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貌合神离的结伴而游戛然而止。
在秦淑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时,裴锋爵目不斜视,他以稍大的音量说与身边人听:“我接下来这几天恐怕就出不了裴府了,兄弟们,秀儿暂且麻烦你们帮我照顾……如果我之后直接去边塞参军,那就有劳玉棠与李老师、刘老师,帮我好好照料他。”
谢林瑟瑟发抖:“你怎么说的这么吓人,你娘会干些什么?”
裴锋爵突然笑道:“不知道,我先嘱咐着,图个心安。”
四人纷纷无奈又心疼这有意调节气氛的人,其中的当事人玺秀,竟是格外地冷静,他的淡然不约而同地跟裴锋爵如出一辙。
玺秀此时心里没有担心感伤,而是暗暗想着:原来早上,锋爵似乎并没有要带我一起来,只是去通知我一声。可我偏偏会错意,而他竟也没阻拦。
秦淑珍铁青着脸走到湖边,冲着已经缓缓要靠岸而来的船上人喊:“还不快随我回去!都是我太纵容你这孩子了!”
裴锋爵没有答话,母亲有母亲的立场,他有他的立场,他怨不得亲生母亲,却也做不到顺从母亲的意思。
回去时,玺秀跟谢林都挤在了周玉棠家的车上,因为裴母已然顾不得慈爱长辈的形象,她只想拎着儿子远离玺秀,远离男人。
这一路两队人,一队只有母子俩,另一队里,有兄弟俩。
周玉棠对着裴锋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对着玺秀,他却直言不违道:“我照顾不了你,抱歉。”
马车空置着,秦淑珍与裴锋爵一同坐汽车回府,秦淑珍面容惨淡:“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孩子?”可她不是要听裴锋爵的回答,于是她接着道:“如果你还这样,为母真的要搬出你爷爷了,你到时候不能怪我心狠,爷爷的脾性你也知道,他若是知道你喜欢那个男孩子,指不定派人把他送得远远的,让你一辈子找不到。”裴绩警告过妻子的话,被妻子加重后,转告给儿子。
第九十六章
李云在周玉棠之后也表明她不会照顾玺秀,顶多代之转告李佩。连带着李云也这般,谢林实在听不过去了,虽这件事该是裴锋爵或者玺秀来说,可他见玺秀无动于衷,便必须打抱不平,他义薄云天道:“玉棠,就帮忙照顾一下而已,又不是要你供他吃住管他拉撒,你不能这样对玺秀啊,怎么说他都是我们兄弟!”
周玉棠低头,直白地吐露心声:“我照顾不了他,不上心的关照,答应了也只是一个口头上的允诺。”
“那你就上心啊!自家兄弟你不上心谁上!”这话说出来,连同玺秀都没当一回事,只认为是谢林在单方面讲兄弟情,于是没有收到阻扰的谢林乐此不疲继续道,“玺秀都没有嫌弃你了,你说你嫌弃他是算怎么回事的一个哥哥哟,俗话说得好,孔融三岁能让梨!让梨让梨!让的就是他亲兄弟!你们不是也算半个亲……哎哟!”
谢林正在舞动的手被玺秀猛得一拉,一声“哎哟”过后,车里四人,纷纷噤若寒蝉。
玺秀不拦着谢林,或许大家还只当谢林这个人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可当玺秀露出紧张神色出手拦了谢林,那就令人不由得遐想一番了。
面面相觑,最终谢林破罐破摔,眼神在玺秀与周玉棠之间转动,然后他说道:“玉棠,玺秀是你同父异母的弟,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去往裴府的路上,裴锋爵面色沉重,娘亲的话无疑是一记厚重的锤棒,不留半分情面地敲在了头顶。
裴锋爵在那样的心情下,想着玺秀,为了玺秀,他挤出来一个笑,试着放软态度,“娘,这个事情不要跟爷爷说,这些天我都不出去了,我只留在家里,直到去参军。”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是你……你难道要一辈子喜欢着男人……?”
裴锋爵脸上勉强的笑僵得彻底,一瞬间,如被大风吹去的烟,即便是假意,也荡然无存。他心里天人交战,最后,他还是他那样的性子脾性,他面沉如水,“娘,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正是要喜欢一辈子吗?”
秦淑珍默然无言。
“儿子会爱玺秀一世,现在是,以后时,哪怕我要去打十年的战,回来也依旧是爱着玺秀的裴锋爵。”
“你……”
“如果娘亲真要把这个事情说给爷爷听,那就说,儿子不会怪你心狠。爷爷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秦淑珍凄然道:“果然你爹跟你奶奶串通一气么……他们居然帮着你来唬骗我……”
“他们,支持我跟玺秀。”
“这是不对的!”秦淑珍突然喊道,“既然他们两个都站你这边了,那我就一定要让公公知道这个事情!我必须要回我的儿子!”
裴锋爵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懂,什么样的儿子才不是儿子呢?为什么?
雪天,本该是白色的,裴府里光秃秃的枝桠载不住雪,于是灰棕色的树木便装饰了整个裴府。
裴鼎听到儿媳拽着手绢锤在胸口处说出的一番话,冲击如同一人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压抑与震惊。这是当兵打战还是带兵打战都不曾遇过的。
裴锋爵、裴绩、谭珠雁……
孙子、儿子、妻子,这三个最亲的人……
这种情形使得裴鼎反而与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媳感同身受,他完全可以理解儿媳此时几欲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的心情,因为就连他一个历经几十载沙场的枭雄,遇到此等家事,也不免感到悲愤填膺。
“裴绩!”声声如浪拍击礁石,老元帅重重拍着桌子,似将厚实手心当了惊堂木,“你的儿子干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也跟着他为非作歹?你的妻子一人苦苦相劝,你却还暗中助这不肖子!!助他败坏伦理!你当的是个什么父亲!”最后那一掌重于前头几声,就像疯狂的浪扑去,散做了无数细碎水珠,那是粉身碎骨发出的声音。
站在一条船上的祖孙三代都知晓事态严峻,听了秦淑珍的哭诉与裴鼎的怒斥,均没有发一言。
裴鼎终还是连同谭珠雁一起说了:“你身为这两个人的长辈,知道这些事情不与我说就算了,还连着一起唬骗儿媳,难道是想把自己的孙子摆上一个不堪的境地吗?如今这件事情关上门就我们自家人知道,要是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你们母子俩是不是就打算让这小子一直错下去?”
谭珠雁与裴绩算得上是顶风作案,所以都被裴鼎数落了,裴锋爵本已认为爷爷不打算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却不想,最后他也被点了名。
“你趁早死心,想跟一个男子成双成对,我看你是生活太安逸了!等你去了战场,我会安排人将那青楼孩子送走,如果你要反抗,就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那孩子的命,握在你的手里。”
谭珠雁与裴锋爵均是脸色巨变,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裴鼎狠起心来,是如此地不顾声誉,堂堂镇国元帅拿一个无辜孩子威胁自己的孙子?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爹,你做事也忒狠了些。”裴绩伸张正义道,“我们做人要讲道理,这件事情别说玺秀,锋爵也同样,他们一点错都没有犯!你孙子只不过是违背了你对他多年的希望,朝着你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半点过错!”裴鼎的话让人毛骨悚然,听起来总像是不久后就会要了玺秀的小命以保孙子清誉一般,这也就是裴绩骤然被气得要吐血的原因,他与裴鼎四目相对,掷地有声,“你气急败坏地骂人,说你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也就算了,可你居然吃相这样难看!”不去思虑惹恼父亲的后果,裴绩强撑着面对裴鼎吓人的模样与气势,“玺秀只是一个孩子!男人跟男人的恋情自古到今,不是没有,只是太少,可谁说被反对的就是错误的?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伤他,更不该拿他威胁自己的孙子,你是在一步一步逼他!”
裴鼎突然大吼:“我逼他去打战!我逼我的男孙娶妻生子,不要行肮脏勾当!这就算是逼,我也要逼得他乖乖就范! ”元帅的唾沫星子喷人一脸,额头的青筋涨得就快弹出,可见其愤。
谭珠雁夹在其中,约莫是最为纠结难熬的一个。其实她也希望孙子可以娶妻生子,可当孙子喜欢的男子是玺秀,她需顾及的就不止是自己子孙的意愿。看着老丈夫气成那般,她只能急忙去为其抚背消气,脸上也是万分焦灼的神色。
裴锋爵却是突然不说话了,任由场面混乱,他站在原地不偏不倚,神色,看似平淡。
一直都有在观察儿子的秦淑珍突然悲恸喊道:“锋儿!”
几人侧目望向她,她哭喊着:“你是不是想要带着那人一起去军营?”
裴鼎很不容易消了一些的火又蹭蹭地涨!他猛地挣开妻子与请来阻拦他的儿子,一把拎着裴锋爵胸前衣物,眼神如雄鹰阴鸷,“你要是敢打这丢人现眼的主意,我就敢把你们两个不成体统的东西一起丢江里喂大鱼!”
话完,他一把推开裴锋爵,力气之大,更使得被话语中伤的裴锋爵再也没法站稳,扑通倒地,向后滑动摩擦,蹭出了骇人的声响。幸而冬季的衣服厚实,蹭破皮的只有双掌与裸露的脚踝。
两个妇女齐齐惊呼,扑向地上的裴锋爵为其探看伤势,裴锋爵任由母亲与奶奶抓着他的手脚,抬头看向爷爷,他比起裴鼎,那是格外的平静,一字一字说出口道:“爷爷,玺秀在我看来,就像我的妻子,跟男女无关,他就是他,就是我这生的伴。我没法像您一样,因为生奶奶的气,所以可以另娶。”
谭珠雁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觉得我跟玺秀与我爹我娘他们的感情是一样的,没有什么见不得光,也没有什么羞得现人,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们的感情不被认同,还会受到阻拦,而我爹我娘他们不会。也就这点不同了。”
秦淑珍低下的眼帘涌出了泪,不小心滴在裴锋爵破皮的伤口上,妇人急忙擦拭。裴锋爵却并无半点异样。
“这唯一的不同我自然是不接受的,所以你拦你的,我爱我的,你现今拦得住我的人,拦不住我的心,而多年后,也就连着人,也动不了半分。”
这听似分外忤逆的话,被裴锋爵有条不紊地说出,裴绩叹自己儿子命苦,也赞儿子的心智。可裴鼎就不同了,在他听来,本就有些忤逆的话,存着极深的忤逆心思!
老元帅厚重的声音有些干涩,看着裴锋爵连连点头,“好啊,翅膀硬了,也会盼着自己祖父快点入棺材,免得打扰了你的好日子……”
裴绩一脸吃惊:我怎么就没听出来小锋还有这个意思?
而被误解的裴锋爵也不愿意解释。
“那你就等着,”裴鼎的嗓音突然又没了那份苦涩,他用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看我什么时候死。我还没有死,那你就休想跟一个青楼男子在一起!”
第九十七章
一切都被安排得“万分妥当”,裴鼎让王妈协助秦淑珍去给裴锋爵收拾行李,明日清早,把裴锋爵送出暨城,前往边关,并留下一句话:“要想妓院里那个孩子安然无恙,你就好好地去打战,如果实在恨我这个祖父,那就把外敌当成了,使劲砍!”
裴锋爵只回了一句话:“不恨爷爷。”
天早早就暗恋下来,夜格外的漫长,吃好离桌的裴锋爵被禁止出房门一步,于是只能躺在床上,然后想象自己是睡在门前那棵树上,头朝里脚朝外,眼睛看向远处那层灯火通明的不高楼。
而香春居,却迎来了算是久违的一个人。
玺秀红着眼睛看谭珠雁,见妇人气色不错,他也开心,可观出妇人脸上的难色,他又担心。
不需要多说什么,谭珠雁与青鱼等人打过招呼之后直接带着玺秀去后院说话,由于地冻天寒,索性就进了玺秀的屋子里。谭珠雁看见了趴着的囡囡,也看见了屋子里一套换下的新衣。
“孩子,你跟小锋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在玺秀略微惊奇的神色中,她继续道,“家里人全都知道了。”
裴锋爵不跟玺秀说起家里对这件事情什么看法,只不过,玺秀一直知道裴锋爵是瞒着家里人来找的他。不清楚情况,却在今日见了裴母之后,预料到了一切难捱的苦难。
“你……”谭珠雁欲言又止,对着裴锋爵她几乎不可能这样问,可对着单纯的玺秀,她总会想:玺秀才十四岁,他真的懂情爱吗,他真的会喜欢一个男子吗?在玺秀依旧天真懵懂的表情下,谭珠雁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才十四岁,真的懂得这些情情爱爱,真的把小锋当成这一生不离不弃的人了吗?”
看出来谭珠雁脸上的关心与担忧,玺秀淡淡笑了笑,倒是给了谭珠雁不一样的感觉。而他的话,更让人惊讶:“谭姨,我爱裴锋爵。”
雪色的清晨如期而至。
裴锋爵与玺秀各自一夜未眠。
这一夜,玺秀听得谭珠雁讲老元帅大发雷霆之怒,听得谭珠雁说裴锋爵被推受伤,听得未来的路是多么难走……在谭珠雁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玺秀,两个男人要在一起,原来并不容易,而今知晓了,玺秀也回天无力,而且他并不想回头,譬如他直接告白于裴锋爵那样,哪怕难,他也不后退。
这一夜,裴锋爵没有半分睡意,满脑子满心思地想着,该如何护得玺秀周全。没有人可以担保裴鼎不会对玺秀下手,以老头的脾性与见识手段,或许裴锋爵一离开暨城,玺秀就会遭到责难,哪怕最后留下玺秀的命,裴鼎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断袖孙子回来见情人,家里人,应该都不会知道玺秀被送往哪里,就像妻子为玺秀与孙儿说了多少好话,裴鼎都没有半分心软那样,他绝不可能会把玺秀的去向告诉妻子,那么,胜仗归来之后的裴锋爵失了玺秀,又该何去何从?至今朦胧天色里一声鸡鸣划破宁静,裴锋爵眼中抹过亮色。
这顿早饭之后,裴锋爵就要被送走了。王妈含着泪花给小少爷夹菜,她不是很清楚昨日这一家人退去所有下人,都在大堂上说了什么,只知道必然不是好事,因为她看出来老爷动怒了,也惊觉小少爷受伤了。管家与他儿子一起在准备马车,马车上已经有一名将士坐着,他是为裴锋爵带路去边关的,刘祥偷瞄着车窗看去那正襟危坐的男人,小声与父亲嘀咕:“弄得跟看押犯人一样。”刘福只一个眼神,刘祥便乖乖闭嘴,收下了为小少爷打抱不平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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