我都截住了,谁想到漏了这纨绔,让那老东西养的一只死鸽子飞到北边去了。”
陈鸢是许星桥母亲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泪眼朦胧的许星桥浑身一抖,抬起头望过去,在看清那咬牙切齿的禁军是谁后瞪大了眼睛:“梁叔叔?你怎么会......”
下一秒他看见梁杜对着罗晟恭敬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什么:“是你?!是你背叛了陛下和我父亲!”
怪不得,怪不得罗晟一个连名号都没什么人知道的皇子能谋逆成功,怪不得他能困住陛下和他父亲,怪不得这么久了邑都的人都还以为陛下和他父亲去微服寻访,没有消息传回来很正常。许星桥回来路上一直在想,邑都能出什么事?他父亲的兵虽然不在邑都,但邑都的守城将领和禁军统帅都是陛下的心腹,只要兵不乱,皇宫能出什么事。
现在他知道了,因为最亲近的“心腹”背叛了他们。
梁杜是皇城禁军统领,是跟随陛下几十年的将领,跟许父一样都是从弹丸之地一路陪着陛下开疆扩土的功臣。如果他倒戈扶持罗晟上位,那罗晟就会拥有邑都所有的兵,短时间内封锁消息不在话下。
可许星桥想不明白,梁杜为什么要叛变,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官衔,安享晚年不是问题,为什么要孤注一掷推一个新皇上位?
“都是你爹逼的......都是你爹!”梁杜跟着罗晟这个疯子谋逆本就心慌,被许星桥吼的更加心虚,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他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许星桥脸上,扬声道:“我就只是贪了一点钱,当官哪有不贪的!就一点点,你爹非揪着这事不放,一定要我把钱还回去,不然就去圣上面前告发我!不然我何至于铤而走险,一切都还没准备好就匆匆谋逆!都是你爹的错,都是你爹......”
“你贪污几十万两,伙同户部官员暗自加税,多少百姓因为你们家破人亡!错的是你!”许星桥没有准备,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吐了一口血沫撑着要起来和梁杜理论,又被拿着刀剑的士兵围着摁住。梁杜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事,被挑破的恼怒刺的他双眼发狠,和几个禁军轮番朝着许星桥的肚腹猛踹,直到他疼的再也没力气大声喊叫、爬都爬不起来,才在罗晟的眼神示意下作罢。
许星桥趴在地上,被人按着无法动弹,一嘴血腥却不肯罢休,双手死死的朝前扯住梁杜的裤脚,满眼血丝地望着他,像一头驯不服的狼:“是你......错的是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是你忘了,是你不配......”
“好了,许将军。对对错错有什么要紧,史书都是由胜利者编写的,成王败寇罢了。”罗晟冲着还要发火的梁杜一摆手,拿着刀刃挑起望着许星桥目露痛楚的太子下巴,强制性把人的目光转回来,盯着太子的眼睛笑起来:“朕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说朕杀不了他?朕现在是天子,想杀谁不可以。”
柱子上绑着的太子嘲讽一笑:“可你得位不正啊......如果他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遗诏在哪里,没有传位昭书,你就永远是谋逆,是上不了台面的卑劣东西。无论传位昭书落到哪个旧臣手里,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兵推翻你,你能睡得安稳吗?”
“只要我饶他一命,你就把遗诏交出来给我?”挑着太子下巴的刀尖一紧,往太子脖颈的伤口刺进去。罗晟盯着反复太子撕裂的伤口和流出来的血,挑起眉:“倘若我偏要杀了他呢。”
“杀了许家剩下唯一的儿子,你觉得你勾结南洋人牵制她的计谋还能成功吗?长玉他只要死在邑都,陈鸢将军一定会鱼死网破杀回来跟你同归于尽。这多年的谋划,好不容易坐上龙椅,你舍得只做两三天的皇帝?邑都很多官职人家你都还没来得及控制住吧,他能收到消息回来肯定打破了你们的计划,你现在最缺的不就是时间吗。”
太子边咳边笑,目光落到满身伤痕的许星桥身上又沉下去。
“只要你愿意饶他一命,罗晟,我答应你,我不仅会交出传位昭书,我还可以向满朝宣布退位于你,这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任何人起兵都叫谋逆。哪怕许家对付完南北两边的敌寇还有余力,只要我写下退位书,罗国也不会有正统军站在他们那边。你大可以把他关在许府,只要他活着待在许府里,就永远是许家军的掣肘,没人敢罔顾他的性命打回来。人人都知道他只是个许家娇宠的孩子,没兵没权,北地那点兵听的是朝廷的号令,将军称号不过也是哄他开心虚名罢了。你饶他一命,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一旁的梁杜想了想,俯在罗晟耳边说道:“陛下,若是有了太子手谕,说不定城外的兵我们也能调动,处境会比现在好很多啊。等拿到了遗诏局势安稳了,南洋人把陈鸢那娘们耗死了,再杀这小子也不迟。”
罗晟眸光闪了闪,显然是有所松动,可还是不甘心地望向太子:“他可以活着,但朕把他囚在宫里岂不是更安心,何必把他送回将军府横生事端。”
“把他囚在皇宫里,谁会相信他还活着?”太子看着罗晟微动的唇,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没用的,哪怕是他的亲笔信、血书、贴身物件,陈鸢将军也不会相信他还活着的,只有把他送回许府,许府里的亲信看着他活着,陈将军才会信,才会走进你设计的局里。”
趴在地上双眼血红的许星桥耳朵嗡嗡作响,他刚被梁杜揪着头发砸在放木材的铁架上,此刻血糊了一脸,遮的他快要看不清太子的神情。
什么叫许家剩下的唯一的儿子?什么是和南洋人勾结设计的局?他大哥明明还在南边镇守呢,怎么会让南洋人打上来?太子怎么能用这么多条件换他的命,他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他活着能做什么?!
要是接到消息回来的是他大哥就好了......
许星桥这样想着,努力地仰起头透过血污去看太子,想告诉太子他的命不值当的,任何一个人活着都比他这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好。
何必救他......
何必呢。
但他抬头对上太子的眼神,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酸涩的让他说不出来话。
太子冲他笑起来,就像小时候他失手打碎陛下御赐给太子的灯盏后,惴惴不安地缩在太子殿的桌椅下,被太子哄着抱出来,和陛下一起笑着说没事的模样。他就那么笑起来,无声的对许星桥说了两个字:“别怕。”
“长玉别怕,兄长一定让你平安回家。”
第54章 良善者苟活,贪婪者高歌
许星桥被一路“护送”回了将军府。排排的禁军拿着假冒的圣旨以护卫许星桥平安的借口围住了许府,把许星桥圈禁在了看起来不太常用的屋子里。
这个屋子看起来很闲置,杂乱的摆着很多箱子和字画,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禁军进来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把许星桥关了进去。而除了许家人也没人知道,这个屋子以前是许父的书房。因为许父不爱看书,最讨厌文绉绉的东西,又常年不在家,很少待在这屋子里,才渐渐闲置下来。
禁军把门一关,许星桥立马就在房间里找起来,希望能找到许父留下来的有用东西。哪怕只有一点什么能让他做的,也好过待在这里坐以待毙,看着自己在意的亲人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但他找了半天,除了三年前他走时因为被许父阴阳怪气了一顿,一气之下没带走的那箱棉衣没翻,其他地方他都翻遍了。
什么都没有。
和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许星桥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打开那箱棉衣,和他临走时一模一样,沉重的木箱里装着母亲精挑细选给他准备的十多套棉衣,夹着厚厚的绒。因为太久没有晾晒,绒毛都有些泛黄,裹着陈年的灰扑面而来。
许星桥把每一件衣裳都翻了一遍,连夹绒都拆开抽出来,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只是他拿起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一个泛黄的信封从里面抖落出来,表皮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连鬼都看不懂的字——“吾儿亲启”。
一看就是他亲爹的手笔。
这种时候许星桥顾不上吐槽他爹烂的除了多年亲近之人没人看得懂的书法了,他发着抖把那封信撕开,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张纸上。
可那沾着灰发着黄的纸页上,写的不是什么救太子出来的妙计,不是什么破困境的方法,甚至与当前的局势都没有丝毫关系。那只是当年不放心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远赴边北的父亲写下的,一封简单的、当年许星桥斗气错过了、没有带走的家书。
“长玉吾儿,自小我与你母亲因战情忙乱对你疏于照顾,心中所愧甚多。家中亲朋皆偏爱与你,不舍你从军吃苦,我与你母亲亦然。然君有报国之志,我与你母亲自当应允骄傲。你此去北城寒苦、打仗艰难,军需粮草一类难免供应不及时,我与你母亲、兄长附赠六千两,以应你不时之需,盼儿归期,慈父......慈个屁父!上面那些都是你娘念我写的,文绉绉的,你个混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我说的。这六千两,你老子我、你娘、你哥一人给你凑了两千两,挣了军功得了奖赏记得还,看在你是我亲儿子的份儿上,就不收你五分利了,给老子带几瓶好酒回来就行。吃不了苦受不了伤就赶紧给你老子我滚回来当纨绔......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去镇北肯定好多年回不来,给我老老实实练功夫,别在军营里偷懒!刀剑无眼,你要是脸上落个疤回来,连门亲事都说不到,你老子脸上会无光,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别把命丢了!
家国安宁、四海无战火之日,咱们父子回家好好喝一回酒。
你老子”
许星桥盯着落款“你老子”三个字笑起来,笑的整个胸腔的气都要排出去,又被他哭着狠狠地吸回来。猛烈的一呼一吸间,他浑身的伤口都被扯起来,疼的他弯腰跪倒在地上,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笑。
有些人疼到极致,连哭都是带着笑的。
他笑他爹戎马一生,竟然跟他一样天真。
家国安宁、四海无战火之日?
“哪有那样的日子呢,你等不到了许震。”许星桥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喊着他父亲的名字,仿佛把这个名讳一点点咬碎了咽下去,他就能扛着那些伤痛像他父亲一样站起来撑起许家。“我也等不到了......”
“小将军......小将军,快!”许星桥勉强站起身的时候,侧前方一个老旧的木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两三个面熟的人从里面钻出来,拉着许星桥就要走。“太子殿下留了我等在宫外,我们现在就送你去汉城陈将军那里!”
这间屋子里不知道哪里竟然还藏着密道,刚才禁军搜查的时候没搜出来!
许星桥一眼认出这几个身上带血狼狈模样的人都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亲信,时间不容他多疑,他二话不说跟着几人进入密道一路奔逃。这密道不知道挖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后手,等许星桥再回到地面上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郊外。马车早已准备好等着他们,一刻不容缓就要带着许星桥走。
许星桥一把抓住自己最熟识的一个亲信:“怎么回事,就我一个?太子殿下呢,我们不救太子了吗?”
“我们几个留下来找机会营救太子,您带着其他人先走!马车上是太子唯一救下来的七公主和九皇子,您带着他们去找陈鸢将军!我们回去拖住禁军,殿下最希望的是您活着,不要回来为他报仇!”几个亲信把许星桥推入马车,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长剑,见许星桥还说着“可是太子”,着急的往马背上拍了一掌,冲许星桥道:“您只有活着到陈将军那里,才能有法子再回来救殿下啊!快走!小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车伅伅的朝前奔,许星桥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那几人,连告别都来不及,就看着他们抱着赴死的决心头也不回的奔回了邑都。
许星桥再一扭头,看见缩在马车最里面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孩,手里的刀紧了紧,终究还是一咬牙跨上马驾车,放弃了跟他们一起回去救太子的念头。
七公主和九皇子是先皇仅剩的血脉,是太子拼命救出的人,许星桥得把他们活着送出去。
他不能对不起太子的良苦用心。
不能对不起那么多人拿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许星桥逃离邑都的消息瞒不住太长时间,怕罗晟派人来暗杀他们,许星桥一路都没敢走官道,一定要过城门的几次都是把自己和两个小孩塞在腌菜的桶里,头顶一片绿油油流着酸汤的咸菜,屏息憋气逃过盘查。
等到了临近汉城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认的出许星桥了。他浑身上下一片酸臭,华贵的衣服在路上就已扔下,换成了粗糙的麻衣,头发打着结,全是腌菜的味道,再加上带着两个跟他一样破破烂烂满脸泥土的小孩,路上许星桥还捡了几个树棍拿着,活脱脱三个讨饭的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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