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锋爵心思万千,只是应付地小幅度点了点头。
“挺矮的那孩子,比你那叫矮多了,我五年前离开家的时候你都比他高了,他跟我说他十四岁的时候我差点就笑出来了。”
听者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下意识的皱眉头。
“反正早上看见他,觉得他是一个挺不错的孩子,今晚看见他,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裴锋爵的眉头皱到了现在,仿佛忘记给眉头解锁,他保持着那模样问:“怎么从孩子变成人了?”
“这就是我惊奇的地方,早上见他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顶多就是一个遇上伤心事的孩子,刚才他却是没有了愁心事一样,说话气度都变了,一下子变得不好欺负了!”
“……”裴锋爵的眉头终于解开了,“他本来就不好欺负,平时挺能伪装,可能是现在不装了吧……”
可是玺秀为什么不装了?他最近是不是为了奶奶的事情很忧愁难过?裴锋爵突然问:“奶奶怎么说,回家之后,香春居怎么办?那个她养大的孩子怎么办?”
裴绩突然转头一脸好奇对着儿子,“怎么,难道你的烦心事跟那个小兄弟有关系?”
“怎么会。”
“之前不见你这么关心你奶奶的事情,不是一直交给我处理就行了的那个态度吗?”
裴锋爵眼珠子撇向旁处,弱弱解释:“一直就是那个态度。只是在香春居的时候跟那人有点接触,也关心一下。”
裴绩无声咧嘴:看来可以去玺秀那里套话!
“估计他们接下来要商讨的就是这个香春居跟孩子的去留了,香春居断然是不会关闭的,至于那个孩子,跟着过来我们家也不错。”裴绩尚且不知道儿子确实是渴望着让玺秀来家里住,但说出口的话歪打正着了儿子的心思。
只见裴锋爵骤然抬腿快步走去卧房,只留下一句:“明早我也去香春居,爹早些歇息。”
裴绩愣在原地,越发想生女儿了。
第四十九章 香春居的接班人
裴府大院正堂中厅,一家四口人正在吃早饭,这四个人五年来第一次又一起入席,本该有欢声笑语的这一餐却异常平静,大概是彼此心照不宣,毕竟不久后的某一顿饭开始,才是真正的一家团圆。
老人经过一夜沉思,加之今早儿子儿媳妇说他们的娘这几天就会把青楼事务料理完毕抽身回来,这让老人对妻子的信任与尊重一点点回笼,今天他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是瞧出来他心思的裴绩先发制人,叫他老人家最好别去,到时候在青楼里痛哭流涕可不好看。裴鼎怎么可能会那样,只是被裴绩一句揶揄,他也真的不好要跟着去了。
车厢里,裴锋爵开门见山问道:“爹,是不是看见了奶奶接客?”
裴锋爵一本正经,却猝不及防被裴绩一个巴掌飞扑过来。
“怎的打我?”
“接客跟迎客可不一样,再弄混,你爹打你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裴锋爵默默吃下这个教训,“是迎客。”
裴绩看儿子一眼,语重心长道:“是看见了,不过那不是也正常吗,当老鸨当了十几年,如果还是以前良家妇女的模样,他们的香春居不得早早关闭了呀。”
“……”饶是对自己爹的脾性了解得透彻,也还是被这样的言论打得眼冒金星,裴锋爵选择默默闭嘴。
可裴绩却有话说。
“儿子,跟你讲个悄悄话。”
秦淑珍仿佛是裴绩肚子里的虫,裴绩说话时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通风报信,但是她却在听见这句话时,倏然红了脸。
裴锋爵心知不妙,果然就听见亲爹在他耳边很小声说道:“我想跟你娘再生一个,看看能不能生个女儿出来。”
裴锋爵的心都木了,他为难地说:“万一生出来个弟弟呢?”
有人气息凝滞,心里七上八下,最后泄气道:“那总不能把他塞回去啊!”
秦淑珍伸出脚踩了裴绩的脚背!
裴锋爵默默摇头,看架势,他爹他娘是真的想再生一个了。但是裴锋爵突然好奇,问了句:“怎么突然想生女儿?”
裴绩笑眯眯坐到妻子身边搂着她,说道:“儿子都是去疼媳妇的,我可不想老了之后连子女一声嘘寒问暖都没有,不,我没有没事,但你娘一定要有!”
“娘,别听我爹的,儿子多大都是你儿子,飞再远都会回来。继承我爹的,可信。”
终究是没有提起玺秀。
泥石板上,马蹄轻轻地原地踏了几步,停在香春居大门前。
谭珠雁跟玺秀正在后院聊天,见来者三人,玺秀不露声色地退后两步让出一个圈给他们。
裴锋爵在看了玺秀片刻后才觉察,他居然是下意识地一心扑在玺秀身上……
耳边父亲已经开始在跟奶奶交谈了,裴锋爵顿时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进退维谷。他爱玺秀,这是已经不可抑制得下的心意;他怕爱玺秀,他只有自己单枪匹马一个人,他不敢去犯那险峻的悬崖。
“锋儿,锋儿?”
母亲的声音轻微而关切,裴锋爵猛地回神,定了定心神之后终于收回看玺秀的目光,他也小声地说话回应他娘:“没事。”
秦淑珍不安地看了看玺秀。
“你们先在这边喝茶吃点小点心吧,我和玺秀去交代一些事情,如果事情顺利,今天就可以,回家。”谭珠雁慈笑着,这次多把注意力放在裴锋爵身上,她朝孩子招了招手,叫道,“过来,让我们重新打过招呼。”
裴锋爵恭敬地走去,先叫了一句奶奶。
老妇乐不可支,眼角的皱纹仿佛勾勒出她离家三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她怕渗出眼泪,不敢再陷于喜悦之情,微笑地盯着裴锋爵道:“之前是奶奶不好,考虑不周全,让你受委屈了。”
裴锋爵笑了几声,“奶奶,孙子挺大一个人了,不是小孩子,这些都懂得想,不会耿耿于怀的,您能回家自然最好了。”
老人家的泪水止不住了,有什么比子孙后代的孝心更让老人感动的呢。
玺秀扶着老鸨离去。
当谭珠雁不再当老鸨,她似乎就不再是之前那个看起来仅是四十岁半老徐娘的谭妈妈,她变老了,那是一种由心而发的老者气度,也是不需要再凭着自身撑起一座青楼后的释然坦荡,就算她还在这青楼,就算她还是打扮得亮丽。没错,今天早晨过来,裴绩看见母亲是昨晚的那种打扮。
玺秀开始出出入入都搀扶着妈妈的手了,因为妈妈老了,因为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香春居二楼,青鱼还在睡梦中,被几下敲门声唤醒,她随意披上外衣,见了来人,怔怔出神,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想揣测。
“妈妈。”青鱼轻声喊。
谭珠雁由玺秀搀扶着进屋,玺秀微笑着叫了句“青鱼姐姐好”,青鱼艰涩地点头微笑,也随着坐下,探究地望向老鸨。
“昨晚许戈又来了。”
听得妈妈的喃喃语,青鱼莫名紧张,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可以说服她自己的猜测,只见女子僵硬地弯弯嘴角扯出笑容,道:“他过来了,您应该还不知道,他送了我一只猫。”
老鸨顺着青鱼的视线望向卧床,见那里果然有一只清晰可见的竖起来的小耳朵,估摸着另一只耳朵应该是被被子压住了。老鸨由心一笑,“他待你不错。”
青鱼低下眉目,“妈妈,男人不可信,您也说过的。”
谭珠雁道:“那是安慰你,也是警醒你。”
“那您是觉得许戈值得我去依靠吗?”
谭珠雁摇摇头……她想起来了她曾经看好并坦言于梦蝶的那个男人,如果知道后面是那个样子,谭珠雁怎么都不会为那个男人说好话。
人总是参差不齐的,没有全部完整的好人,也没有全部是好人的男人或者女人,谁想靠着一句“男人都是坏人”去否定所有男人,那这个人可能会错过好男人,谁想靠着一句“男人都是好人”去相信所有男人,那这个人可能遇上万劫不复的难。
“妈妈我只是希望当你想忠情于人时,好好考虑他对你的心意,当你对人生没了希望时,好好想想跟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美好。”
青鱼愕然,越发摸不透老鸨大清早带着玺秀上来的目的。
好在谭珠雁不是想让青鱼猜谜语,她定睛看了看床上那猫,再回头看向青鱼,郑重问道:“如果我把香春居交给你,你愿意吗?”
进香春居统共八年,三年艺妓五年为娼,青鱼并没有泯灭初心,她一直都盼着可以找到真正的情郎相守一生。她的心思谭珠雁都知道,在青鱼提出转为卖身那日,谭珠雁悲悯地提出她可以为借钱给青鱼,或者就当预支卖艺的薪资,可一身傲气的青鱼却连这样的帮助都不肯收下,最终她用她的身体换得了家人的长久生计。
青鱼,原名林青玉。
困于家境;困于傲气;困于少女之心。
如今谭珠雁跟玺秀把她的傲气与少女心都给回她,就看她愿不愿意接过去。
青鱼怔愣着,紧盯老鸨与玺秀,似乎在等着对方率先破功告诉她其实他们在开玩笑。
然而他们是认真的,谭珠雁道:“我就要离开了。这间院子是玺秀他亲娘的,玺秀还小,掌管不了这里,这里除了紫兰就是青鱼你的资质最深,也只有你能帮玺秀接手这里了。就当帮玺秀这个忙,让他可以像现在这样安然长大,他长大之后,香春居也还是你的,他不会要回去的。要求只有一个,好好做,好好待玺秀。”
青鱼看向玺秀,孩子还是那样小小的身高,笑容诚恳而灿烂。
玺秀与青鱼对视,“青鱼姐姐,香春居就拜托你了,我不希望我娘跟谭姨的心血就这样搁浅在我手里,这里是不是我的不重要,只要你可以撑起来这里,你就是我的大恩人。”
这年纪差有点大的姑侄俩,都默认了不把选中青鱼的那某一个重要原因讲给她听。
青鱼果然愿意接管香春居,她道:“等玺秀长大了,我就把香春居还给玺秀。”
突然床上发出声响,三人齐齐望去,是那只睡得酣熟的小猫从被窝里钻出来了,它站在三人面前,生机勃勃地瞪着细条眼珠喵了一大声。
三人被小橘猫逗笑。
谭珠雁突然问道:“青鱼,许戈这个人并不简单,如果你真的动心了,打算向他坦言吗?”
青鱼飘忽地看了看小猫,顺带目光划过玺秀,她道:“我还不知道该不该与他动真心。”
“如果并不是无法控制地喜欢他,那就不要动心,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但是如果他没有先向你开口,你就要远离那些念头。”
一旁听话的玺秀总觉得自己像在听戏,又像在听书,既有趣好奇,又认真细思。
青鱼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多年来她第一次笑得如此赤诚,“明白的妈妈,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第五十章 我是你叔叔
眼看冬天就要来了,裴绩一家三口坐在后院里,茶杯里的茶水因气候而轻易可见热气腾腾。
院子里飘着茶香。
裴绩满意地赞美:“这茶不错,比那天我在外头喝的给那些嫖客准备的茶水好喝多了。”
秦淑珍又为夫君添了一杯。
茶水新沏的,裴绩看了眼杯子上的热气,不敢心急地拿起就喝,于是他找话与妻子聊:“昨天过来,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给我倒茶的,看似风风火火,其实做事都挺稳,倒了一杯茶给我,一滴不漏!”他咂嘴,“就是茶水有点不堪入口了。”
秦淑珍道:“那孩子是娘亲手带大的,跟娘的关系真好。”
“可不是,他……”裴绩话锋一转,奸笑着喊,“小锋,玺秀比你小,可是他叫你奶奶叫谭姨啊!”
“……”伸长耳朵一直偷听的裴锋爵这会觉得自己耳朵有点疼,他不愿意搭理裴绩的调侃,心里只想揪玺秀的耳朵让他求饶喊自己爷来听听——裴锋爵的心突然重重一击:怎的对小喽啰总是那么暴虐?
见儿子不搭理自己,裴绩这才自己喝起茶来,而秦淑珍却留心了裴锋爵的反应,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如果儿子真的跟那个男孩子有点什么,又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裴锋爵苦恼地揉了揉眉头,说了声他太晚睡现在头疼要去休息一下,便径自走去了玺秀的房间里。
留眼看儿子轻车熟路进别人房间的秦淑珍跟裴绩,二人坐在石凳上,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没有避开嫌疑的裴锋爵一进屋就在想:怎的玺秀没有察觉他的书不见了吗?就玺秀那个小穷样,如果不见了书,不得翻箱倒柜地找一通?
然后他擅自得出结论:果然是买了盗版书,一定是很便宜所以丢了也不在意。
这个昨晚一夜辗转于床榻的人,百无聊赖在玺秀房里一番摸索,最后终于自觉无趣地躺倒在床上,然后大白天的,他沉沉睡去。
刚才过来,谭珠雁坐下与儿子儿媳一起喝茶聊天,裴绩便指着玺秀的房间让玺秀帮忙把裴锋爵叫出来,玺秀心下吃惊而有点欢喜,这个时候,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仿佛是一位代嫁的闺女要去见未来夫君。
门轻轻地被推开,玺秀先探头望了望,然后才看见裴锋爵在床上,于是他便直起腰板走近去了。
明明相识才一个多月,相隔几日再见,却生出一种悲凉的感动。
玺秀仿佛是在自己的心里一夜拔高,他盯着裴锋爵的睡颜,沾染两边脸颊的泪水是无意识地滚出眼眶的。他擦了擦脸,把思绪都收回肚子里,转眼便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裴少!”这孩子大声喊,“起床啦!你怎么又霸占了我的床!”
裴锋爵被惊醒,看清玺秀的脸之后正想捶他一通,却在手臂划过玺秀的脸向上举的时间里,想起来某一天晚上,一两滴不轻不重的液体砸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时那种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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